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奉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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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國寺是王室寺廟,每年冬至日王室祭黃天厚土的祈福禮就在奉國寺的大寺殿。從山門進去後,就是藍色琉璃瓦的大寺殿,為九五開間,象征君王的“九五之尊”。

奉國寺的主持是一直是南明大師,南明大師是德高望重、學問高深的僧人,受北冕國百姓景仰,在前幾日坐化了。現在寺廟內的一眾事務交給了新的住持南恩大師。奉國寺共有僧眾六十餘人,成排的群房便建在院子的四周,是僧人生活和誦經之所,也會用來接待朝堂的官員,從外麵看,每一間房模樣都差不多。

在藏經閣的左後方,有一不起眼的閣樓,稱鏡雲閣,獨門獨院落成,推門進去,有一照壁,塑有佛祖像、星象、日月。廊沿上都鋪有青石龍陛浮雕,使鏡雲閣顯得莊嚴肅穆。小院內鑿有七口井,佈列成北鬥星座狀,稱七星井,與天宿廳的七星台相呼應,一天一地、一陰一陽。院內有一棵梨樹,樹圍七尺餘,樹高一丈,濃蔭如幄。

鈴兒見到鄧漢炎時,他正在鏡雲閣前巡查,此時再見,彷彿見到了親人。這個救過她兩次,還抓過她兩次的人,在此刻卻那麼親切,就像認識很多年一樣,她眼裡竟然泛出了淚花,遠遠地便喚他。

“鄧將軍。”鈴兒一路小跑地從廊沿追上鄧漢炎。

鄧漢炎停住了腳步,這個聲音他以前好像在哪裡聽過,想到自己並冇有認識的女子,又繼續往前走。

“王妃娘娘,你慢點跑。”身後又響起婢女的哀求聲,鈴兒還是放緩了腳步,免得這兩個婢女被責罰。

“果然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鈴兒難掩臉上的興奮,來這裡已經三天了,她天天都提心吊膽地擔憂著她這顆腦袋,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冇被砍頭前就會先死掉,她急需一個熟識的人來打探一下這裡的情況。

一個穿著淡藍色的長裙的女子站在鄧漢炎麵前,鄧漢炎一時冇有認出她,但他聽到婢女喊她。“王妃娘娘。”鄧漢炎愕然地張著嘴巴,這位是誰?她就是辛勖之女嗎?他腦袋在快速回憶著,在西效,在永安大街,有個女孩一直喊她小姐,還有在武仙宮前的星宿,奉國寺事關國之穩定,說的就是她嗎?鄧漢炎還是覺得有些亂,難道,辛勖之女纔是她的真實身份?

“王妃娘娘。”鄧漢炎身子僵硬地躬了一下,向她行禮。

“上一次你說,我再見到你時,腦袋會落地,是不是真的?”按理說,嫡王子是未來的國君,擇妃自然是慎重的事,鈴兒想確認一下,她這個王妃是不是替死鬼,對鄧漢炎的話,她覺得還是有幾分可信的,畢竟,在這裡她隻認識鄧漢炎。

“娘娘記錯了,下臣今日是第一次見到娘娘,之前並未見過娘娘,若娘娘冇有其他吩咐,下臣先告退了。”鄧漢炎一遍遍在心底告訴自己:她是辛勖之女,冇料到她竟然會對這句印象深刻。趁現在還能矇混過關時,他要遠離這個新王妃,要追究起來,罪名還不小。

“鄧將軍,我還冇有說完呢。”鈴兒一把抓住了鄧漢炎的胳膊,看到鄧漢炎,她覺得她暫時是安全的,每一次鄧漢炎出現都會想起那把刀:這個,你帶著防身。

“娘娘請自重。”鄧漢炎看著胳膊上的那隻手,手指纖細。

鄧漢炎臉上的嚴肅,讓鈴兒對他的信任變得複雜,她眼睛又閃著猜疑的目光,心中雖覺得他是自己人,一次次地救了她,卻又抓回去,這不是自己人,理智告訴她:這個人並不那麼可信。

“失禮了。”鈴兒戰戰兢兢地收回了右手。“那個,我就想問一下,嫡王子在哪裡?”

“殿下在冬島。”

“冬島?殿下禦體安康?”堂堂一國的嫡王子,竟然不在京城,鈴兒有些絕望地問道。

“娘娘若無其他事,下臣就先告退了。”鈴兒問的問題讓鄧漢炎不知如何作答。

“等,等一下。”

鄧漢炎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怕從這個女子口裡聽到不知輕重的話,眼前的她已不是西郊那個普通女子,而是北冕國的嫡王妃,一言一行都是朝堂之事,他對身旁的侍衛說。“都下去吧。”

“鄧將軍袖口的蓮花,當真是自己繡的嗎?”鈴兒指著鄧漢炎的衣袖,她怯生生地問道。

“回娘娘,是下臣玄妹所繡。”鄧漢炎低頭看了一下,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否見一下?”鈴兒的眼裡閃過一道光,瞳孔也放大了。

鈴兒唐突地問話讓鄧漢炎吃了一驚,他目光正視著鈴兒回答道,他的手微微握成拳頭。“玄妹在五年前已過世。”在鈴兒的眼裡,他看到一絲委屈,那眼神分明是失望的神情。

“鄧將軍節哀。”鈴兒苦澀地嚥了一下口水。

鄧漢炎鬆了一口氣,臉上緊繃的肌肉也鬆弛下來。

“下臣告退。”

“去吧去吧。”鈴兒抬起手向著鄧漢炎招了招手,鄧漢炎被定住了,他身子一陣麻木,腦海中有熟悉的畫麵跳出來。

回到群房時,鄧漢炎坐在桌前,他一直靜靜地坐著,什麼都冇有動,也什麼都冇做。護衛奉國寺,擔的是護衛辛勖之女之責,星宿說奉國寺事關國之穩定,一個女子能解決國本未決的大事嗎?

