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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帽下的這雙眼睛,讓褚鴻振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兩位故人。
比起這些,女子說出來的話更是讓褚鴻振心頭一緊。
褚鴻振按捺住心中的驚駭,沉聲問:
“你是何人,膽敢在此胡言亂語!莫非你也是寰天淵派來的妖人?”
穆天野一步步走近:
“褚鴻振,你是不是和魔教勾結了太久,現在看誰都像妖人?”
“一派胡言!”
褚鴻振抽出了手中的傲世刀,聲音沉著:
“你們二人在武林盛會上大放厥詞,是何居心!莫非穆家也想和月家一樣當武林的叛徒嗎!”
“你個老畜生還要不要臉了!”
一聲怒罵從高台上傳來,赫然是被氣得嘴角抽搐的穆輝。
台下的群英盟護衛想要上台把穆天野和神秘女子拉走,卻被穆雅製止了動作。
“無論群英台上出現何種變故,任何人不得插手。”
她把寫著這句話的字條交給了護衛頭領。
“……確實是褚盟主的字跡。”
頭領不解其意,但還是按照指示靜候在了台下。
穆雅在心底暗笑了一聲。
這當然是“褚盟主的字跡”。
這麼多年,褚鴻振傳信給外人都是由卞淮代筆。如今他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台上,褚鴻振依舊說著道貌岸然的話,試圖潑臟水給穆家。
“當著整個武林的麵,二位謹言慎行。如今月家勾結魔教鐵證如山,穆家是也想落得與月家一樣的結局嗎?”
穆天野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默唸著月予憶此前囑咐他的話。
“不要逐字逐句反駁褚鴻振的話,不要被他帶著節奏。我們要做的,是把證據帶到所有人麵前。”
彆生氣,彆失控,彆被褚鴻振牽著鼻子走。
月予憶的聲音適時傳來:
“十四年前,西洲鈞羽堂被寰天淵滅門一事,褚盟主和在場諸位還有印象吧?”
褚鴻振皺眉,想到了前幾日被他派去截殺穆天野的卞淮。
卞淮的身份被髮現了?不可能,如果那樣,寰天淵會有訊息傳來。
這是早就和寰天淵做好的交易,寰天淵教徒偽裝成當年的鈞羽堂弟子哄騙卞淮,此事天衣無縫,不可能被知道。
褚鴻振定下心神,做出沉痛的表情:
“當然記得,當年群英盟拚儘全力,依舊未能保住鈞羽堂,我每思至此倍感痛心。”
“你真的痛心嗎?”
這個聲音從台下傳來的時候,褚鴻振握著傲世刀的手都顫抖了一下。
怎麼回事?!
卞淮走上了群英台,手中的弩箭對準了褚鴻振,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恨意。
褚鴻振心中暗叫不好,此時卻顧不上去想卞淮是怎麼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他沉聲問卞淮:
“這位少俠又是何人?”
卞淮冷笑一聲,轉身對台下一眾武林人士大聲說:
“諸位,在下卞淮,鈞羽堂少堂主。十四年前鈞羽堂被寰天淵謀害,是月寧明前輩率領月家門徒來西洲援助。褚鴻振將此事居功,哄騙著我蟄伏於暗處十四年。這十四年,我被褚鴻振矇蔽著做了許多錯事,比如,他令我視月家和穆家為敵人,暗中謀殺穆天野少主!”
褚鴻振臉上笑容褪去,聲音卻依舊維持著鎮定:
“你究竟是何居心,居然在此造謠!”
卞淮冇回答褚鴻振的話,而是一步步走近,逼問著他:
“鈞羽堂昔日六十七位倖存的弟兄,如今被寰天淵魔教儘數替代,是你指示的吧?他們的臉皮被活活割下製成人皮麵具的時候,你在場嗎?褚鴻振!你該拿什麼給我的兄弟們償命!”
“荒唐!”
褚鴻振握著傲世刀的手都在顫抖。他厲聲說:
“此人冒充鈞羽堂俠士,罪無可恕!”
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從高台上傳來。
“他確實是鈞羽堂的少堂主卞淮,老朽可以佐證。我認得他,也認得他手中的弩箭。”
卞淮的眼眶泛紅。
這聲音來自西洲薊家的方向。
西洲薊家的家主,薊孤蘭。
當年鈞羽堂還未冇落的時候,鈞羽堂的弟子們曾到薊家拜訪過許多次。薊孤蘭在卞淮的心中,是祖母一般的存在。
這麼多年,從未想過再見居然會是這樣的場景。
高台上,一向冷靜的薊孤蘭顫聲問:
“孩子,你方纔說的都是真的?”
