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眠夜 長相思

-

漫漫長夜,星星之火。

凜冽的風好似弦上之箭急速劃過水麵,泛起陣陣波瀾,月光灑在水麵,和湖底的魚兒融為一體,映照在湖底的石頭上。天黑如墨,隻有一輪明月懸掛天際寄出淒涼的光。連綿的青山巍峨,沉甸甸坐落著,山上亮起點點火光。

本該寧靜。

水天一色。湖前一座小亭,裡麵是一人一琴一好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琴前,長髮及腰,披散不加修飾,月光下膚色白得透明,一雙手骨節分明瘦得青筋顯露。在手下一聲聲悠遠清脆的琴音響起,曲調寧靜卻又悲傷。黑暗中他輕輕側頭,側臉五官立體分明,下頜線鋒利眉眼卻溫潤。眼型明明極具攻擊性,眼尾上挑,睫毛長又濃密,氣質卻淡然溫和。如同琴邊一壺茶,清澈甘甜。他輕輕勾唇,月光披拂在他肩上,倜儻出塵。

冇有比出塵更合適的詞了。

腰間繫一玉冰藍甚清透,玉上掛一銀月,顏色和湖麵月光的幾乎無差彆。不細看看不出來,上麵刻著“驚蟄”二字,筆鋒淩厲。

“三殿下。已經按你的吩咐讓人去玉蘭街了。”小亭外數十步處,微安身材魁梧,聲音沉墩,手上握一劍出鞘。他神色冷靜,氣質凶悍,卻虔誠地低眼單膝跪在地上行禮。

“……”亭裡的人冇搭理他,自顧自得彈著曲。直到微安再次出聲:“殿下,時候到了。”

時候到了……

琴聲一頓。亭裡人慵懶地抬了抬眼,依舊冇說話。微安心上一緊,嗓子發癢,急切地抬起頭看向亭裡人:“殿下,您心軟了?”

楚潯堯伸手拿起茶杯,指尖在杯沿一敲一敲。他清澈的眼裡情緒複雜。他此時百感交集。

今天是八月十五啊。月亮格外的圓。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的月這樣的琴,他坐在一旁歪著腦袋聽沈若安彈琴。沈若安一身白衣,一娉一笑溫柔如春水。楚潯堯思緒停留在數十年前。

沈若安的琴聲和她人一樣,柔軟延綿。楚潯堯聽著聽著困了,便埋著頭繼續聽不願意錯過她的每一聲琴。夜色漸涼,沈若安便脫下外衣披在楚潯堯身上,直到現在,楚潯堯彷彿還是可以聞見她身上的茶香,溫暖怡人。

沈若安心疼地輕輕撫上楚潯堯的背,溫聲道:“堯兒,困了就回去吧。”

楚潯堯轉過身,被沈若安抱在懷裡。他將頭往沈若安懷裡埋著,摟得很緊,輕聲喃喃:“母妃……”

“睡吧,母妃一直在呢。”沈若安撫上他的頭,眼含笑意。

可冇人料到第二天晚上無憂宮起火,一把火燒光了所有。

楚潯堯在睡夢中被人救下,而沈妃卻慘死,屍骨無存。

有人說,她是自戕,在大火裡翩翩起舞最後含笑而死。也有人說,她是被害,她太得寵惹得後宮貴人眼熱。

但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都有一個共同點——談論的人都被杖斃了。此後後宮再無溫柔可人的沈妃,無人敢提無人敢問,一切都被抹除了痕跡。無憂宮所有人上到同住無憂宮的魏貴人下到打掃宮女,賜死的賜死,杖斃的杖斃。除了楚潯堯無一倖免!

心軟?我送春水,誰迎我春!?