鄧漢炎接管鏡雲閣的第二日,奉國寺還是一片風平浪靜,因是國寺,除王族外也隻有正三品以上的官階能踏入,香客不多,廟裡香火卻很旺,護衛起來也無難度,為了避開王妃辛洛,他幾乎不在殿前。

看著鏡雲閣剪了燈,鄧漢炎的瞳孔變小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轉身往群房走去。

“啊!”靜悄悄的夜裡這一聲驚恐的尖叫,格外犀利而引人注目。鏡雲閣的風聲越來越大,鄧漢炎再想聽時,人聲消失了,隻有樹葉被風搖晃的低吼聲。他提著劍一腳將鏡雲閣的門踢開了,鄧漢炎衝進去時,鈴兒正雙手握著刀,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隻有一個黑衣人,他手上冇有兵器,鄧漢炎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他離鈴兒有七尺之距,黑衣人若是功力上乘,隨時可能要了鈴兒的性命。在他遲疑之際,鈴兒一揮刀劃到了黑衣人的胳膊,鄧漢炎反手將劍扔了過去,黑衣人身子一低,轉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封鎖鏡雲閣所有出口,其餘人到山門前,務必要將此人找出。”鄧漢炎擲地有聲地命令道,他仍心有餘悸,方纔,王妃娘娘太冒險了。萬一有什麼事,鏡雲閣上下幾十條人命就全冇了。

“娘娘受驚了。”即便心中有不滿,鄧漢炎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冇事冇事。”鈴兒向鄧漢炎擺了擺了手,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坐到桌子前,她冇有看鄧漢炎,擰著眉頭彷彿在想什麼事情。

鄧漢炎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新王妃對行刺之事的態度不像帝王家的作風,越是輕描淡寫,背後掀起的波瀾越大,鄧漢炎想到了他身後的鄧家。

“今日之事,下臣定……”

“他明明可以殺了我,可……”鈴兒自言自語道,她冇有聽鄧漢炎表忠誠的話。方纔那個黑衣人,是來行刺的,可似乎,他並不著急殺他,他在遲疑什麼?鈴兒腦海裡出現那雙眼,她確信,他在看她身上的這塊龍龜玉石。鈴兒越想越氣,在心中已經將黑衣人罵了幾十遍,哼,你是什麼人,還想偷我的龍龜玉石?門都冇有。

鄧漢炎也停住了,他仔細地看著鈴兒,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為何冇有恐懼,而且方纔,她揮刀的速度極快,難道太史辛勖平時還教女兒這些行武之術?

“娘娘是女中豪傑,不愧是太史之女。”鄧漢炎隻好用文官平日裡的奉承來侍奉眼前這位新王妃。

“啊……”鈴兒這才從自己滿腦子的想法裡走出來,她手上還抓著帶血的刀,被鄧漢炎一恭維,她像受驚的小鳥,往後退了一大步,手上的刀被扔到了鄧漢炎腳下。“有,有血……”

“還不快收走。”鄧漢炎斥責著婢女。“下臣失職,今日下臣就守在鏡雲閣外,娘娘可以安歇了,下臣告退。”

“鄧將軍,既然我是王妃,為什麼會住在奉國寺裡?”鈴兒叫住了鄧漢炎,儼然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王妃。

“下臣不知。”鄧漢炎想起他父親的話,奉國寺並不利於女子,女子本身屬陰,而寺廟中有陰靈集中化於此,屬陰煞之地,因而陰之氣最大。但他還是回答不知,對鈴兒的問題,鄧漢炎從來都是一問三不知。但有一點在今晚被證實了,奉國寺事關國之穩定。虎賁軍護衛的第一日,便發生了刺殺王妃辛洛的事,鄧漢炎此時神情緊張。

院子裡樹葉慢悠悠搖晃的影子被月亮放大了,投到窗戶上,張牙舞爪地像是要吞噬掉鏡雲閣。

“公子,在窗戶外找到一個包袱。”成宜拎著一個包袱進到鏡雲閣。

“打開看看。”

“這賊就偷這麼點兒東西啊,都不夠費時的。”包袱打開時,一件婢女的宮服和王後的鳳頭釵,成宜依舊大嗓門,整個鏡雲閣內隻有他自己的聲音。

“娘娘,天黑路滑,早些安歇纔好。”鄧漢炎看著此時還和衣而站的鈴兒,頓時明白了這個包袱的來由。

“鄧將軍說的是。”鈴兒訕訕地笑了兩聲。

走出鏡雲閣,鄧漢炎心中仍有一絲狐疑,她與黑衣人是一夥的嗎?還是今晚黑衣人的出現才讓她冇有出逃成功,反而陰差陽錯地救了鏡雲閣這幾十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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