卞淮啞聲回答:“句句屬實!”
褚鴻振趁著這一功夫,在心中構想出了另一套言辭。他沉下聲音,對卞淮說:
“卞淮,我原本擔心你受刺激,才一直冇有告訴你實情。十四年前你驚嚇過度神智混亂,鈞羽堂隻剩下了你一人。我擔心你難以接受,才找來六十七位小友假扮成你的兄弟。一直裝作不認識你,也是想避免寰天淵對你趕儘殺絕。我一番良苦用心,想不到被你構陷至此!”
卞淮心中一驚。
當然不是再次相信了褚鴻振的話,隻是驚駭於月姑孃的料事如神。褚鴻振找出的藉口,和月姑孃的推測如出一轍。
如今那六十七具屍身不足以證明卞淮的話,褚鴻振仗著卞淮冇有證據,自然可以編出新的謊言。
但沒關係,這隻是開始。
卞淮退到一邊,穆天野輕蔑地笑著,走上前:
“褚鴻振,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讓卞淮來殺我,是給他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因為我勾結魔教?”
褚鴻振警惕地看著他,冇有回答。他在心中構想著接下來該編織怎樣的謊言。
穆天野接著問:“好,這筆賬先放在一邊,咱們接著說。褚鴻振,你想給自己修煉寰天訣一事找什麼藉口?”
他從袖中掏出了那幾頁沾著血跡的紙張。
褚鴻振瞳孔驟縮,下意識想看向卞淮的方向,又強忍著冇有轉過頭。
怎麼可能呢,那些紙張他全都燒乾淨了,就算卞淮知道密室,也不可能把這些紙偷走!
……不,先想想該怎麼辦。
穆天野已經將其中一張信紙遞到了台下賓客的手中。
卞淮帶出來的那些信紙如今被月予憶重新塗抹過,僅憑它們無法拚湊出完整的寰天訣和命門心法。如此一來,信紙可以讓任何人看到。
議論聲逐漸傳開,大家分辨不出那些殘缺的心法口訣,卻能看懂上麵寫著的瘋癲話語。
穆天野直起身,舉著另一張對褚鴻振說:
“褚盟主要不要解釋一下,你怎麼這麼關心寰天訣的反噬?你在這上麵寫的‘武林至尊’、‘都去死吧’又是什麼意思?”
褚鴻振大笑一聲,鎮定地說:
“穆天野,你憑著幾張偽造出來的紙張,就要定褚某的罪?大家看清楚了,這上麵的字跡根本不是我的!”
褚鴻振很清楚,如今武林上根本冇有他的字跡流傳。他這十幾年從不親筆傳信,就是為了防備此時的情況。
帷帽下的女子冷笑了一聲:
“褚鴻振,你不記得曾經的自己、曾經的故友,自然也不記得,你的字跡在武林上仍有留存。”
穆天野將手中的信紙儘數揮灑至台下,從袖中取出了另一樣物件。
褚鴻振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穆天野看著褚鴻振的神色,心中說不出的悲涼。
他家老頭兒信上說的“佐證”,如今就在這裡。
那是三十年前,褚鴻振親筆題字的逍遙扇。
“一泓秋水一輪月,今夜故人來不來。逐安三十六年,褚鴻振贈摯友穆輝。”
穆天野一字一頓地念出了扇上的題字,眼神悲哀,嗤笑著說:
“褚盟主,逍遙扇跟了我爹三十年,就算你不承認,在場也有得是前輩認識這把扇子。你連逍遙扇都不記得了,又有什麼資格拿著我爹鍛的傲世刀!”
高台上,穆輝慘然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穆輝看著高台對麵原本屬於月家的空曠位置,眼角滑落了一滴渾濁的淚。
褚鴻振的聲音終於出現了慌亂的顫抖:
“你……你們……”
還冇來得及想出新的辯駁,神秘女子從穆天野的身後抽出了長劍,握在手中。
女子冷聲說:
“不承認沒關係,幸虧你早就在武林中放出傳聞,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修煉過寰天訣的人,骨頭被燒灼後會呈現青白色帶紅紋的異狀。”
穆天野笑著接過話:
“冇錯,褚鴻振,砍下你的胳膊扔進火裡看看,一清二楚。”
褚鴻振嘶啞著聲音問神秘女子:
“你究竟是何人!”
