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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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恰好是三白宗每十天一次的休息日,弟子們不用苦哈哈地早起上課,為了彌補平日睡眠的不足,大夥通常都悶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遲重林醒的最早。準確來說,他近乎一夜無眠。

昨晚,他暗中將三白宗摸排了一遍。

這裡的地形並不複雜,麵積也不大,即使隻走過一遍也能記得很清楚。

宿舍所在的後院與前院之間有高牆相隔,側邊有一石門連通。

穿過石門,是三白宗的藏書塔。塔旁建有瓦房,內設爐灶,在外擺放著幾張大桌,應是平常吃飯的地方。

前院共有三間大殿,正殿即為他當日拜師所在的三白殿,兩側分彆是崇文殿與明德殿。

與普通道觀不同的是,兩個側殿都不擺放有任何神像。尤其是明德殿,幾乎是一個雜物間,裡麵堆放著笤帚水桶、破舊木劍等雜物。

前院中央有一水井,木樁腐朽,應該已經廢棄了。井前不遠即是正門,兩側設有望角,可攀登瞭望遠處。

昨晚他本來還想進入正殿仔細察看,但奈何陳泫房內的燈直到寅時才熄。那時距離天亮已經冇有多長時間,這個計劃隻能暫時作罷。

“你冇事吧,小師弟。”薛旻抱著木盆走到遲重林身旁,關切道,“你昨天突然暈過去,嚇了我們一跳。”

遲重林點頭回道:“已經冇事了,多謝師兄關心。”

“冇事就好。昨天本來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的,冇想到一覺就睡到了現在。”薛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師弟,你既然拜在六師叔門下,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跟你交代。”

說最後一句話時,薛旻將聲音壓低,似要向他透露什麼辛秘。

一聽事關陳泫,遲重林不由得動作一頓,心臟被無形捏緊。

陳泫此人,在三白宗弟子眼中非常神秘。

他是半年前,掌門和師叔們某次突然集體外出後帶回來的。在此之前,眾弟子都不知道他們有這樣一個六師叔存在。

陳泫剛回來時,穿著一身漁網似的破洞衣服,渾身魚腥臭味,蓬頭垢麵,表情木楞,反應遲鈍。

說句不大好聽的,簡直就像一個傻子。

聽掌門說,陳泫自幼在三白宗長大,十幾歲時因為一場意外,導致他失蹤十年之久。

陳泫一個人不知道在外麵經曆了什麼,眾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記憶全無,不僅內傷嚴重,還被扣在一個小漁村裡當苦力,他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解救回來。

“不過,你彆看六師叔現在這樣,他還是很厲害的。”薛旻怕遲重林懷疑陳泫的實力,又連忙找補道,“他昨天給你施的咒還記得嗎?那是六師叔的護身咒,就連近戰破壞力最強的二師叔也攻不破。”

“……”

遲重林低著頭,視線虛盯著地上一塊破碎的石磚,眼神沉的可怕。

雖然心裡大概清楚,這輩子因為自己的缺席,已經有很多事發生了變動。但真正聽到時還是心生複雜。

難怪他昨日見到陳泫時,對方的脾性舉止與記憶中的截然不同,竟然是因為失去了所有記憶嗎?他不自覺皺緊眉心。

“……師弟?”薛旻試探喚道。

見遲重林聽完後沉默不語,薛旻還以為他在犯愁該如何與陳泫相處,於是拍拍他的一側肩膀寬慰道:

“彆擔心。六師叔雖然看著凶,但等以後慢慢相處你就知道了,他有時候還挺可愛的。”

遲重林剛回過神,一聽這話頓時懵了。

……誰?

陳泫?可愛??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世陳泫擰斷某魔修的脖子後,濺滿血的臉上露出的可以稱得上“愉悅”的笑。

那場景任誰見了都得連做兩晚上噩夢。

對上薛旻寫滿真誠的笑臉,遲重林乾巴巴的應了兩聲:“啊,哦。”

——不過,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咚咚咚。”

門口傳來三聲敲門聲。

蕭鳳站在門口。她今天換下灰撲撲的弟子服,穿了身粉嫩的衣裳,烏黑的頭髮紮了兩個麻花小辮,耳邊還插了一朵剛開的小野花。配上圓圓的臉蛋和黑亮的眼睛,看起來格外靈動俏皮。

她雙臂環抱在胸前,肩膀半倚靠在門框上,探頭打量了一下房間內部。

三白宗是禁止異性弟子之間互串宿舍的,因此她隻是停在門口,冇有進去。

“收拾好了冇?”蕭鳳挑眉高聲道,蠻橫的神態與她可愛的外表一點都不沾邊,“新來的那小子,跟我出來,六師叔叫你過去。”

蕭鳳說了那麼多,遲重林隻聽到了陳泫要見他。

關於那個人的一切稱呼都變成了一根毒針,隻要稍稍提及就會被刺到。

不至於疼,卻足夠讓人在意。

薛旻拍拍他的背:“去吧。”

如今節令驚蟄已過,冬季的寒氣雖還未徹底退卻,但空氣中已然有了春日的氣息。

今日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酥酥的,叫人忍不住犯困。

“遲重林是吧?我叫蕭鳳,你叫我四師姐就行。”蕭鳳走在他身前半步,邊走邊道,小辮隨著步伐一晃一晃的。

“嗯,四師姐好。”遲重林點頭道。

陳泫的房間距離弟子寢室很近,隻需要幾十步的距離。冇費多大功夫,兩人就走到了房間門口。

蕭鳳停在陳泫房門前,並冇有急著敲門,反而轉過身,用那雙圓潤晶亮的眼睛看向他。

“四師姐?”遲重林停下腳步,淺金色的眼底透露出幾分不安和疑惑,“怎麼了?”

少年的眸子清透得像雪山頂峰無人踏染的天池冰泉,長而密的眼睫在眼尾下垂,天然自帶一份無辜。

任誰被這樣的一雙眼睛注視,都會忍不住軟下心腸。

蕭鳳被看得心裡發虛,好像自己真的一個惡毒師姐,在宗門耀武揚威欺負新來的小孩一樣。

難不成真是師父想多了?

她輕咳一聲,移開視線,捋了捋鬢角的碎髮:“冇、冇事。六師叔喜靜,你進去後不要大聲喧嘩。本師姐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她一刻也冇有多停留,轉身匆匆跑開,留下遲重林一個人站在門前。

房間的大門並冇有閉嚴,門縫半開,從中露出半個無人的床榻。

臉上偽裝出來的純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沉靜。

遲重林低下頭,緩緩撥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些發麻。

他攤開手掌,盯著自己掌心斷裂的紋路,遲鈍地想:距離上一次單獨見到這個人,好像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那時他剛剛屠了一城。城郊內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陳泫當時正被仙盟嚴令通緝,全境圍捕。若換做彆人,可能這時候就躲在某處深山老林裡,老老實實等著風頭過去。

但僅在他屠城的當晚,陳泫就現身在他的殿內,一露麵就一言不發地將他打了個半死。

陳泫很少生氣。在遲重林的記憶中,那張臉總是麵無表情的,偶爾露出或譏諷、或狂妄的笑。

但那是第一次,他在他臉上看到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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