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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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初停,雲散天晴。

積留在山中的雨水沿著石壁緩緩滴下,在山洞裡積成水窪,滴答不絕,在石壁間撞擊出空曠孤獨的回聲,又在經過陰冷的石壁後生出嫋嫋霧氣。

夕陽的餘暉從洞口透進來,經水窪反射,隱約照出了洞裡的景象。

那是一個很整潔的山洞,並不很深,明顯地有人居住的痕跡。洞裡的器具是清一色的淡黃色瓷器,式樣樸素卻不乏精緻,不難猜出洞主的性格。

整個空間裡瀰漫著一種獨特的藥材香。

淡黃的帷幔後隱約透出一個男子的身形,一隻鬆鼠正在他身邊蹭來蹭去。

許是終於覺察到身邊那隻折騰不息的小東西,微微掛著水汽的睫毛顫了兩顫,抖落兩滴從眼角滑落的水珠後緩緩分開,露出一雙靈動卻又有些懵懂的眼。

他揉了揉鬆鼠,從床上坐起,活動了兩下有些發麻的手臂,打量著四周。

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隔著有些朦朧的水汽和帷幔,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他不記得曾來過這裡,或者說,他現在的記憶幾乎是完全空白的,什麼也冇有

他不知道他是誰,不瞭解自己的過往,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不過有種感覺告訴他,一切都是安全的

確認了自己的處境後,他在一瞬間放鬆下來,心中莫名充滿了一種輕鬆,伸了個懶腰,開始打量自己的身體。

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身高、膚色都挺符合他的期待,他很滿意。打個響指,有些昏暗的洞裡忽的亮起一盞燈,淡黃色的燈光瞬間衝散了潮濕的水汽,空間變得溫暖而乾燥。

不知怎的,他就在那一瞬間體會到了一種“家”的感覺。

藉著燈光回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充沛的靈力,順手給山洞佈下一個結界後,看看外麵染滿暮色的天,他生出了出去遛遛的念頭。

隨手從衣櫃裡拽了一件衣服穿上,挽了挽頭髮,插根放在床頭的髮簪順便配上旁邊的玉佩,收拾好自己後,他拎了一隻燈籠,悠哉悠哉地踏著最後一縷夕陽出洞瞭解環境去了。

便是不知時令如他也在看到那些銀杏時辨清了季節。

四周是起伏不定的山,連接流暢,其中並冇有直插雲霄的險峰,但仍有一些被埋入山頂的霧氣間。

連接群山的是成片的銀杏,枝葉繁茂,經之前秋風秋雨的洗滌,爆發出奪目的金色。

他現在所處的便是群山間一個類似盆地的地方,眼前是金色的銀杏樹。

十幾人合抱粗的樹乾分出幾根枝椏,肆意地向上、向四周延伸。滿樹的金黃,雖然鮮亮但並不奪目,時不時地散落幾片金箔似的葉子。巨大的樹冠染上暮色的紅,平添一種溫暖。

踩在遍地的層層金葉上,他竟一點不覺潮濕,似是根本冇有下過雨。一邊暗暗驚奇,一邊穿梭於銀杏樹間,想要找到些什麼。

夜色已初染天幕,他也終於在不斷重複的銀杏間尋著了一個不同之處。

暗黃的樹間夾了一片平地,土壤間突兀地伸出岩石,環著半個水潭,岩石間不斷冒出汩汩的泉水。潭水清澈卻深不見底,水麵上零零落落地飄著些金葉。

岩石背麵還有一水池,不同於正麵的水潭,它不很大,也不很深,四周乾淨,似是經常有人在此沐浴。環顧四周,還是空無一人,他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這一大片林子裡隻有他一人,便設了一個屏障,寬衣解帶,緩緩入水。

身旁放著他順來的燈,照亮了四周。他坐在水池裡,百無聊賴,隻好抬頭仰望星空。

這裡的天很高,夜很黑,月明星稀,照清了不見邊際的銀杏林。

其實本不用打燈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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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水麵發呆,忽然間想起還不知自己的長相,於是藉著淡黃的燈光,以水為鏡,細細端詳起自己的麵龐。

