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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羅似乎冇有宵禁的說法,現在正是深夜,街上卻還有著三三兩兩的人。
這裡是遲重林的母國。若此刻他在陳泫身邊,自然清楚這個時候還在外麵的,大多都是居無定所的乞丐,或心懷不軌的年輕地痞。
這些人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指不定會使什麼陰招,最好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作為一個奇裝異服、突然現身在城中的外族人,已經有不少人將注意力放在了陳泫身上。
但陳泫本人卻毫無自覺,甚至還冇等有人上前找麻煩,他自己卻湊過去了。
他選擇溝通的對象是一個窩在牆角,低著腦袋打瞌睡的大鬍子老頭。
“打擾。”陳泫一邊開口,一邊回想齊懷善跟他講過的與人交流的要點。
第一,禮貌的態度,第二,使用敬語,第三,麵帶微笑。不過他現在戴著麵具,第三點倒是可有可無。
“請問,附近有賣奶餌的商鋪嗎?”他一字一頓道。
老頭身上披著碎布一樣的臟汙衣裳,布料的破洞處露出枯樹乾似的乾裂紅褐色皮膚。
聽見陳泫的聲音,他稍稍抬起頭,枯槁花白的頭髮鬍子糊了一臉,毛髮上佈滿冰渣,鼻子下還掛著兩條晶亮的冰柱。
大鬍子老頭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一入目就是一張隱匿在暗夜中的白色的無臉麵具,跟冤魂索命似的,嚇得他當場跳了起來,揮舞著胳膊,嘴裡嘰裡呱啦的說著當地語言。
陳泫自然聽不懂,隻能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流浪漢憤怒地瞪眼盯著他,抬起一隻裸露枯瘦、生滿凍瘡的腳,在陳泫身前劃出一條線。
他指著那條雪線,喉嚨沙啞地咆哮著,好像把陳泫誤認成了要與自己搶地盤的傢夥。
陳泫徹底冇辦法了,扭頭看向彆處,試圖重新尋找一個問路人。
不遠處有幾個契羅青年聚在一起,本來正瞧著陳泫議論,見他看過來,立刻紛紛把目光移到彆處,佯裝無事發生。
陳泫隻得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叉腰擋在他麵前,嘴裡饒舌狂吼,兩隻眼睛鼓得像金魚似的老頭。
老頭雖然氣勢洶洶,但身子卻一刻不停地在寒風中打著顫。
陳泫冇多想,抬手一揮,在他身上也護了一層靈力。
頓時,老頭的怒吼聲戛然而止,浮現在臉上的卻不是詫異和驚喜,而是滅頂的恐懼。
他扯著嗓子怪叫幾聲,像看見了什麼怪物,慌忙手腳並用地轉身逃走了。
陳泫冇有去追,偏頭朝自己的側後方看去。麵具的視野有限,目光所見皆是一片冰雪。
身後飄來甜膩的異香,還有幾聲極近的、彷彿貼在他耳邊響起的輕靈嬌笑。
“哎呦~~這是哪兒來的俊哥兒?”
他轉身,視線對上一雙飽含柔情的如絲美眸。
毫無疑問,對方是一位美麗的女子。
朱唇粉麵,閉月羞花,恐怕世上任何人見了都會為之動容。
陳泫:“……”
他往後撤了兩步,與女子隔開距離。
女子見對方不為所動,那雙眼睛更加努力地眨了眨,濃密捲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眼中的魅惑意味更濃。
陳泫:“……”他甚至移開了視線。
女人引以為豪的魅力如今竟慘遭無視,她頓時怒從心頭起,後退幾步,雙手掐腰,側身對著陳泫揚眉啐道:
“呸!還是不是個男人?”
女人周身縈繞著稀薄靈力,修為雖不高,但也是一名修士。
這樣風雪夾雜的寒夜,她卻隻穿了一身薄如蟬翼、通體鑲嵌著寶石珍玉的無袖長裙,舉手投足間耀眼璀璨,好不富貴。臂彎間挽一尾豔紅狐裘,更襯得肌膚宛若珍珠般瑩潤。恍若雪中精靈,美的不可方物。
陳泫最不擅與陌生人交際,若是平常情況,恐怕轉身就走了。
但這是他在北疆碰上的唯一一個語言相通的人,自己恐怕還有求於她,這也就意味著——
他得與她搞好關係。
陳泫想起曾經大師兄對他說過的話。
[‘知道跟一個陌生人搞好關係的第一步是什麼嗎?’齊懷善左手拍打右手掌心,振振有詞道,‘互通姓名啊,小六。’]
[‘要先報出自己的名字,再問對方的。如果對麵是個姑娘,得對人家說請教芳名。’]
[‘出門曆練在外,不便使用本名,師兄給你重新取一個好聽的。’齊懷善笑得雙眼彎彎,’你以後就對外稱自己叫——’]
“在下陳鐵柱,”陳泫拱手,一板一眼道,“請教姑娘芳名。”
“……”
女人的表情扭曲幾瞬,像是聽見了什麼臟東西。
“陳……鐵柱?”她艱難道。
陳泫點頭。
女人見他冇有開玩笑的意思,忍不住側身翻了個白眼。
倒黴衰死,還以為撞上新的消遣玩意了呢,冇想到竟然是個不開竅的木頭瓜子,名字還這麼倒人胃口。
眼看男色貪圖不成,她乾脆做回本職買賣,謀劃起對方兜裡的銀子來。
“方纔看小哥尋人問話,奴家人送雅號‘萬事通’,小哥若有什麼想問的,大可以來問奴家。”女人笑道。
對方講的這般直白,陳泫總算鬆了口氣:“附近有賣奶餌的商鋪嗎?”
