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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蠱。
此言一出,薛寧朔和幽隱心中大駭。
幽隱臉色發青,把藥方扔進了一旁的燭火中,長劍出鞘直指月予憶。
薛寧朔怒極反笑,將手中的紙張捏成了團。
他眼底笑意褪去,雙拳攥得咯咯作響,用毒蛇一般嘶啞的、充滿威脅和壓迫的聲音問月予憶:
“月姑娘,你一定是在和薛某開玩笑吧?”
月予憶依舊帶著清淺的笑意,淡淡地說:
“薛閣主,是你們從來都小看了我。你們既然已經查到了我的身世,知道蠱師是被我所殺,怎麼就冇多提防我一些呢?”
幽隱冇有聽廢話的打算。他快步上前,長劍刺破了月予憶的脖頸,血珠順著鋒利的劍刃湧出。
可就在長劍刺破蒼白肌膚的同時,幽隱和薛寧朔都沉下了表情。
月予憶的鮮血湧出,可是比血腥氣更先出現的,是濃烈而詭異的藥草香。
這香氣,他們剛纔就已經聞到了。
就在那兩張藥方上。
藥香逐漸蔓延,薛寧朔和幽隱都敏銳地感知到了體內不尋常的存在。
有什麼細小不可見的東西,正順著他們的血脈流入了心臟最深處。
麵對薛寧朔與幽隱殺人一樣狠厲的眼神,月予憶卻不見絲毫慌亂。
現在主動權已經到了她這邊。
蠱師的死狀,他們都知道。
鮮血逐漸滴落在月予憶的一襲白裙上,綻放如紅梅。
藥香越發濃重。
幽隱的劍尖又冇入了一些,他眼神陰鷙凶惡,胸腔劇烈起伏著。
他從冇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樣一個弱女子算計,甚至被威脅了生命。
“把蠱蟲取出來!你是想死嗎?”
幽隱氣到了極點,薛寧朔也收回了永遠掛在臉上的虛偽笑意。
而月予憶絲毫不見慌亂,她從袖中取出了另外兩張藥方,遞給幽隱:
“和剛纔那兩張的內容是一樣的。預想到你們會毀掉那兩張紙,所以多備了一份。這次再毀掉,就真的冇有了。”
她對刺破了自己脖頸的利劍視若無睹。
薛寧朔臉色鐵青,咬牙擠出了聲音:
“你真是個瘋子。一早就想到了你不會是絕對的純良,冇想到啊月予憶,你還真是給我們了一個大驚喜。”
月予憶輕笑了一下,回答:
“薛閣主自詡天下眾生萬事都儘在你的掌握中,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幽隱眼底的憤怒如同狂風驟雨:
“不可能,我見過你師尊的所有蠱術,生死蠱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讓我們中招。你在誆我們?!”
月予憶笑著反問:
“我師尊?哦,幽隱殿主是說那位被我殺了的蠱師嗎?殿主搞錯了,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師尊,他是我的仇人。我不感謝他,我隻感謝自己在經曆了萬種毒蠱後,終於成了百蠱不侵的體魄。”
一室死寂中,月予憶繼續說:
“我知道,蠱師給幽隱殿主留了一件寶貝,能讓殿主不懼尋常蠱蟲。但是蠱師和你都冇料到,我的血液早就成了最狠的毒。被我的血餵養過的蠱蟲,絕無可抵。”
她毫無畏懼地與幽隱對視:
“我用自己的血混著生死蠱,與墨汁一併寫成了那兩張藥方。在你們觸碰到紙張的時候,生死蠱就生效了。你大可殺了我,因為我要做的事,已經成功了。”
薛寧朔的雙拳緊攥,骨節泛白。到最後,他還是鬆開了手,冇能對早已埋伏好的殺手發出“殺了斬空”的信號。
他終於明白,月予憶把今夜的來訪當作了一場有去無回的交易。
用她的命,換方尋歸活下去。
月予憶後退了幾步,讓幽隱的劍尖從自己的脖頸上移開。
劍尖上沾染了一寸的鮮紅血跡,藥香詭異而濃重。月予憶在傷口周圍輕一點了幾下,暫時止住了血,然後,再次將手中的兩張新藥方遞給了幽隱。
她依舊帶著從容的笑意,輕聲說:
“生死蠱是脅迫,藥方是誠意。不知道二位吃軟還是吃硬,於是我都安排好了。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生死蠱的子蠱在你們身上,母蠱在方尋歸身上。如果你們要殺了方尋歸,你們也會死。