眉清目秀,尤其是一雙桃花眼,靈動又脈脈含情。鼻梁挺直,臉部輪廓清晰,額頂還有一個小小的美人尖。

他喜歡這張臉。

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兒,又突然想起那個山洞。

回想起那個山洞,他有些疑惑。

雖然對那裡有些熟悉,但他可以肯定,那兒不是他的居所。

洞裡明明靈氣濃鬱,有修士居住的樣子,但卻對他毫不設防,現在還任由他在銀杏林裡閒逛;屋主明明已經安頓好了他,最多再布一層結界而已,卻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屋子;還有,明明是個對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荒無人煙,他卻冇有一絲戒備,反而確定自己很安全。

這點是最奇怪的,他雖然是心大,但不至於連基本的防範意識也冇有。

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就不想了,望向自己眼前的樹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注意到隔著幾棵樹的地方,有一處地麵很亮。再仔細看看,不止一處。

他記得地麵是乾的。

所以,竟是還有其他人麼?他想。

出水,披衣,拎著燈籠向前走去。

不是人。

是一條河。

不知從何處來,不知到何處去,在月色照耀下蜿蜒如銀帶穿過金色的樹林。在某一處分成兩股,圈出一湖心島,一片金黃,如銀帶上的紋飾。

河上有舟、有橋,有亭。河畔有一棵銀杏,比周圍的其他銀杏樹都要高大,卻又極不尋常。那棵銀杏樹半枯半榮,很是奇怪。有一白影靠在它的樹乾旁,似是一個人。

他覺得他真的是因為太無聊了纔會看什麼都以為是人。

儘管不報什麼希望,還是向那邊走去。

一人靠在樹乾旁,身著白衣,穿白靴,戴白色手套,腰佩一白色荷包。

從他所坐之處,那棵銀杏□□脆地劃分成了枯榮兩半,枯處隻有單調又古怪的枯枝,觸目驚心,榮處則比彆的樹都要長得繁茂張揚,極吸引人。

他走過去,那人竟毫無察覺。走近,隻覺那人長相英氣逼人,卻在英氣中又夾帶著一股子書卷氣,矛盾的兩種氣質在他身上竟不覺衝突,相反,讓人移不開眼。那人的白影在夜色中顯得如月般皎潔。

他來到那人身邊,發覺那人雙目緊閉,渾身濕透。探其脈搏,微不可查。匆忙扶起那人,覺得手心微黏,還混有一絲不同的氣味。

借燈光向自己手心一看,滿是暗紅色的血跡。他將那人扶正,便見其後背有一傷,貫穿其背,深可見骨,血跡染紅了一襲白衣,使白衣上綴滿了暗紅和鮮紅交織著的血。

他心裡冇來由地一顫。

看來果然也怕這樣嚴重的傷口。他想。

大概是太過注意那人,他甚至冇有留意到樹乾上與此人背上完全相反的血痕。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那比自己還高一些的人移到自己背上,一邊提起地上的燈籠,猜測那人的身份。

莫非是其間主人?他馬上否定了。

雖然他是冇有記憶,但稍想想也知道,能獨自一人在這麼一個靈氣充沛的地方擁有這麼一大片自己的領地,實力絕對強勁,要是其間主人傷成這樣,這世外桃源早變成各世家門派的戰場了,他二人又怎能會平安無事到現在。

但是他知道,這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他早已經用靈識掃過這裡,冇有探查到這銀杏林的邊際,同時,也冇有探查到任何人的蹤跡:冇有腳印,冇有活人的氣息,連死人都冇有一個。

可是,這個人,隻在離他百十步遠的地方,還深受重傷,卻能完全匿了自己的氣息,這不得不令他疑惑。

一般來說這種狀況,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的法術出了問題,這他可以確定,並冇有;二則是那人的修為在他之上,所以他察覺不到。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意思了,要知道,他雖然不記得什麼,但對自己的實力還是很清楚的,修為能在他之上的人,可以說是屈指可數,這裡的主人就能算一個。

要這麼說,那這個人也是一個能叱吒風雲的人物,又怎會在彆人的地盤上落得這般境地又安然無恙?

他想不通,也冇法再想了,因為背上的人的體溫不知何時變得滾燙。

熱意透過那人和他自己的衣料傳到他身上,愣是在微有涼意的秋夜給他身上燙出一身汗來,可是那人卻還是一絲汗也冇有,不會出汗似的,越來越燒,情況很是不好。

他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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