楚潯堯驟然睜眼。他微微勾起嘴角,語氣堅定道:“我親自去。”

玉蘭街。

玉蘭街正舉行燈會,這裡是安城最繁榮的街道。街道旁的建築高大,亮著暖融融的燈,再往前走就玉蘭河,玉蘭河岸邊種滿了玉蘭樹,到了花季玉蘭花會掉得整條河都是,像是棉絮撒了滿街,香飄十裡,是極動人的佳境。現在橋上掛著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燈,明晃晃,橋上熱鬨極了,到處歡聲笑語。生意最好的當是蓮花燈,夫妻都喜歡買一對蓮花燈,寫上對方的名字,然後放進河裡。寓意著夫妻的感情會和這長河一樣越走越遠。

冷臆卻看不起這幅做派。她站在買蓮花燈的小鋪子前,被旁邊的人擠來擠去。她不耐煩地出聲:“喂,你夠了冇有!”秋晉隕被吼了也不惱,笑著回她:“等會。”緊接著扭頭輕聲問許枝:“夫人,買一對?”

老闆見狀趕緊推銷,雙眼冒金光,就差把“我的蓮花燈舉世無雙”幾個字些寫臉上了,大聲叫嚷:“買花燈,寄花燈,夫妻感情十萬更!!隨著流水長長久久,這蓮花燈你買了再走!”

許枝紅著臉輕聲說:“那來一對吧。”

冷臆“噗嗤”一聲笑出來:“喂,你這意思,不就是河到頭了感情也到頭了嗎?”她壞笑著,抱胸得意洋洋的拆台,聲音響亮,惹得眾人紛紛看過來。

老闆臉色僵住。

秋晉隕看不下去冷臆的賤樣了:“冇事老闆彆管她,我們要一對。多少錢……”話還麼說完,冷臆扭頭就走了。秋晉隕懶得理她,付了錢,便拉著許枝去放花燈。

冷臆站在二人身後,心裡說不出來的不爽。秋晉隕和冷臆同出師門青梅竹馬,許枝是冷臆的第一個師門外的好友,二人通過冷臆熟識,結果兩個人不僅成了朋友還成了親!!現在還要孤立她?!

月色下,秋晉隕輕輕挽著許枝的手,許枝的長髮隨風飄揚,二人背影一對璧人。

冷臆越看越心煩,一揮袖氣鼓鼓地雙手挽著衣裙跑走了。她一個人漫步在街上,腮幫子鼓鼓的嘟囔著:“氣死本主了!!”她心煩意亂,決定打道回府和師尊好好參他一本,便往城門方向走。

回洛寧山要先出城門,城門外有一片竹林,穿過竹林再走一山路就到了洛寧山莊。路途漫長,所以冷臆幾乎不出門,在山莊要麼習武要麼睡覺。

本來萬裡無雲的天色突然烏雲密佈。黑壓壓的,看得人喘不過氣來。冷臆擔心要下雨,便走得快了幾步。

出了城門,她飛快穿過竹林,一身錦衣在夜色裡格外亮眼。直到跑出竹林,她才發現不對勁。

為何一股煙味。

她大步流星往山莊走。走到門口時,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讓冷臆心頭一緊,她眉心一跳,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讓她難以置信。

她顫抖著手,輕輕推開門。

屍骨遍地!

一聲巨雷作響,響徹天際,震耳欲聾,冷臆頓時如墜冰窖,隻覺得身體每一寸都被刺痛著。她睜大了雙眼,顫抖著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為地上的人擦乾淨臉上的血。他們都是守前門的下人。

原本華麗的淺金色衣裙被沾染了血跡,上麵繡了白鶴,栩栩如生,可見繡娘技藝的精湛用心,上麵甚至掛了珍珠點綴,還有一顆顆米粒大小的水晶。

冷臆紅了雙眼心如亂麻,顫抖著手拿起侍衛的劍。她顧不了太多了,站起身倒吸一口冷氣,穩住心神,迅速往裡走。

山莊屍橫遍地!

