副食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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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姐夫應道,轉臉問:“上次開會去了冇?”

“冇,趕上愛秋生老五,請了假。”夏庭鬆說。

“庭鬆,大娃娃幾歲了?”

“十三歲了。”夏庭鬆回答。

“一轉眼都十來年了。”男人感慨。

“報紙看了?”姐夫又問。

夏庭鬆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

“這怎麼能行?!”男人皺了皺眉,“從前我還挺看好你,這幾年怎麼了?一點銳氣都冇了?”

“姐夫,您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我聽著。”夏庭鬆很誠懇。

“要恢複高考了。”男人直直地望著夏庭鬆,想從他臉上看出點反應。

夏庭鬆聞言一滯,默默埋首胸前。

“這是什麼意思?”男人問。

“都過了這麼多年,好多東西都荒廢了,怕是考不上。”夏庭鬆很冇底氣。

男人“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手叉著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半晌冇講一句話,臉卻漲得通紅。

“怕是考不上?”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把“怕”字咬得很重。

“怕你不會學啊?腦子長著乾什麼使的?!”男人怒不可遏地吼道。

夏庭鬆抬眼望著他,有些怯怯的。

“過去日本鬼子欺負咱們,多少人前赴後繼上戰場?咱大伯,咱大哥,哪個不是民族英雄?”

夏庭鬆聽了這話,茫然地看著二姐夫,那時候他太小了

“現在國家正是缺少人才的時候,作為和平年代的知識分子,難道不更應該為祖國的發展貢獻一己之力嗎?”

“姐夫,不瞞您說,我已經這個歲數了,跟前還有五個孩子,家裡的活全靠愛秋。”夏庭鬆頓了頓,有些哽咽。

“前些年村裡管賬能算工分,最近不讓我管了。”

男人語氣平和了幾分:“現在日子很難過?”

夏庭鬆點了點頭。

“這次來是想求您幫幫忙,看看能不能謀個營生的。”

夏庭鬆見對方捏了捏眉心。

“高考這樣的事,得花錢,還得花時間,萬一考不上,家裡幾口人都冇飯吃……”夏庭鬆垂下了眼簾。

男人長歎一口氣,皺著眉搖頭:

“人活著不能隻看著眼前的一口飯,你是念過書的人,你捫心自問一下,接下來的幾十年你打算就這麼糊塗地過下去嗎?

你捨得愛秋跟著你一起吃一輩子苦嗎?往遠了說,你甘心孩子們永遠待在黃家村,到頭來和你一樣連高考都冇膽子參加嗎?”

夏庭鬆讓對方這一番激烈的言辭問住了。

“庭鬆啊,不能因為生活蹉跎,你就蹉跎了自己。你再好好想想吧,是放手一搏,還是自甘墮落。”

姐夫說完這話,“砰”地一聲甩上了門,將夏庭鬆一個人剩在了房間裡。

屋外隱約傳來二姐和姐夫的爭吵聲,夏庭鬆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

回到家中,黃愛秋髮現丈夫很是頹喪,心疼地問:

“他爹,路上累著了?”

夏庭鬆搖了搖頭。

半個月後,夏庭鬆徹底在家賦閒了。

“愛秋,明天我去一趟鎮上。”

夏庭鬆搖著搖籃裡的夏昌盛。

說這話的時候,黃愛秋正在煤油燈下納著鞋底。

“二姐夫又喚你了?”黃愛秋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丈夫。

“冇,村長叫我去找人。”夏庭鬆撒謊,他準備去鎮上碰碰運氣。

“村長手底下那麼多人,咋專差你去嘞?”黃愛秋順著話頭問。

夏庭鬆上前握住黃愛秋的手:“這事彆跟彆人講。”

黃愛秋看夏庭鬆神神秘秘的,點了點頭。

“好,那你早去早回。”黃愛秋說。

愛秋剛生產,夏庭鬆卻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換做彆的女人準保連哭帶罵了,可是愛秋冇有,她總是支援他。這麼想著,夏庭鬆感激地擁住了黃愛秋。

“咋了這是?”黃愛秋在他肩頭甕甕地問。

“捨不得你。”夏庭鬆說。

“多大人了,也不嫌害臊!”黃愛秋被他的膩歪勁擾得臉頰緋紅,一把推開了他。

“當真捨不得!”夏庭鬆摸了摸黃愛秋的臉。

“要去多會兒?”黃愛秋問。

“不知道,短則三五天,長的話,十來天吧。”夏庭鬆心裡冇底。

黃愛秋還想說點什麼,夏庭鬆把煤油燈吹滅了。

“活還冇乾完呐!”黃愛秋在黑暗中掙紮著要起身。

“夜裡冷,有什麼活明早再乾吧。瞧你那手,都凍成什麼樣了,夾我胳肢窩裡捂捂。”夏庭鬆一把將黃愛秋扣在了懷裡。

“你是?”對方是個穿戴體麵的中年男人。

“我叫夏庭鬆,黃家村的。”夏庭鬆知趣地給對方遞了根菸。

對方倒是不講客氣,自然地接過了煙:

“哦,你就是夏庭鬆啊,你姐和我交代了。”

夏庭鬆一愣,趕忙上前給人劃火柴。

“您怎麼稱呼?”夏庭鬆問。

“我姓錢。”

“錢叔好。”

錢叔深吸了一口煙,接著吐出長長的煙霧,引著夏庭鬆往家裡去。

兩人邊走邊聊,大部分情況下是錢叔提問,夏庭鬆則是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一五一十地回答。

夏庭鬆從兩人的對話中瞭解到:

這位錢叔祖上也是黃家村的,小時候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出了村,現在是鎮上副食品公司的正式工,手底下好像還管著兩個人。

“我呢,是個爽快的人,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們單位的女會計好多年懷不上孩子,今年好不容易懷了……”

“大老遠來,喝口茶吧。”錢叔的妻子端上一杯水。

“謝謝。”

夏庭鬆接過杯子,不經意瞥見上麵的花紋,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對方家中的裝潢不僅同昔日的夏家大有不同,和黃家村裡絕大部分人家更是有著天壤之彆,不知怎麼的突然有點侷促。

人生第一次,夏庭鬆有種“我是鄉裡人”的自卑感。

“那個,女會計怕孩子保不住,提交申請說要回去,好專心養胎。”錢叔接著說。

“那我……”夏庭鬆欲言又止。

“單位要招臨時工,來了幾個,冇正經乾過這活兒,給打發回去了。”錢老說。

夏庭鬆麵露驚訝:“鎮上的還不如鄉下的?”

錢老皺了皺眉:“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地域差異?人人生而平等。”

夏庭鬆心裡吐槽了一句“那你怎麼冇留在黃家村,跑鎮上發達了呢?”

轉念想到自己有求於人,嘴上冇言語。

“會計怎麼乾我不懂,你姐夫的人品我信得過。這樣吧,你來試用七天,七天之內能把貨盤清楚,把單價對得上,我就帶你見我們領導。”錢老對夏庭鬆說。

“一言為定?”夏庭鬆兩眼放光。

“一言為定。”錢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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