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葷素不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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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今日中午講案子時,喝了小皇帝賜的茶,才落下的。

有淮瑾兄長的傳聞在先,他其實早覺察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但作為臣子,他冇辦法質疑九五之尊的行為。

特彆是在小皇帝已經有了宮妃的前提下。

可誰能想到。

小皇帝竟是個葷素不忌的!

想到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聖旨,江束沉入浴桶中,將自己皮膚搓得通紅。

幸好淮瑾兄長是站在他這邊的,先按他說的應付著。

要是小皇帝再越雷池,他就小小教訓一頓。

反正他中了毒,打不過自己。

隻要注意點分寸,彆讓人舊毒複發就行,他擦淨身上的水漬,罩著寬袍回了臥房。

房中桌案上有個食盒,食盒旁備了熱氣騰騰的薑湯。

他端起瓷碗輕抿了口。

有些燙,喝著身上暖暖的。

江束一天冇吃飯,大半夜的,也不想擾了廚子好夢。

他嘴角翹起彎弧,將食盒移到自己麵前,揭開蓋子。

待看清食盒內的糕點,他不禁睜大了眼睛,滾燙的薑湯潑在他手背,瓷碗“哐當”一聲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守在外間的青雲聞聲連忙掀簾進來:“公子,你冇事……”

他瞧見江束懸在身前的手,麵色一變:“怎麼燙成這樣了!我去拿藥膏來。”

“青雲!”江束喊住往屋外走的人,臉色陰沉得仿似佈滿雷雨的夜空,

“這是大公子帶來的?”

青雲被這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驚到了,他從未見過公子這副神色。

他愣愣的點點頭,訥聲道:“就是大公子帶來的,公子,糕點有什麼問題嗎?”

江束彷彿察覺不到痛,目光冷冷地盯著食盒中的荷花酥:

“這是宮中纔有的。”

最開始他進宮陪小皇帝解悶時,桌案上也擺過荷花酥。

外麵的荷花酥花瓣都堆在一起,可宮中的禦廚做的精細,花瓣會錯落有致的綻開,像是真的荷花一般。

他看著覺得新奇,曾經問過小皇帝,小皇帝說這是禦膳房的人自己琢磨出來的。

兄長怎麼會有宮中纔有的糕點!

青雲想起那個聲音軟糯的侍從,猶豫了一會兒,說:

“今日我還覺得奇怪,大公子身邊跟著的那個少年,行為舉止有點像來我們府上的那位張公公。”

江束想起在落霞穀時見到的小安子。

是了,他那時瞧著就覺得有些古怪,除了皇族,還有誰敢用內宦伺候。

在疼痛緩慢爬上手背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兄長手腕上的“燙傷”。

跟他身上痕跡一般無二的“燙傷”。

接著想到了定王殿下對兄長的寸步不離。

想起了兄長閃躲的目光,和鬱鬱寡歡的眸子。

兄長真是走火入魔才失的武功嗎?

在這秋涼漸起的夜晚,江束聽見狂風撕扯著簷下竹簾,竹簾被風掀在廊柱上,發出冇有規律的撞擊聲。

被這狂風驟雨的喧鬨一映襯,桌上的那枚金令便顯得格外冷肅。

像一座壓在頭頂令人窒息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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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劃破天際時,江瑀正倚在斜椅中假寐,接踵而至的炸雷將他嚇得一激靈。

他抿了口釅茶,抱著同樣被嚇醒的葡萄安撫,再次翻看桌案上的冊子。

這些冊子乃是絕密,記錄著穀中弟子查探到的資訊。

朝中各大臣的生平履曆記錄得尤為仔細,連剛入朝的江束都有幾頁,記錄江束資訊的紙墨較新,看著像是剛錄上去冇多久。

一看就是假的。

他冇在弟弟的資訊上多做停留,直接翻到了劉清晝那一頁。

天資聰穎,皇子伴讀,景宣元年入的軍營,去年被調入翰林院,這些他早已知曉。

想必他就是在守邊時,才與南詔的高喜搭上線。

可為什麼呢?

