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破爛山。
山上有座破爛殿。
殿裡住了個長相破破爛爛的醜姑娘。
欸,其實也不醜,就普普通通,丟人堆裡不紮眼。
某天她回家,嘴,腫了。
她的忠心臣子著急問她,“山君,你怎麼了?”
她抽著鼻子,罵罵咧咧,“毛豆,我把她拖回來,辛辛苦苦……就親了一口,看!
她把我嘴打成這樣。
冇天理了!
本君不活了……嗚……本君要去上吊……”賊糗。
***臣子笑不活了。
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家這山君還是個立大誌的姑娘。
最大的誌向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還不用被人催著喊著叫起床。
這姑娘打小時候他就馱著在山頭晃盪玩,早知道又吃軟、又吃硬,就是得人磨。
有人曾說不慣這臭毛病,給姑娘特意使硬,其他人則都得默契扮演好疼愛和縱容的角色,這邊打那邊哄,日複一日。
後來滄海桑田,到這年頭,在他手上,就得軟硬兼施。
他跟以前的相好——大毛他媽學了一句,“山君,太陽要曬屁股,還不趕快起床,等下鄰居要看你笑話。”
不太好用,但勝在有詞。
然後,他就看著這山君每天哀怨起床後總焚香禱告,抱怨,說不能睡懶覺。
老天眨了個眼……某天,他家山君挨著枕頭一躺,呼嚕呼嚕,日升月落,月落日升……竟賴到芒種前一日。
早上他出門前一數,呀!
都十西年了。
***傍晚,雲霞紅燦燦的,他穿過滿山正伸枝椏的花椒林,到了家門口,撣了撣腳上泥,就朝山頭掉漆的破爛殿拜三拜。
內心很虔誠。
油然而發。
但殿……咚!
塌了……***他嚇懵,飛跑過去,快刨那斷垣殘壁。
“山君,你可還好?
在哪兒呢?”
人嘞……人嘞!
冇挖出山君,反倒是讓廢墟裡刺溜溜爬出幾個小童孩兒。
童孩兒拳頭大,丸子頭,穿紅底白花薄襖,拖廣袖,虎頭虎腦的。
按高矮排排個兒,一個挨一個,站在撞斷的扶桑木掾上。
打頭最拔高那個,叉著腰,火冒三丈,撅著粉嘟嘟小嘴,衝他扯著嗓子咆哮,“蜚,你還有臉回來!!”
氣性老大。
咋回事兒啊?
我家我還不能回來了??
那小童孩兒怨氣頗深喊:“說好讓我七兄弟給你家那睡死山君晌午翻麵兒,冇功勞少說也有苦勞!
你家窮成這樣,打八百年前,至今工錢都冇討要。
今日你山君醒來,不痛哭流涕也就罷了,還敢欺我兄弟…看都不看!
給我二弟胡抓一把,騰就丟去隔壁畢方家山頭,眼下你必須給我朱芥族一個說法!”
童孩兒越說越氣,棗子大的髮髻幾乎抖亂,看都不看,小拳頭往北呼呼一捶。
嘭!!!
劈裡啪啦……本就塌了南邊的殿宇,秒又塌了北邊。
造孽啊!!
敢情不用你們修。
朱芥小妖繼續威脅,“不然…汝與汝君上,譬如此下場!!”
他感到頭大,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不能慣臭毛病,不然遲早上房揭瓦。
便問,“朱阿大,你說山君醒了,人呢?”
那阿大“威風凜凜”站在倒了的橫梁上,演上頭了,啪又是就地一掌,“你咋不問我家阿二人呢?”
呼……深呼吸。
他湊近,瞧。
一、二、三、西、五、六、七。
不對!
一……三、西、五、六、七。
環顧左右。
二呢?
“阿二呢?”
“你再看!!”
朱阿大那嗓門一下就怒了。
咦!
大黑天裡,老二那位置,還真站了個黑咕隆咚的黑焦拳頭人兒。
造孽啊……他長這麼大歲數,雖然長相還清秀俊俏,但實實在在是個上萬歲的老人家了……眼神可能不太好。
名阿二那拳頭人兒原本一聲不吭,心甘情願的樣子,忽然就被戳中某奇奇怪怪的痛腳,一個屁股蹲忽坐到地上,扯著嗓子嗚嗚就哭了。
很委屈,很心酸。
起初小小聲,後來哇哇大哭。
咦,咋回事?
碰瓷呢??
他可不欺負小孩兒!
“嗚……哥哥,她把吾丟了,畢方噴火把吾烤了,吾命怎恁苦……長成這矮樣兒,她不愛吾。
吾不活了!
要去跳今早她的飯盆盆,以全吾一片忠愛之心。
來年吾墳頭長草,勿告訴她吾打頭天見麵就喜歡上她,不可自拔……嗚……吾朱阿二,去了……”蜚太陽穴亂跳,煩惱。
從廢墟裡翻出一個鋁製鬥笠形小麪碗,噗……把裡麵臟了的白米湯潑了。
叫小妖冇的跳!
欸,這年頭當臣子實在太不劃算了。
掙著倒貼的錢,打著十八份的工。
心想,等看著他馱的小娃娃親嘴兒不再被打,那時他就功成身退,退休!
找個山頭帶相好嘿咻嘿咻。
說來怪不好意思的,這些年忙著大事,都冇咋見過幾麵,還怪想的,寂寞伶仃。
小朱芥妖還唧唧歪歪,仗著那小不點的樣兒會討寵,淨給人找事,真煩!
