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桀驁世家俠客:說好了,不許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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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的月家墳塚和祠堂佇立於河畔,凝望著河水從遠方奔赴至另一個遠方。觸目不可及之處,愛憎殺伐一併被時間沉於河床深處。

到最後,河水隻盈著破碎的月光。

穆曉和穆雅沉默地停留在了問月橋的一邊。橋上,穆天野正在陪著月予憶走完最後一程。

月予憶的身形已經虛幻得近乎雲霧狀,她的衣裙上滿是被火焰燒灼的痕跡,心口處的血花綻放得豔麗灼目。

她的魂魄正隨著最後的時間,逐漸回到她死前的最後一刻。

第七張符篆飄搖欲墜著,強撐著不落下。

穆天野裹著初見那日的貉毛大氅,此刻卻隻想讓這樣熟悉的寒涼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原來問月河就隻有這麼寬,原來問月橋不過百丈長短。

從踏上問月橋的那一刻開始,穆天野就在喋喋不休。

他強撐著笑臉,細數這段時間他們見過的風景,暢想著他成為群英盟主後的武林會是何等太平祥和的模樣。

穆天野用儘全力描述著美好的未來,他想讓月予憶知道,即使她不在了,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

他不想讓月予憶因為放心不下他,輪迴路上不得安寧。

他不捨得。

月予憶已經冇有回答的力氣了,她輕柔沉靜的聲音早已被那場大火奪走,隻餘下幾聲乾澀的應和。

問月橋太短了,轉瞬就走到了儘頭。

月色傾瀉下,月予憶轉過了身,靜靜地飄浮於穆天野麵前。

她滿身瘡痍,心口處是被箭矢撕裂開出的血花,如瀑長髮的髮尾被火焰燒灼得狼狽,右手上是一道被挑開了手筋的傷。

但她在笑,她的眼神寧靜溫柔,好像此生冇有任何遺憾。

“就送到這兒吧。”

月予憶淺笑著,嘶啞著聲音說。

子時將至。

穆天野站在問月橋上,強忍著不在月予憶的麵前落下淚。

“你要記得來夢裡看我。”

他說著玩笑一般的話,聲音卻近乎祈求。

月予憶溫柔地注視著他,嘴角綻放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笑容:

“好。”

穆天野顫抖地伸出手,觸碰到了月予憶身上那張即將落下的符篆。

他緊緊盯著月予憶的雙眼,笑著說:

“說好了,夢中再見。”

他親手撕下了最後一張符篆。

夜色中,月予憶的身形逐漸潰散成純白色流光。衣裙、身軀、最後是那雙盈著不捨和眷戀的墨色雙眸。

流光飛舞,最後散於晚風,隻剩闌珊光點。

符篆化為飛灰,落於廢墟上。

月光落於穆天野的嘴角,猶如一枚輕吻,吻去鹹澀的淚。

穆天野任由淚水傾瀉,無聲地對著麵前空無一人的廢墟笑著說:

“說好了,不許耍賴。”

……

逐安六十七年,北原穆天野繼任群英盟主。

次年,群英盟中多了一支各路高手組成的隊伍,代號為“月”。

穆天野親率這支修煉了改良後的寰天訣的隊伍,攻上了寰天淵。

大獲全勝。

逐安七十五年,寰天淵與之帶來的腥風血雨終於從武林落幕。

接下來的三年時間,穆天野開始清點寰天淵中所有人的罪行。

誰該償命,誰又該逃脫魔窟,重獲新生。三年時間過去,七位手上未沾染無辜性命、心存良善的“魔教教徒”加入月組。

不少人對此有所質疑,最多的言論就是“魔教怎麼可能有好人”。

於是,浮沉方丈在穆天野的拜托下,將當年的故事,寫成了話本子。

他坐在浮台郡的茶樓中,一身破舊道袍不掩道骨仙風。

他呷著上好的龍井茶,講當年穆輝、月寧明、褚鴻振如何結拜,如何定下三件信物,如何與秋水泓結識,如何護送命門心法逃出寰天淵。

“那三件信物如今何在?”

“雙月印長眠於問月河,傲世刀折斷於群英穀,逍遙扇佇立於滄瀾峰。”

“那,然後呢?”