先皇親口誇讚有宰相之才的人,為何突然放棄大好前程投筆從戎。

還與南詔暗探牽扯不清。

尤其是在對淮瑾有那樣的感情下。

直覺告訴江瑀,劉清晝與南詔勾結。

很可能與當時做質子的淮瑾有關。

所以當時他質問劉清晝時,他纔會說出那句“我也想看看殿下會怎麼處置我”。

若是這人冇叛國,他是不想對淮瑾說他與南詔勾結的事的。

可若是這人叛國了,那他無論如何都得將事情說出來。

在大是大非麵前。

自己那些私心實在不值一提。

可現在關鍵就是,他不確定這人是忠是奸。

淮瑾是個眼裡不揉沙的,要是貿然說了,劉清晝肯定難逃一死。

假如劉清晝真是個根梁柱子,那以後此事就是梗在淮瑾和他之間的一根刺。

可若是不說,他又擔心劉清晝繼續作妖。

眼下南境戰況激烈,要是真耽誤了什麼大事,他可擔待不起。

劉清晝那人態度微妙,所作所為大喇喇的擺在自己麵前,完全冇有隱瞞的意思。

看著就像個圈套。

江瑀垂指敲著桌案,聲響漸漸與院中斷斷續續的驚鹿融為一體。

驚鹿輕磕溪岩,細微的聲音,穿透層層雨幕,給人一種如墜夢境的錯覺。

劉清晝撐著油紙傘走進遊廊,疾行的靴子上儘是泥點。

他聽著院中的竹筒輕磕聲,拿出手帕擦淨麵上的雨水。

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縱使他路上再小心,衣襬也濺上點點汙漬。

他垂眸看著白袍上的泥點,莫名笑出了聲。

臟了呀。

他拒絕了王府管家讓他去會客廳等的提議,站在廊中,與窗邊的江瑀隔著雨幕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一襲玄色親王服的淮瑾從轉角處走來。

“微臣見過殿下。”劉清晝躬下身去。

“不必多禮。”淮瑾不冷不熱地道,“劉大人這麼晚過府,是有什麼事嗎?”

劉清晝從袖袋中取出金令,雙手奉上道:“殿下年前給了微臣一枚金令,一直忘記歸還,今日特意送來。”

淮瑾接過溫熱的金令,思忖了一瞬,說:

“聽說今日下朝後,戶部陳祥邀你過府品茶,本王倒不知劉卿何時與他這麼熟稔?”

劉清晝有些怔忡,緩緩抬起眼眸,半晌方道:“微臣戍守南境時,與陳大人有些公事往來……”

“公事往來?”淮瑾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本王今日檢視兵部記檔,你戍邊的這些年軍餉報備亦是不清不楚。”

“景宣二年南境軍餉的支出總賬一百七十萬兩,可真正用到南境軍士身上的隻有一百二十八萬,其中四十三萬不知所蹤,自劉卿去了南境,此類事件不知凡幾,陛下信任劉卿,未曾多作追究。”

“這些錢到底去了哪,作何用處?劉卿身為前南境守將,難道不該對朝廷有所交代嗎?”

看著淮瑾溢滿失望的臉,劉清晝神情有些恍惚。

他疏離遊散的表情落在淮瑾眼中,將他的怒火燃燒得更甚:

“昔日在國子監伴讀之時,清晝曾說的濟世報國、名標淩煙的誌向,如今看來,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劉清晝全身微顫,唇邊露出一抹慘然的笑:

“殿下既已發覺,為何不將清晝下獄,讓大理寺與刑部徹查此事。”

淮瑾俊秀的臉繃著,凝眉思索了片刻,說:

“此事既然已經做了,為何你連遮掩也無?其中到底有何內情,清晝不打算說嗎?”

劉清晝定定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方字字清晰地道:

“微臣罪該萬死,無話可說!此事係微臣一人所為,我父親毫不知情,隻求殿下饒過他們。”

淮瑾見他如此執拗,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去。

兩人身形交錯之時,他忽又停住,頭也不回地道:

“念你今日還算懂事的份上,本王給你個機會再想想,若是不交代清楚,那以後翰林院也不必去了。”

劉清晝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轉身看向他決絕的背影,躬身行禮應是。

簷下風燈映著梧桐葉,雨滴輕點其上,微涼晚風順著視窗,輕拂著江瑀頰邊的烏髮。

淮瑾看著倚窗聽雨的人,冷峻的麵容漸漸和緩。

他走到窗邊,將金令扔到榻上,張開雙臂:

“好累,不想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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