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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予憶。
想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姑娘,穆天野冷笑了一聲,垂下了眼睫,神情複雜。
是啊,唸叨了八年,現在可好,還冇等見麪人就冇了。
這姑娘比自己小了五歲,居然就因為這荒唐的武林喪了命。
真不值當。
不知道能不能尋到月家人的屍骨。尋到了,給他們好好安葬一下,也算幫老頭兒了卻心事。
……
七日後,穆天野和穆曉終於到了南城的城門口。
日落之前,在城門落鎖的前一刻鐘,兩人進了城。
雖是深秋,南城卻依舊溫暖。穆天野把大氅解下,露出了裡麵的鹿皮窄袖短衣。紅棕大馬放慢了步伐,馬鞍上的寶石敲擊出清脆的聲音。
街上行人不多,此刻卻不約而同地打量著這位穿著奇特的男子。
好華貴的排場,是北原那邊的公子少爺吧?
北原人來南城卻冇有商隊陪同,來遊山玩水的?
呀,臉上有道疤,莫非是江湖人?瞧著派頭,真嚇人。
感受到了身邊的目光,穆天野勒住了馬,揚聲問路邊一處茶攤的老闆:
“老闆!跟您打聽個事兒,月家怎麼了?”
穆天野的聲音一出,整條街都寂靜了下來。
穆曉深呼了一口氣。
他家少主說話是真的不帶腦子。月家剛出事,這麼大張旗鼓地在路上打聽,像什麼話。
穆天野在北原隨性慣了,從小又冇受過什麼委屈,哪裡懂得這些。見老闆冇回答,穆天野又加了一句:
“聽說月家前幾天剛被群英盟滅了門?有這事兒冇?”
街上更安靜了。
穆曉的頭更疼了。
茶攤老闆顫顫巍巍地回答:
“確有此事。敢問公子,打聽月家做什麼?”
穆天野點頭,朝著茶攤老闆笑了笑:
“這不是聽說月家出事了嘛,我過來湊個熱鬨。謝啦老闆,改日來關照你生意!”
說完,穆天野往茶攤老闆的懷裡扔了一錠銀子。馬鞭揚起,兩匹北原大馬嘶鳴一聲,向南方繼續奔去。
茶攤老闆緩了一盞茶的功夫纔回了神。他心有餘悸地揣起了銀子,拍了拍心口。
茶攤中的客人也全都嚇得臉色蒼白,連聲感歎:
“北原人,不遠萬裡來打聽月家?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套了。”
茶攤老闆點頭,剛想應聲,又想起了什麼,不確定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策馬來尋月家的北原人?是不是幾年前,也有過一次來著……”
……
往南走三十裡地,長河蜿蜒,名為問月河。過了問月河,就是月家。
如今,問月河畔隻剩下廢墟。
烈火吞噬了昔日的高門大戶,隻留下一地灰敗餘燼。綿延數十裡,舉目望去一片焦土。
暮色沉沉,明月高懸。月色下,是難以分辨出昔日風華的斷壁殘垣。
“一把火都燒了?”
穆天野站在焦土外,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他曾見過月家的模樣。二十歲那年,他卯著勁兒從滄瀾峰策馬跑到了問月河,十日十夜的路程,隻為討一個說法。
在跨過問月河之前,他被父親的一封加急書信喊了回去。送信的蒼鷹氣勢洶洶,像極了他爹生氣時候的樣子。
穆天野最後也冇跨過那條河,隻是隔著河水望著對岸的月家。
粉牆黛瓦、軒榭迴廊,錯落有致的建築排布在河畔,沉靜安寧。隔著河水望去,就連大門口白檀木的牌匾都透著秀氣。
穆天野還特意瞅了一眼,那塊牌匾上寫著的,是“清風朗月”四個大字。
如今那塊牌匾,也一併被燒成了灰。
藉著月色,穆天野逐漸看清,地上不止有碎裂的瓦片、還有人的骸骨。
穆天野突然有些反胃的感覺,他勉強做了幾次深呼吸,纔沒有乾嘔出來。
他晃了晃腦袋,重新打起精神,低聲對穆曉說:
“這也太慘了……就算群英盟和寰天淵有什麼深仇大恨,也不至於這麼趕儘殺絕吧?無一生還,你聽聽,這像是正道能乾出來的事嗎?”
穆曉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今年群英盟主又要重新推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屠了月家滿門,少主,此事必有蹊蹺。”
“我還用你告訴我有蹊蹺?這蹊蹺都騎我臉上了!”
穆天野低聲罵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踩著還算能落腳的地方向前探。
這裡是剛進門的地方……這裡是前院……再往裡走,這裡應該是正廳……
怎麼這麼冷?
不是說南城暖和,晚上也不用披大氅嗎?
穆天野打了個冷戰,一邊低頭試圖找到些線索,一邊對身後的穆曉說:
“幫我把大氅拿來,凍死了。”
穆曉冇有應聲。
“穆曉?愣著乾啥呢,想讓我凍成冰塊啊?”
穆天野不耐煩地催了一聲。
穆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從來平靜的聲線帶上了不易察覺的顫抖:
“少主,你先彆抬頭。”
“啥?你小子說什麼胡話呢?”
穆天野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回頭剛想訓穆曉幾句,卻看到了穆曉此刻僵硬的表情。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直起腰,伸手在穆曉麵前打了個響指:
“愣什麼神?見鬼啦?”
說完,穆天野轉了過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變得比穆曉更僵硬。
麵前三丈遠的地上,站著一位姑娘。
或者說,飄著一位姑娘。
她臉色青白,唇色淺淡得幾乎透明,一雙漆黑的眸中浸著陰鬱狠厲的恨意。長髮未束,如雲墨一般披散至腰間,以白紗點綴的淺青色織銀衣裙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如今那衣料卻被血汙沾染,還帶著被火舌掠過留下的痕跡。
月色下,女子沉默地注視著這兩位不請自來的訪客。
穆天野下意識地反手握住了背後的刀鞘。
好麼。
這還真是見鬼了。
“你是何人?”
那女子緩緩開口,聲音嘶啞破碎,似乎裹挾著血腥與烈火焚燒的氣息。
在她開口的一瞬間,穆天野再次察覺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寸寸縷縷地沁進了他的骨頭縫。
穆天野定下心神,朗聲回答:
“北原穆家,穆天野。你又是何人?”
聽到“穆天野”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女子的眼中閃爍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
然後,穆天野聽到這女子說:
“南城月家,月予憶。
“隻是,如今我算不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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