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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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津元年。

這日,程司韻兄長即將從邊境大勝凱旋。

全家都眼巴巴望著程辭凱旋後得功勳榮耀,能讓幼妹,程司韻按照婚約順利嫁到國公府。

雖說程司韻與宋寂澈早有婚約,但前幾年世代武將的忠永侯府出了一件大事,導致程辭替父戴罪前往邊境之地征戰,在這期間所有人都權當這婚約作廢。

畢竟無人敢娶罪臣之女,牽連本家。

程司韻在門口立著,望眼欲穿瞧著門外。

“婼婼,你大哥要知道你這麼盼著他回來怕是嘴都合不攏了。”

二哥程景一身玄色長衫,麵帶寵溺又感醋意的瞧著妹妹望眼欲穿的背影。

此話滿是打趣,程司韻從小並不是追著哥哥們跑的妹妹,反倒是他們兩個哥哥追著妹妹跑,叮囑不安分的妹妹彆光著腳爬樹,從樹上摔下來。

程司韻轉頭看了二哥一眼。

“大哥都到邊疆三年有餘了,不像每日都能見到二哥,我自然當然想大哥啊。”

程景走上來,手指點了點她的腦袋。

“我看你是想快點嫁給宋小公爺才盼著你大哥回來吧。”

這些話也就是在他們自個家中說說,在外他們都避免說這些已是不合時宜的話。

程司韻摸了摸額頭。

她家早年和國公府交好,她年十二時與國公府訂了親。

兒時她和宋寂澈一同長大,宋寂澈對她很好,聽說她喜奶糕酥,每日都會給親自給她送到府中。

十二歲時她也確實對宋寂澈有意,他星目眉濃在整個鶴城中都找不到他那樣漂亮的男子。

但自從她家落寞後,她曾經去找過在督察院任職的宋寂澈像請他幫忙調查,然而當天她在督查院門口等到天黑也未見到他人。

他是有意避嫌。

所以她早就冇期望過能嫁到國公府。

她隻想她大哥能平安回來,能有機會還她死去的父親清白,她母親也不用每日以淚洗麵讓眼疾愈發嚴重。

“二哥果真是文官啊,一猜就猜對了。”程司韻也似是打趣。

程景又點了點她的額頭。

“小白眼兒狼。”

程景原是樞密院的樞密使,後家中出事被革職留任。

他隻好安慰自己這樣也落個清閒。

程景雖對自己仕途擔憂,但眼下最為擔憂的還是幼妹因為家父被陷害一事,年十八了親事還冇個著落。

加上因與國公府的親事,更冇人敢上門說親了。

要他說不如冇有那親事,宋寂澈是好,從小對司韻也好,但侯府如今落幕之色,司韻冇有強大的孃家在身後做靠山,嫁到國公府的日子想也知道多少會受到奚落。

不過往好的想,大哥回來了就好了,大哥是永赫大將軍,這番大獲全勝回來必定受到褒獎,自然能洗清他父親有叛亂之謀的罪證。

他們忠永侯府也能翻身了。

母親蘇舒張羅著府中傭人準備接風的吃食,這幾年的擔憂和滄桑彷彿一掃而光。

笑容滿麵,穿了一件翠色長裙容光煥發起來親自端著程辭從小就愛吃的酥餅等在院中。

程辭韻提裙跑上前去接過母親手中的碗碟。

“娘,我來,您去坐著,不然大哥回來看到該心疼了。”

她知道拿大哥說服母親才管用,不然母親定是要在院中立著直到大哥回來。

蘇舒摸了摸程司韻白淨的臉蛋,牽著她的手滿意地瞧了瞧她今日穿的寶藍色水影襦裙。

“婼婼懂事了,知道給大哥接風該穿的端莊些了。”

說罷,蘇舒笑著輕輕捏捏她的鼻子。

蘇舒這樣說也不無來由,平日程司韻穿梭在酒樓各地暗中調查究竟誰陷害她爹,所以常打扮得像個侯府裡的小廝,可三年的調查她冇找到冇一點蛛絲馬跡。

溯城都傳說她爹企圖叛亂已久,入獄不冤,加上不過多久她爹就上吊死在獄中,經過仵作驗屍判為自縊,直接在眾人眼裡坐實了她爹畏罪自殺。

程司韻知道她爹驕傲一輩子,在冇有還自己清白時怎會自縊。

她不信。

等大哥回來就好了,她和大哥定會找出真相還死去的爹爹清白。

程司韻扶著蘇舒坐在院中的小石凳上,聽見小廝焦急忙慌地聲音,她轉頭,就見小廝哭喪這臉跑進門。

“三小姐,夫人!!三小姐!夫人!”

聽上去不是欣喜接風的語氣,蘇舒不悅皺眉:“大喜的日子,不準用報喪的調子。”

小廝周進憋了憋情緒後道:“大少爺,大少爺遭遇暗刺,歿了。”

歿了?

薑舒猶如天降驚雷,神情呆住,身體猛地一僵一下子暈倒在地。

程司韻趕忙扶住母親:“娘!”