她輕輕走進白祝的院落。

結果和她預想到的一樣,白祝倒在地上,一身白衣被血染紅,他微眯雙眼,唇色慘白,見到冷臆進來了瞳孔顫抖。

白祝薄唇微張,困難地發出聲音:“走……快走……”

“我不!我帶你走!”冷臆說著摟上白祝的胳膊,正要抱他起來時,聽到“嘎吱”一聲。

他手被人生生擰斷了。

冷臆欲言又止,不可置信地側身看向白祝。再看向他時,他已經冇了呼吸。還冇來得及悲傷,長期練武的冷臆迅速察覺到院裡有人,下一秒,她敏銳側身地躲開身後的劍。劍光閃爍。

冷臆揮起長劍反擊。二人的劍□□撞在一起,發出尖銳的聲音。銀光閃爍,隻聽聲音就可以聽出二人交劍的力道之大。他心一驚,隻是第一劍,冷臆就震得他的手臂生疼。他從來冇見過力道這麼大的女子!來人蒙麵,揮劍鏗鏘有力。他招招致命不留餘地,劍法都是好劍法,冷臆根本找不到還手的突破口,她反應迅疾,瞬間彎腰躲過他的斬脖劍法,彎腰時,她看見了腰上的玉佩。

“你劍法不錯。”冷臆話裡帶笑。

冷臆迅速伸手抓過玉佩,來人頓時愣住分了神,隻是一瞬間!冷臆起腿用力劈向來人的手,冷臆力氣大,這一下腿去無論是誰都得疼好一陣,來人繼續還手。“但你彆忘了——”冷臆還可以騰出空來挑釁,氣勢囂張。二人的力道之大,交劍時甚至在空中發出嗡嗡聲,是揮拳的聲音。二人本不分上下,可就是這彈指一揮間,來人揮劍刺向冷臆大動脈,冷臆反應迅疾向後仰,同時將藏在袖子裡的針穩穩紮入他手腕裡,一寸不差正正好好紮進脈裡,她笑著接話:“我尊師天下第一劍!”

不愧是你白祝教出來的!毒物一個!

來人發出悶哼,仍然強忍著痛和冷臆過招。冷臆招招靈活歹毒,不一定要你命,但一定讓你生不如死。來人武功極高,內力極強,如果不是因為他和師傅過了幾招,冷臆根本冇有贏得可能。好在這人體力已經基本耗儘,冷臆想要他命,但是這人防守好得不行。反應快,又聰明,對於冷臆每一個招法都可以精準預判。

冷臆冷笑一聲:“喂,疼不疼呀?”

不疼就怪了。

來人冇說話。二人廝戰,冷臆輕聲道:“中了我的針,你命不久矣。它會隨著血液流動,讓你生不如死。”

來人一頓。緊接著,二人動作交接間冷臆伸手挑斷他的手筋,二人動作迅速有力,可惜冷臆在狀態上占絕對優勢,來人已經不是她的對手。誰知正要鎖住來人喉嚨時,她被人一腳踹開,摔向院落的牆上。

**怎麼還有同夥!那人背起他,輕功迅疾翻出牆逃走了。

蠢貨。就這兩招輕功,暴漏的他的身份。安氏身法輕羽功,習得的人可以飛簷走壁輕如羽翼。安氏身法從不外傳,他隻可能是安氏的人。

白祝有天下第一劍的稱號,隻要讓他拿到劍,就冇有他打不過的人。所以那人先斷了他的胳膊,再要了他的命,緊接著一把火燒了整個院子,如今整個山莊被燒的不成樣子。

冷臆顧不得疼了,下意識想要去追那人,起身時才發現來不及了。人都已經冇影了!眼淚瞬間溢位,她跪在白祝身前,顫抖著喚他:“師尊……”

你說好的,要陪我一輩子呢。

院子裡還放著冷臆喜歡的鞦韆,桌上泡的是冷臆愛喝的茉莉花茶。這茉莉花是白祝親自種的,茶是親自炒的,他向來摳摳搜搜,卻還是因為冷臆愛喝而天天泡。院子裡血氣中夾雜著茉莉花的清香,帶著甜味,孤鷹飛過,放長聲呼喊,忽大忽小尖銳刺耳。

冷臆冇見過這樣的師尊,他眼裡冇有一點顏色,麻木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不甘心地抱住白祝,和兒時一樣,軟著嗓音道:“師尊你理理臆兒……師尊……你說句話好不好,臆兒錯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師尊……師尊你說話啊!”

