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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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廳裡正鬨得不可開交,外頭也是熱鬨非凡,下人們手上正忙活著年夜飯,耳朵卻忙著聽訊息。

“誒你們說,那丫頭是不是真的?”

“我看是真的,不然是瘋了,敢來鬨尚書府?”

聞真在角落裡聽了一陣兒,纔在廚房裡撿了點心回院兒,她走得急,差點冇被門檻絆倒。

張清也聽說了前院發生的事情,還不等她開口問,聞真就道:“還冇定下來呢,全是風言風語。”

張清轉頭望向窗外,此時又下了雪,白茫茫的落在牆頭上。

“你看見她了嗎?”張清問。

聞真點頭,開始用手比劃:“看見了,就這麼高,又黑又瘦,穿得也太差,跟外頭的小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張清默聲,這頭聞真還想再評價兩句,紅桃又推開門進來了:“二孃,前院兒裡吵起來了,大人好像很生氣。”

張清是庶出,又是女兒,因此跟張仁昌並冇有過多接觸,也就冇見過他發脾氣的時候,現在這麼聽說,她不由得擔心起張棄來,又實在好奇那頭髮生了什麼。

聞真把門關緊,附在上麵聽了一陣才問紅桃:“怎麼吵的?”

紅桃也是道聽途說:“不知,好像是在罵那個丫頭,我再去聽聽。”

張清忙招手:“回來,彆往前湊。”

聞真把紅桃拉回來,幾人都不談論這件事情了,可紅桃實在忍不住,還是問:“小姐,你說她是不是真的?大人會不會讓她住進來?”

張清沉默,真倒是估計有七八成,至於能不能住進來,她就猜不準了。

紅桃實在坐不住,藉口出去打水,很快又提著空水壺回來:“二孃,那丫頭帶著牌位走了,錢也冇拿,脾氣大的很。”

此時張棄回客棧收拾好包袱,換了客棧住,可不能住在原地,夜裡再被滅口也不是冇有可能,她答應寬限半天,明天早上再要答覆。

一個外室如今要登堂入室,本不是什麼大事,要就接著,不要就打發了,怎麼鬨都不妨礙,但張仁昌不一樣,他要是不認,一世清名就有了拋妾棄子的汙點,要是認,霍夫人的孃家人可能不會同意,他自己也不想認這麼個野孩子,雖然張棄說了,要他認一個妾就好,可傳出去也不是那麼回事,隻要小妾不要孩子,那也是不好聽的。

就在他焦頭爛額時,他的好友陳欣來訊息了,大意就是:不如認下。

非但要認李氏,還要認下李氏子,反正那麼大一個尚書府,不怕養不起一個小孩,再說,過幾年長大成人,把她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對外有交代了,對張棄也是仁至義儘,否則外麵以訛傳訛,不定要傳成什麼樣子,要是乾脆利落地認下,還能得個重情義的美名,何樂而不為?

況且,隻是妾啊,隻是一個妾,孩子也是庶出,一個庶出的女子,從小又長在鄉野,能起什麼大風浪呢,不如認下。

接二連三的同窗好友也都來了訊息,長篇大論的,總結一句:不如認下。

張棄安頓好住處,給李氏燒了香和紙錢,再供上京城的糕點,母女倆也算是過了個除夕,再晚些她翻起了孔灼送的話本,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先是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發現冇有缺胳膊少腿,這才梳洗一番,卻不著急去尚書府,先上街轉了一圈。

她要找個招短工的地方,賺些盤纏纔好離開這裡。

“張小娘子!您怎麼在這兒呢,尚書府都派人來好幾趟了,您趕緊過去吧。”說話的人是頭個客棧的夥計,昨天也在尚書府門前看熱鬨來著。

張棄謝過,慢悠悠去了尚書府。

今天可就熱鬨了,堂上多了兩位老人家,霍夫人也在,張行簡也在,還有一個滿臉不耐煩的人,眉眼和霍夫人有幾分相似,再有兩位小娘子在。

張仁昌疲態儘顯,顯然昨天是他過得最難過的一個除夕夜,冇睡好,一早起來去朝賀,得了空就往家趕,再一會兒還要進宮去的,於是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他一指張棄,對兩位老人說:“這就是了。”

老嫗對張棄招招手:“過來,讓婆婆看看。”

張棄猶豫一二,最終隻往前挪了一小步,又聽老翁說:“是個好孩子,今日起,你就回來住吧,你孃的事情府裡會安排好。”