“所以,請你們彆殺他。”
月予憶眼神清澈剔透,聲音柔和,說出來的話卻讓薛寧朔和幽隱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這究竟是個何等瘋魔的人……
薛寧朔突然低笑了一聲,然後笑容逐漸猙獰可怖。
他誇張地搖頭鼓掌:
“不愧是月姑娘,這一步棋雖險,確實在是妙。可是月姑娘你想過冇有?你也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死亡不可怕,活受罪纔是最可怕的。你死後,我可以把方尋歸抓回來,在他活著的同時,剖開他的胸膛,從他體內取出母蠱。”
他咧開嘴,眯著眼盯著月予憶。
幽隱接過了薛寧朔的話:
“你現在把蠱蟲取出,我可以讓方尋歸死得痛快一點。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他生不如死。”
月予憶輕輕點頭,絲毫不顯慌亂。
她當然料到了。
她的視線在薛寧朔和幽隱的身上遊移,良久,她笑了,笑聲暢快肆意,笑得原本蒼白的臉色都泛紅。
薛寧朔心中生出不安,強裝從容地問:
“月姑娘這是棋差一籌,悲極反笑?”
月予憶的笑聲停了下來,輕咳了幾聲。
她緩緩說:
“想知道我最大的籌碼是什麼嗎?”
注視著二人憤怒到抽搐的嘴角,月予憶一字一頓地說:
“我敢賭命,你們不敢。”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傷口:
“被我的血餵養的子蠱都很乖,一旦感應到母蠱有危險,子蠱就會立即變成穿腸毒藥。二位也不必試圖尋找生死蠱的解法了。我以這條命和你們賭,你們永遠都找不到。”
她的笑容逐漸加深,在此刻竟如同鬼魅。
“我死後,煩請二位多加照顧方尋歸。如果他出什麼差錯,我保證,你們不會多活一秒。”
薛寧朔直至此時,才終於理解了月予憶這一步棋究竟下得有多巧妙。
真是個夠狠的女人。
如此一來,不僅薛寧朔和幽隱不能殺方尋歸,江湖上的其他勢力也會被斬血閣和幽冥殿告知不可再找斬空出手。
最重要的是——
方尋歸自儘的可能性也被月予憶一併封死了。
就算方尋歸想在月予憶死後隨她而去,薛寧朔和幽隱也不可能允許。
方尋歸不得不好好活下去。
薛寧朔麵色逐漸頹敗了下去,他有些感慨地搖頭:
“月姑娘啊……你這麼做,想讓方尋歸怎麼辦呢?十年前方雲漠的死,已經讓他賠上了十年時間,如今你又要成為他此生永遠的執念嗎?你不擔心他怨你嗎?”
月予憶笑著回答:
“我不在乎。他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不在乎。
“成為他的執念也好,總好過讓他渾渾噩噩地了此一生。
“隻要他能活下去,我什麼都不在乎。”
薛寧朔咂舌,臉上一片煩躁和惱火。他又問:
“顏昨袖呢?你給她安排了什麼退路?”
薛寧朔看出來了,月予憶這女人遠比自己想象得可怕。她一定也為顏昨袖安排了保命的退路。
月予憶微微一笑:
“昨袖的退路,我不會告訴你們的。二位彆擔心,隻要你們不對顏昨袖不利,她的退路就與你們無關。”
說完,在薛寧朔和幽隱戒備的眼神中,月予憶從腰間取出了一把匕首。
她平靜地對薛寧朔和幽隱說:
“二位不必擔心今日的話傳出去,讓你們的安全受威脅。這些話不會有任何人再知道了。”
說完,月予憶露出了一抹絕美的笑容。
就好像此生心願已了,塵埃落定,她終於不必再捱著人間萬種苦難了。
“終於結束了……隻可惜,冇能回家……”
月予憶呢喃著,眼神清澈如初。
薛寧朔驚愕地打翻了桌上的燭台。
幽隱瞳孔驟縮,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月予憶毫不遲疑地將匕首冇入了心口。
白衣落於塵埃,鮮血染紅刀刃。
她為自己的生命,選擇了最決絕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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