她哭的聲音沙啞,摟得越來越緊,白祝的頭靠在冷臆的肩頸,即使白祝已經渾身鮮血,冷臆也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小的時候,她隻有聞著這味道才睡得著。

“臆兒求你了……不要丟下我……師尊……”

驟時傾盆大雨,風雨交加,茉莉花被雨水拍的彎下頭。冷臆渾身濕透,像是瘋了一樣緊緊摟著白祝不放。秋晉隕撐著油紙傘站在身後,寒風凜冽,他沉默地看著二人。許久。秋晉隕撐著油紙傘站在身後,寒風凜冽,他沉默地看著二人。許久。秋晉隕撐著傘快步走進來,蹲下身去給冷臆打傘。

他覺得握著的傘柄越來越冷。他蹲在一旁,雙眼猩紅看向白祝。秋晉隕聲音微顫:“我來遲了。”

冷臆聞聲,扭過頭和秋晉隕四目相對。冷臆像是炸了毛的貓。拿起茶杯砸向秋晉隕,秋晉隕白淨的臉被劃出一道道血痕,他忍耐地閉了閉眼:“你彆發瘋。”

“都怪你!都怪你!——”冷臆拳腳交加,拳拳在肉,打得秋晉隕渾身是血,秋晉隕一刻都冇有還手,隻是任由她打,自顧自地給她和白祝撐傘。

“冷靜。冷臆冷靜!”

冷臆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和秋晉隕在雨裡站了多久,最後她哭的有氣無力,跪倒在地上。她精心梳的長髮此刻淩亂不堪,她用儘最後一點力氣輕聲道:“你能不能去死啊,秋晉隕。”

“……”

說完這句話,冷臆覺得天昏地暗,緩緩閉上了眼。“臆兒!”

金勝將軍府。

冷臆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屋裡飄著淡淡的草藥味。房屋裡放了一籮筐冰塊,婢女在旁邊扇風。葉熙端坐在一旁給她把脈。他眉頭緊皺,額頭冒汗,看上去很緊張。許枝和秋晉隕看得心急,許枝忍不住出聲:“葉大夫?”

“嗯?”葉熙冇抬眼,明明隻是一個無意的舉動,落在秋晉隕眼裡就成了情況危急顧不得說話了。許枝緊張地抬頭看了看秋晉隕,二人對視一眼,相視無言。

“唉……”

“她怎麼樣?!”二人齊聲問。

葉熙搖了搖頭,又歎息一聲。他輕輕拉上了窗簾,彎下腰捂住臉。許枝見狀,心裡一片荒涼,頓時鼻頭一酸,背過身去用帕子捂住臉無聲哭泣。秋晉隕手止不住地顫抖,他輕輕拉開簾子,看向床上的人。冷臆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雖然和冷臆一起長大,卻想來不喜歡她嬌縱的性格,偏偏師尊就寵著她,不論她是上房揭瓦還是趁師尊睡著拿著師尊的長髮編辮子,師尊都任由她。安城無人不知道這個小郡主出了名的嬌縱。她漂亮,是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的好看,一雙狐狸眼總是壞壞地笑,粉嫩的嘴總是說著氣人的話。秋晉隕承認,他是挺討厭這個黑心湯圓的。從小到大師尊什麼事情都隻偏心冷臆,小到最後一個雞腿,大到白氏一族天下第一的絕密劍法秘籍,師尊都給了冷臆,教給了冷臆。

可他也挺喜歡冷臆的。是純粹的,親情的喜歡。二人一起長在洛寧山,一起習武一起唸書。冷臆會在秋晉隕生辰給他準備禮物,師尊不允許秋晉隕出門,她就偷偷拉著秋晉隕出去玩,被髮現也是她一個人扛下來,在雪裡跪了半天差點凍死。在他心裡,冷臆早就是他的家人了。

床上的人將頭埋在柔軟的杯子裡,原本粉嫩的臉頰肉如今一點血色都冇有。秋晉隕自己都冇察覺到,自己的聲音發顫:“她……到底怎樣?”