女人右手虛扶著下巴,等了半天冇等到陳泫的下文,眼皮猛地一跳。
什麼東西?奶餌?
就契羅這邊管叫“蘇日瑪”,實際上就是哄小孩兒玩兒的、甜唧唧膩得要死的小點心?
“還、還有呢?”她抱有一絲期望道。
“冇了。”陳泫坦誠地看著她,“隻問這個。”
“……”女人看向這個自稱陳鐵柱的男人,隻覺得這是自己自有史以來見過的最奇葩、最腦子有病的傢夥。
想她堂堂名號響徹三界的“虞美人”,修真界舉世無雙的通世閣閣主,有的是人捧著大把金銀財寶上趕著求她手裡的訊息,而這個傢夥居然隻想問她買小娃娃吃的小點心?
開什麼仙盟玩笑?!
陳泫見她半天不講話,還以為把人問住了,當即轉身便走。
“欸!站住!”虞美人點著蘭花指喊住他,喝道,“怎麼一聲不吭就走呢?什麼人呀!我說不知道了嗎,真是冇禮貌!”
陳泫被叫回來,他顯然冇意識到自己剛纔失禮在何處,但還是對虞美人道了句歉。
……真是個怪人。
虞美人火氣稍稍降下來,這才正眼打量了他兩眼。
眼前的這個自稱陳鐵柱的男人身段雖好,寬肩細腰看著格外帶勁,不過渾身上下卻冇幾兩肉,生活應當不富裕。
加上臉上戴著的奇怪麵具,雖然冇看見他身上有圖徽腰牌,但多半是某個宗門遣來買甜點哄小祖宗開心的倒黴鬼。
心裡這麼想著,虞美人越看男人越窮酸,最終歎了口氣。
“罷了,就當奴家日行一善。”她攏了攏肩上的紅狐披肩,放緩語氣道,“你要買蘇日瑪是罷?現在這個時辰商家已經歇了,明早再來吧。”
陳泫聞言,搖了搖頭。
他隻有晚上纔有空偷溜出來,若等到明早,被髮現的風險太大了。
“不說話光搖頭是幾個意思?”虞美人終於被憋得不耐煩了,恨不得在他身上咬兩口解解恨。
“你一直這樣奴家也是有脾氣的!講話一竿子打不出半個屁,知不知道平常奴家的一個字值多少金子?有冇有誠意啊?!奴家是看在你屁股挺翹的份兒上纔跟你多講幾句的!”
這估計是陳泫有記憶以來,頭一回被人指著鼻子罵,一時還真被她擠出幾個字來:“隻能現在,”
虞美人環胸瞅了他片刻。她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認輸似的鬆開雙臂,妥協道:“你跟隨奴家來吧。”
陳泫跟著她,一路來到一間木屋前。虞美人上前敲了敲門,片刻後,門從裡麵打開了,露出半張驚恐的老婦人的臉。
虞美人不知道和老婦人說了什麼,冇過一會兒,她就拎著一包蘇日瑪回來了。
“契羅國特色糕點,冇斷奶的小孩才愛吃的玩意。”她把東西扔進陳泫懷裡,“冇幾個錢,算奴家請你的。”
糕點剛到手還是溫熱的,軟乎乎的,散發出香甜的奶香。
陳泫將其收到儲物袋裡,抬頭道了聲謝。
“不過,可不是白請的哦~”虞美人纖指輕點下巴,勾起紅唇道,“作為交換,奴家要看你麵具下麵的臉。”
虞美人本意是逗逗這怪人,想看他為難一下,並冇有期待對方真能照做。
但陳泫聽後,竟真二話不說將右手繞到腦後,解開了固定麵具的綁帶。
虞美人意外地眨眨眼。
這人、這麼好說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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