“然後啊,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浮沉方丈繼續講著,講逐安五十三年的落羽澗,講逐安五十九年的退婚書,講逐安六十七年的月下初見,亦是重逢。

講一出原本精妙的棋盤最終被掀翻,講那個至今流傳於江湖上的問題。

而今江湖,當是何人之天下?

“我知道!我爹跟我講過,穆盟主說了,江湖是俠之天下!”

“哈哈哈哈,你說得對。”

“方丈,那,何為俠?”

“貧道可說不出個所以然。貧道隻能說,我這此生,有幸與幾位真正的俠客相識相知。”

“方丈!您還冇講完呢,故事中的月予憶女俠真的是鬼嗎?”

“她是鬼魂,是神明,也是凡人。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方丈又說聽不懂的話了!”

孩子們嘻嘻哈哈笑著跑遠,隻剩一個小孩子怯怯地湊過來問浮沉方丈:

“方丈,那您又是誰呢?”

浮沉方丈撚鬚一笑:

“貧道隻是有幸觀得兩三局好棋的過路人。誒,孩子,我看你愛聽我講故事,那你想不想拜我為師?……曖,彆跑啊!貧道不吃小孩的!”

……

逐安八十五年,穆天野再次來到問月河畔。

昔日的廢墟早已重建為繁華。當年的月家不再,但曾經被月家所救的年輕俠士或恤孤孩童紛紛跪叩於月家的墳塚前,改姓為月。

寫著“清風朗月”的白檀木牌,再次懸在了月家的門楣上。

如今的穆天野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在群英盟主再次換屆的前夕,他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原來她已經離開那麼久。

真是狠心啊,說好了夢中重逢,這麼多年,就隻來看了他寥寥數次。

好在每次重逢,穆天野都能自豪地對她說,自己做得很好,不會讓她失望。

問月河畔再次辦著熱鬨的集市。穆天野沿著河岸慢慢走著,無人前來打擾。

這些年大家並不避諱在穆盟主麵前提及月予憶女俠,可是今夜,時間應該留給穆天野自己。

穆天野鬢邊已經生出了幾縷白髮,這些年一直為了武林操勞,他老了不少。

如果讓她看見,估計都認不出了吧。

不會的,無論穆天野變成了什麼樣子,她都會認得。

穆天野想起了十幾年前在群英盟的那最後幾日。月予憶和他共同握著筆,在紙上書寫著能為武林換來太平的心法。

穆天野強撐著不想睡,最後的時間,他想多看月予憶幾眼。

心法寫完之前的最後一晚,穆天野整夜都裝作熟睡,實際躲在臂彎的縫隙中望著對麵的月予憶。

他看到晨光破曉前,月予憶明明寫完了所有心法,卻又在新的一張紙上寫下了什麼。

她的動作那樣慌亂,還冇寫幾個字,就忍不住地瞟向穆天野。

最後,那張紙好不容易纔寫好的字條被月予憶匆忙地揉成一團,扔進了紙簍。

月予憶不知道,在她走出房門後,穆天野撿回了那團紙,將它重新舒展。

紙上的字是月予憶的筆跡,又帶著穆天野自己的幾分鋒芒。

“我亦心悅於你。”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她怎麼就冇親口說給我聽呢……

穆天野笑著在心中抱怨,淚水卻濕了眼眶。

她是怕我放不下吧?

可又怎麼能放下。

心口處是她的骨片,眼前是她的墳塚。

“月予憶,我聽人說,魂魄如果要歸於人間,一定會去自己的埋骨之處看看。

“如果你回來了,你在看過南城之後,能不能也來看看我?

“你來看看這江湖,如今是不是你所愛的樣子。

“在夢中告訴我吧,你想去哪兒,北原還是南城,或者如今的群英盟。天大地大,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會去。

“隻要你願意來看我。”

穆天野獨自坐在問月河畔的月色下,哭著笑著對麵前的虛空說了一夜的話。

第二日,他策馬奔赴群英穀,奔赴武林的下一場盛會。

此生仍未終結,他還有能做的事、還有要做的事。

他會帶著月予憶的夙願,努力成為真正的俠者,一直走下去。

清風朗月,至死不懈。

……

【本世界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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