從看清她手中長劍開始,褚鴻振就心頭震悚。她莫非是月家的人?怎麼可能!
女子摘下帷帽,讓在場所有人看清了她的容貌。
她劍指褚鴻振,朗聲說:
“南城月家,月予憶。”
褚鴻振心中大駭,驚得倒退了兩步:
“不可能,月家賊人已經儘數伏誅……”
“月家冇有賊人,勾結魔教為禍武林的賊人是你!”
月予憶怒喝一聲,提劍刺來。
變故陡生,台下議論紛紛,還有依舊冇搞清狀況的人想來幫褚鴻振,卻全都被攔住。
不知何時,祝家的高手們已經圍在了群英台下,沉默地表明祝家的立場。
台上,月予憶和褚鴻振已經交手了幾個回合。刀光與劍影交織中,褚鴻振的語氣駭然:
“你還活著?!”
“蒼天開眼,讓我化身厲鬼向你索命,還武林太平!”
“月予憶,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要一錯再錯了!”
褚鴻振依舊冇放棄對月家的誣陷,月予憶卻根本冇有和他廢話的打算。
打鬥中,褚鴻振用餘光看著台下的各路俠客,逐漸慌了神。
他們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們相信了?
不可能的,他的謀劃不會出現絲毫紕漏。
他會帶著整個武林的讚譽和敬畏退隱江湖,他會成為所有人眼中光風霽月的武林盟主。
褚鴻振這一生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成為天下第一的武林至尊,剷除魔教,流芳千古。
他為什麼修煉寰天訣,為什麼要忍受痛徹骨髓的反噬痛苦,都是為了整個武林!
否則這十八年,算什麼!
月予憶的長劍步步緊逼,熟悉的明月劍法和那雙眼睛讓褚鴻振逐漸失去了理智。
他用傲世刀抵擋著月予憶的攻勢,耳邊卻響起了穆天野剛纔的話。
他配不上這把傲世刀?
明明是穆輝和月寧明配不上他的苦心!
命門心法出世有何不可?
就算寰天淵大舉進攻武林會帶來一場新的腥風血雨,至少能讓寰天淵元氣大傷。
單獨修煉命門心法會爆體而亡又怎樣?
這江湖中所有的俠士都喊著願意為了俠義而獻身,他們為了武林做出一些犧牲又何妨!
褚鴻振的理智逐漸被劍氣攪散,他嘶聲對月予憶吼了一句:
“月家就該交出命門心法,讓我一舉攻上寰天淵!”
月予憶的劍法絲毫冇有慌亂,她厲聲詰問:
“命門心法落到你手裡,隻會給武林帶來動盪和浩劫。你要讓群英盟眾人用屍骨給你堆出一條功成名就的通天路嗎?”
褚鴻振雙眼通紅,顫聲吼著: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武林!”
明水謠在空中劃過道道銀光,伴隨著月予憶的聲音一併擊穿了褚鴻振的心智:
“如果真是為了武林,你就不會勾結寰天淵十餘年,不會於魔教合謀殘害鈞羽堂等一眾門派,不會把命門心法在月家一事告知魔教,不會謀害月家和穆家!褚鴻振,你口口聲聲說著為了武林,實際都是為了自己!”
銀光閃過,明水謠的劍刃直逼褚鴻振的喉嚨。褚鴻振立即提刀躲閃,身側卻劃過另一道狠厲的刀光。
九環刀劈下,這一刀用上了穆天野全部的力氣,直接將褚鴻振的右手自手腕處砍斷。
傲世刀依舊被緊握在斷手中。
卞淮舉起手中的弩箭,瞄準斷手離弦,箭上的烈性火藥一瞬間讓斷手燃燒成火團。
穆天野一個掃堂腿,讓疼到嘶聲的褚鴻振跪倒在了台上。
明水謠和九環刀一同架在了褚鴻振的脖頸旁。
撥雲見日,陽光下,月予憶和穆天野的身影將褚鴻振籠罩其中。
火焰逐漸沉寂,傲世刀的刀鞘處,青白色的奇異骨片散亂。
月予憶沉聲道:
“褚鴻振,你該以死謝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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