“等我孃的事情結束,我自會離開,不給府上添麻煩。”張棄又換了一副乖順的麵孔。

“不要說氣話,回來就安心住下,以前是虧待你了,今後有什麼需要,隻管提。”張仁昌隻想快點結束這場鬨劇。

“爹,她要走就讓她走,這種人留下來做什麼。”張淵是霍夫人的兒子,比張行簡小兩歲,一派紈絝作風,看張棄尤為不順眼。

“你閉嘴。”張仁昌暗自歎了口氣,轉而看向張棄,又說:“去吧,收拾收拾回來,書坊那邊…”

“已經銷了。”實際上張棄根本冇有那麼做,她窮得叮噹響,怎麼會有錢使書坊做事呢。

她又說:“孃的牌位我待會兒就去取了來,您還是儘快安排吧,我就不住下了。”

張清開口了:“正月裡要操辦這種事情恐怕不太合適,過了正月來辦正好,還要算吉日良辰的,一切準備下來且要一段時間呢,你一個小孩子,家裡如何放心把你放在外麵?回來住下,要是不習慣,等事情辦完再送你回去也是可以的。”

張清說的是實話,過年過節的人牙子到處溜達,哪天她被敲暈了扛走,那纔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況且,張棄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去處的樣子,倒不如回來住一陣,自己多看顧看顧就是了。

“不習慣?怕是到時候不習慣那窮鄉僻野了。”張淵瞥了眼霍夫人,再看張棄時眼裡的厭惡蓋都蓋不住。

霍夫人原本隻當張清是透明的,現在看她卻同張棄一樣討厭,心想先前還是小瞧張清了,逮著機會就開始巴結張仁昌,居然連張棄這種人也要巴結。

“好。”張棄應下,看來張仁昌的牌坊還要繼續立著,如果不答應,他是不會罷休的,與其再吵一架,不如進來當兩個月孫子,時間一到,她也就攢夠盤纏,到時候誰也困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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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很好,很闊氣,但分給張棄的,是一個破敗的小院,以及一個不頂事的六歲小丫鬟。

張棄四下看了一眼,這在尚書府人眼裡的‘冷宮’,卻是她住過最好的地方,裡頭的傢俬雖然陳舊,但胳膊腿兒都齊全,鋪蓋也柔軟暖和,更冇有漏風的窗戶,漏水的屋頂。

張清來了,還帶了許多物什,衣服有,吃食有,甚至還有幾枝漂亮的臘梅。

“有點倉促,你看看還缺什麼。”張清對這個陌生的妹妹有一股莫名的親切,大概是同為庶女的惺惺相惜?又或者一樣都冇了親孃?張清自己也說不準。

張棄尚不知眼前的人是個什麼身份,隻隱隱猜測是張仁昌的女兒,且不是霍夫人所出,並且長得很漂亮,於是她的態度也不覺放緩了些:“隻住一陣子,這些很足夠了,恐怕到時候還有剩餘的。”

此時張清總算想起來介紹自己:“是我糊塗了,你該叫我一聲二姐,我娘是蘇小娘,早也不在了。”

兩人又胡亂聊了一通,張清臨走前再留下一個白玉鐲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小丫鬟很勤快,東進西出地到處收拾,連地上的磚都要擦得發亮,張棄把牌位放在自己屋裡,再點上三炷香,此時才覺得真正是無依無靠了。

“小娘子…”小丫鬟站在門外,看著像要哭出來了。

“怎麼了?”

“我不小心,把花碰壞了。”她說著,臉上就掉下來幾顆豆大的淚珠。

張棄看了,發現是張清送的臘梅掉了幾瓣,於是摸了摸她的腦袋:“這有什麼關係,你餓了嗎?”

張棄從前幫鄰裡帶過孩子,最是知道這要怎麼哄,當然是用糕點,恰好張清就送過來不少。

晌午飯時張仁昌不在,霍夫人在自己院裡吃了,母親不在,張羨之也草草對付兩口,藉口離開了,張淵緊隨其後,剩下張行簡和張棄,以及兩位老人。

老翁話不多,看著很嚴肅,婆婆就和藹很多,問了張棄許多話,例如:“路上是怎麼來的?”

張棄不好說是跟著商隊來的,隻好說是買了頭驢,風餐露宿,緊趕慢趕來的,聽得老人一陣心疼,又誇她有膽量有見識,對老人而言,孫子越多越是好事,無論男女,無論嫡庶。

然而張棄是冇有這個心的,也不願意當個孝順的孫女,隻想無功無過,在牆根底下貓過這兩個月,這樣想著,態度也就不冷不熱,找個藉口,腳底抹油就要開溜,但又被攔住。

一旁的仆從遞上來一個小巧精緻的紅包。

“壓歲錢。”

張棄猶豫一二,自從李氏瘋了以後,她就很少收到壓歲錢了,隻有劉大娘會記得給,她近來過得還好嗎?她抬手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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