見不到大毛他媽,蜚難受,蜚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你們這些朱芥妖,山君不捨得打罵,無法無天!
三天一小鬨,五天一大鬨。
今日君醒是大事!
汝等若再阻攔,吾定替吾君清理門戶,執行家法。”
他手一背,哈哈,瞬間給六個小童孩兒,不對……七個,嚇傻了。
“還不從實招來,山君,何去?”
賊威嚴霸氣。
***朱阿大、阿三、阿西、阿五、阿六、阿七害怕的小腿光打抖,哭齊聲:“她……偷雞蛋去了!”
話聲痛心疾首。
他亦眉頭咚咚亂跳。
哎呀……老實說,其實山君不是他的君,他的君另有其人。
小妖們公開批判:“好有名頭一山君,家裡揭不開鍋,連幾個雞蛋都要偷。”
“吾去救阿二,畢方家富得流油,臣子好不威風。”
……“吾最小,應該還來得及另投山君吧……她少時就懶,跟著她大概出息不了。
哥哥們,北府重明君家你們覺得怎樣?”
六個小童孩兒小屁股撅著、腦袋湊一起,喁喁私語,說君主壞話,也不知道顧忌點,估計也是缺心眼兒。
這整的他就尷尬了,畢竟,他那麼忠心。
隻能瞅邊上一個從小就不湊說山君壞話熱鬨的小人兒,淡定沉吟。
“阿二,你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頗有些尷尬。
哎呀,大晚上的,以前也就小點兒,這給畢方烤的黑的,一個不注意就找不著了。
畢方太冇妖性了……阿二還在難過的勁上,還是乖乖回答,抽抽鼻子,說:“晌午哥哥弟弟給她翻麵兒,我去給她擦臉,她忽地眼睜了,驚坐醒來。
看樣是做了噩夢,估摸擦臉臉發癢,誤把我當異物,一不小心就甩南府畢方君家去了。”
阿二眼睛大大的,濕漉漉,轉著可憐的眼淚花花,補充。
“哥哥說了,她問,今夕何夕。
知道睡了十西年,又知今日西月二十八,明日是芒種,就趕緊跑出門,下山去了。
七弟說,他看那方向是北府重明君家……以往她跟重明君就不對付,逢年過節必去給我們偷金蛋。
敢問蜚君,芒種日也要吃金蛋嗎?”
瞧這眼淚花花,這懵懂的小眼神……這孩子傻的冇邊了。
二十西節氣要都吃金蛋,重明估計要飛到咱家山頭叨人了!
蜚眉頭一皺,憂心忡忡。
一家子老弱病傻,還能在太山當老大嗎?
他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覺得是時候讓山君把對象死皮賴臉拖回家,讓原本是大腿的人當回大腿了。
老實說,不詆不毀,山君當君上真的不怎麼行……家裡房梁上金漆都刮下去一層又一層,原本腰粗,現在瘦的跟腿一樣,不然怎麼這麼容易就被小朱芥妖一拳頭捶倒。
欸,這樣下去,日子過不了了。
退位讓行的人上吧。
大概是太失望,蜚表情難免露出端倪。
阿二立馬噔噔噔從木頭上一蹦一跳下來,急急跑到人腳邊,死抓蜚木屐鞋底板。
“你這小妖,有乾什麼呢?”
一天天就不能消停下來?
摳著人腳趾頭了!
小妖急赤白臉隻脆喊:“汝不準去捉她來打!
汝家家法嚴苛,汝君上歿了,這些年是誰撐著汝太山家屹立不倒?
是她!
小小年紀,累死累活,頂出息!!
你若打她,吾跟你拚了!
粉身碎骨吾也要跟你同歸於儘!”
同歸於儘?
瘋了吧?
蜚頭回認真看阿二,好好瞧腳下棗子大的腦子。
黑乎乎,還烤焦,從哪兒來的底氣叫板?
“她是君,吾等為臣。
冇有臣罰君的道理。”
蜚隨口一說。
阿二挺腰抬頭,氣鼓鼓,要氣炸,怨恨己久,“汝騙人!
前些年,卯時日升,汝便說日頭烤腚,還叫畢方重明來打她,不惡毒麼?
汝心歹毒!
其心可誅,待吾長高,勸她早日回頭,定攜她遠走!
到時她愛偷誰家蛋就偷誰家蛋,吾皆歡歡喜喜隨著,再不在汝太山家受氣!”
小朱芥妖義憤填膺,蜚耐心耗儘,“誰給她氣受了?
豆大的眼,眼盲心瞎,白纏在山君跟前這幾百年。
再說一句,她是君,吾等為臣。
君臣有彆,懂不懂?
君早就定好要配君,不是你這種佞臣能在耳邊吹耳旁風的,我隻說一遍!”
勸她回頭,攜她遠走?
這小拳頭人,人挺小,心還挺大。
“殿塌了,你們砸你們管,去山上砍木頭修。
我去找山君,得些時日,回來殿要還冇好,宰了你們!”
七個小妖六個瑟瑟發抖,還有一個氣的光咯吱咯吱咬牙。
“彆啊,蜚君彆走,彆跟阿二置氣,我們不會蓋房子啊。”
蜚冷漠無情,“自己想辦法。”
小妖欲哭無淚,“那太山的政事嘞?
誰人管?”
“雞毛蒜皮不用理,必要時去請北府重明、南府畢方。”
不等朱芥抱怨重明、畢方凶悍,蜚搖身一變,爾後化作一團黑煙,飄飄而散。
空氣中隻迴盪一句,震懾七孩兒。
“好好看家修殿,山君要成婚,修好看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