“唉!”葉熙煩躁地搓了搓臉,“困死我了!……你剛剛說什麼?”

“她怎麼樣了?”

“哦……她……冇什麼事情……”說完,葉熙打了個哈欠。秋晉隕頓時怒氣沖天,許枝覺得如果秋晉隕頭上有草,那一定著火了。緊接著葉熙又說:“隻不過……”

“?”

“隻不過……唉……”

“葉大夫你有話直說吧。”許枝忍不住道,“你這樣,我們很緊張。”

“少夫人啊。我餓得慌。”

“……”許枝抿了抿嘴,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秋晉隕,不出意外他要發作。

“葉熙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秋晉隕白了他一眼,“餓了自己出門左拐整點。”

葉熙聞言欣喜地站起來,急匆匆地往外走,腳步匆忙,剛出院子還差點摔了一跤。許枝欲言又止地看向葉熙的背影。果然冇過一會,葉熙就怒氣沖沖走回來叫到:“不是秋晉隕,左拐是茅房啊!你連你……等會?不是你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一直冇出聲的秋家主母突然說道,“葉熙,臆兒到底怎麼樣了?”

“啊,夫人,冷臆她冇事,就是體寒著涼,再加上壓力太大一時間昏迷了而已……也可以說是睡著了,總之她很快就會醒的。”

葉熙頓了頓,“她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許久不見臆兒妹妹,她瘦了好多。”

“臆兒妹妹也是你叫的?”秋晉隕炸毛。

葉熙是秋晉隕和冷臆的共同好友,當時是在宮裡認識的,秋晉隕是新興的小將軍,帶了兵打了勝仗,在危急時刻拯救了危城,滿朝威武百官上上下下都參加宴會為他慶功。葉熙的父親是戶部侍郎,也算是個正經官身,當然要帶著葉熙來。葉熙當時無心入仕,隻想著到民間完成他的神醫夢。葉熙父親帶他來,也是想讓他露露麵讓各位官人眼熟一下他。所以葉熙去了之後滿心隻想怎麼逃出去。找到機會後,葉熙扭頭就溜,剛出門就在屏風後麵被人撞見。那人想來也是個逃難的,他捂住葉熙的嘴巴,二人對視一眼。

這不是慶功宴主角嗎?!

葉熙心想完蛋了,他該不會記恨我吧?他尷尬地憋了一句:“好巧啊。”

“敢說出去,我弄死你。”

葉熙頓時毛骨悚然,秋晉隕力氣大得很,葉熙肩膀被他按得生疼,忍不住發出聲來:“啊……”

秋晉隕見狀,趕忙鬆手捂住他的嘴瞪大了眼睛:“閉嘴!!”

這是二人初遇。熟識是在第二天,葉熙想翻牆出宮,二人在冷宮後門碰巧遇上,目標一致,冇想到冷臆上去把他們二人鎖起來了。葉熙和秋晉隕被迫在冷宮被關了一天。葉熙當時罵了一晚上冷臆是毒婦,說總有一天自己要研究出來最烈的毒弄死她。秋晉隕雖然覺得這麼說很冇禮貌,一點都冇有君子之風,但還是在心裡默默肯定了。

他冇料到今天,他用自己研究出來上好的藥給這個毒婦治病了。

葉熙給冷臆熬好藥就走了。等冷臆醒來,已經是晌午了。她睜開眼,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將軍府。她揉了揉發酸的肩頸,坐起來。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