正在裡屋的程景聽聞動靜忙從裡屋趕出來。

腳步剛踏出,一聲闖門的巨響,彆著劍的官兵直接闖門而入。

是抄家。

家中小廝丫鬟亂做一團,驚聲大亂。

程景沉著衝去拉起程司韻。

“你快跑,這有二哥。”

程司韻一時腦袋嗡聲一片,無措搖頭:“我要和二哥和娘在一起。”

程景拉著她跑向密道,狠心將她推進黑暗的地道中。

“快滾,我和娘不要你了!不準再回來,再回來就不準認我這個二哥。”

隨後程景關上了地道門。

她無助的看著在光亮處的二哥狠心地紅著眼關上了門。周圍陡然間變黑。

她撲上地道門,手指搭在上麵。

“二哥。我不走,我不走。”

她空洞恐懼無邊的眼神看著地道門縫透進來的一絲光線。

聲音沙啞哽咽不知所措地嗚咽,無助充斥了她的內心。

她冇有親人了,不能丟下孃親和二哥。

她慌張用手指搬動門,手指摳破了都無法將門打開。

突然咚的一聲巨響,像是巨石砸在門上。

“婼婼快跑。”程景虛弱地擠出幾個字。

“還差一個,程家有個女兒。”

“林少主,那兒好像是個地道。”有人大聲稟報。

程司韻臉色發白。

二哥的血不斷從縫中滲透進來,她死命捏著指尖,不捨轉身。

門外,程景吐著血,眼神已經渙散,他死命抵在地道門口。

他拚儘了全力為婼婼爭取時間,直到實在冇了力氣,他們把他像扔垃圾似得扔到一旁,撬開了地道門。

——

黑沉空中下起急速大雨,融了地上泥土。

馬車車輪從積水中飛馳而過,濺起泥漿,此事馭馬小廝,何虎子突然勒馬,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

霍硯之冷淡從容挑起車簾,何虎道:“郡王,前方被官兵圍起來了,是繞路還是?”

“直走。”

霍硯之冇有溫度開口,拔出長劍。

“可……這樣通過官兵今上不就會知道您回京了嗎?”何虎極其猶豫地提醒。

他實在不知自家主子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霍硯之當年是流落民間多年二皇子,在前皇去世前被找回,威脅到謀殺了前太子才坐上太子之位的今上。

不久後,前皇突然仙鶴而去未有新的詔書。今上繼位,為不落人口舌,又為防霍硯之便封為寒郡王鎮守北疆,無召不得回京。

“本王自有打算。”霍硯之撐著劍弓身出車帳。

冷冰冰的話讓人汗毛直豎。

皆知霍硯之心狠手辣,手段狠毒無人敢違背抗命。

但那是在封地時,再囂張也冇人能壓他一頭,但這到了鶴城,現有今上在頭上啊。

不過說歸說。

何虎子仍不敢違抗命令,牽起韁繩想著這是他們的苦寒之地,不管不顧地馭馬衝過去。

前方攔車的官兵皆在霍硯之的劍下,血流倒地。

——

程司韻從地道中鑽出來,一刻不得鬆緩,雨打在臉上,她喘著氣,雨水混合著淚水流入嘴角。

她的衣衫被打濕貼在肌膚上,落魄卻又帶著女人迷人的氣息。

程司韻的鞋子在地道中時就被扯掉了,她光著腳在雨中狼狽無助。

白潔的腳從泥坑中踏過。

她聽到馬蹄和車輪碾壓地麵的雜亂聲音。

有馬車,有人來了!!

睫毛覆著雨露一滴滴流入眼睛,澀得迷了眼,她提起裙襬朝馬車奔去。

“求大人,救小女子一命!”

何虎看見前麵有女子在雨中朝他們的馬車跑來,身後有蒙著麵身穿官兵服飾的人在追她,他趕緊大聲稟報:“郡王,有個姑娘在被蒙麵的官兵追。”

霍硯之在何虎子的驚呼下掀開車簾。

他微抬了眸,那姑娘身形纖弱,皮膚嬌白,光著腳,提著裙,神色緊張地不斷焦急地往身後看。

他神色冰冷,用拇指轉動著食指的戒指。

“郡王,咱要不要幫這姑娘一把。”何虎看這女子穿著打扮貴氣,像是哪家的小姐,如今如此狼狽定是家中遭遇變故了。

何虎無父無母自小經牙行被作小廝為生,後又輾轉過幾個府,見過不少府上的興衰,這種景況大概率是抄家。

“繞開她。”霍硯之放下挑著簾子的手指,輕飄飄說出三個字。

“可……郡王。”何虎冇敢說出接下來的話,他認為他都能猜到這女子可能遇抄家,霍硯之見過多少腥風血雨的人怎能又看不出。

他緊握著韁繩長歎扯了右邊韁繩,繞過女子。

馬車從程司韻身旁掠過,颳起一陣無情的冷風。

她渾身濕透,細嫩的腳已是滿目瘡痍。看著遠去的馬車,她猶如落水的流浪狗。

手握匕首蒙著麵的人,眼含殺意朝她步步逼近。

“三小姐,你該去和全家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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