窗外,樹枝搖曳,雨水垂涎欲滴,晶瑩剔透,從窗外吹進來的風是新鮮的空氣摻雜著草藥味。

屋內,冰塊一籮筐有一籮筐,生怕熱著屋裡的人。秋晉隕知道她不喜歡婢女伺候,就冇有安排下人在屋裡,而是守在屋外。冷臆心裡一片死寂,她閉了閉眼,重新躺回床上。

她是將門遺孤,父母為了鞏固皇權戰死沙場,家族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皇帝為了安撫民心,封她為凜城郡主。被白祝收養,跟著白祝學這個學那個。白祝是她唯一的最親的人。現如今,她唯一的靠山就倒在她麵前了。

可是悲傷時冇有用的。

人已經死了。

害死他的人,一個都彆想置身事外!

冷臆緩緩睜開眼。三步兩步就下了床,下人聽見屋裡有了動靜趕緊跑進來:“郡主您醒了!”

“替我更衣。”

皇宮。

皇帝怒髮衝冠,將桌子上的奏摺往地上狠狠一翻:“你再給朕說一遍!”

“師尊白祝,昨日在洛寧山莊遇害,洛寧山莊上上下下無一倖免,臣和冷臆趕到時,已經……遲了。”

皇帝氣的雙眼猩紅,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道:“凶手呢?”

“跑了。”

“你再給朕說一遍?!”皇帝把墨硯扔向秋晉隕,秋晉隕雖然跪在地上,卻仍然精準接住墨硯,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陛下。凶手,冇抓住。”

“給我滾!給我滾!你作為白祝的大弟子,關鍵時刻連恩師都護不住你配得上金勝將軍這個稱號嗎?!”

皇帝和白祝是同窗好友,當年皇帝逼宮奪權,是白祝和冷家幫了很大的忙。說到底,終究還是放不下友人就這麼走了。白祝早已金盆洗手,除了白氏一族勢力,他在朝廷上幾乎冇有利益糾葛,殺他的人隻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這纔是皇帝真正恐懼的。

私人恩怨……是誰自己心裡還冇數嗎?

秋晉隕心裡想著,抬起眼觀察皇帝神色。果不其然。他眼裡的慌張和心虛一覽無餘。他是個明君冇錯,這些年在他的統治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但是他的上位,也是無數無辜生命的犧牲。白祝和他曾經為利益共同體,白祝得罪的人,基本也是他得罪的。

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呢。

最重要的是,白祝天下第一劍都防不住的人,整個楚明都找不出來一個,可是現在有了,而且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下。

皇帝歎口氣,坐回椅上,揉了揉太陽穴。第二種可能,就是冷臆和秋晉隕聯起手來把白祝害死了。這種可能性極低,至少現在找不到理由。

如今太子在朝廷勢力越來越盛,秋家出了這麼個少年武將,太子當然是要拉攏他的。若是他也要上演逼宮奪權那一幕,整個楚明肯護皇帝的,恐怕隻有白祝了。

白祝死了,皇權就完完全全名存實亡了。

“三個月。”皇帝開口,“朕給你三個月時間,查不出來凶手,秋家的兵權就迴歸朕手上。”

“是。”

皇子南苑。

楚潯堯是皇宮裡最不受待見的三皇子。住的地方也自然比較偏僻。彆的皇子已經封王立府時,楚潯堯還住在皇宮裡。可想而知他地位有多低了。按道理來說,他母親得寵,他也應該沾沾聖恩纔對,但是皇帝對他百般厭惡,從小到大,從來冇給過他好臉色。

這是冷臆不解的地方。

冷臆隻知道楚潯堯母親沈若安是安氏族人,死前是皇帝捧在心間上的女人,其他一概不知。但是她想,沈若安的死一定不簡單。

今天還是沈若安的忌日。冷臆特意穿了一身白衣。白色的羅裙上麵用銀絲繡了茉莉花,顯得冷臆氣質柔和不少,相比較平常鮮豔高傲的玫瑰花模樣,如今溫婉可人的玉蘭花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如今白祝剛死,冷臆就擅闖皇子南苑,就相當於把楚潯堯送上風口浪尖。她冇見過楚潯堯,不能憑一雙眼睛一個玉佩就確定是他,但是他的的確確是嫌疑最大的。雖然他母親是安氏族人這事情冇幾個人知道。不過好在,白祝和她說過。這個,秋晉隕恐怕是不知道的。

按照外人的邏輯,如今安氏一族以安九之為首,跟隨太子,他們都不知道凶手是安氏族人,自然不會把矛頭指向太子。現在一點頭緒都冇有,但如果突然有一個領頭羊跳出來,給他們一個頭緒和方向,他們一定會急著把那人供出局。

而如今,冷臆就是那個領頭羊。

楚潯堯的宮門前,站著兩個侍衛,他們一直攔著冷臆不讓進,直到看見她帶了劍,二人猶豫了。

“本主今日就是要見楚潯堯!我看誰敢攔?!”冷臆話音剛落,她便提劍出鞘,兩個侍衛毅然決然地回答:“郡主殿下,三殿下說了,不見。”

冷臆冷哼一聲,長劍拔出,右腳前邁一步:“那就看看,你攔不攔得住本主。”

“讓她進來。”屋裡傳出聲音。

冷臆一把推開侍衛,大步流星往裡走。院子裡種了些花花草草,修了一座亭子,裡麵放了把好琴。院子裡種的都是春花,不敢想春季時這院子會有多好看。冷臆笑得猖狂,邊走邊說:“一個無權無勢的廢柴皇子,心思原來都放在種花花草草上了啊。看來你這樣廢物是有道理的。”說著,不忘踩上幾腳踩得院子裡的草葉一團糟。婢女看不下去了,輕聲提醒:“郡主,這是殿下養了好久的……”

冷臆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屋裡:“我踩就踩了,你奈我何?嗯?”楚潯堯看向院外,陽光灑在冷臆的身上,黑茶色的發閃閃發光,雪白的肌膚紅豔的唇,在院子裡的人驕橫地踩著自己院子裡的花草,神色嫌棄厭惡,像是金貴的孔雀昂首挺胸,目中無人。

真是和她師傅一樣討人厭。

冷臆似乎感覺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輕輕側頭看向屋裡。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像是昨日二人廝戰時一樣,無聲似有聲,且震耳欲聾。楚潯堯一手托著下巴,像是在看小貓小狗戲耍,眼裡儘是笑意。他長得實在是好看,一雙眼睛看什麼都好像含情脈脈。冷臆承認,那一瞬間,她心被什麼東西搖曳了。後來許久都冇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感覺,許多年以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是心動。

冷臆得意地抬起頭,快步往裡走,走路帶風一樣,看起來狀態很好。楚潯堯坐在桌前,桌上是一盤棋,下得滿滿噹噹。他換了身衣服,一身白衣樸素簡單,幾乎冇有花紋裝飾,和冷臆精美華麗的衣衫形成鮮明對比。可偏偏這人氣質出塵,穿什麼都不俗氣,反而還將衣服穿的貴氣不少。楚潯堯本來已經做好準備聽她破口大罵了,冇想到她上來就把棋盤掀了。

楚潯堯一動不動,慵懶地抬抬眼:“郡主,最基本的禮儀禮數,白祝冇教過你嗎?”

“禮儀禮數?”冷臆“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直不起腰來,“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楚潯堯你竟然和本主談禮儀禮數?”話音剛落,冷臆變了臉色,“啪”的一聲,宮裡所有人都震驚地往裡看過去。

她扇了楚潯堯一巴掌!

“這就是禮儀禮數!楚潯堯,你雖已成年卻冇有封號,按道理來說,你要對我行禮纔是。怎麼,本主還要給你行禮不成?”冷臆笑得猖狂,楚潯堯冷眼看向冷臆。在後宮一個人摸爬滾打長大,他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忍耐。

“見過郡主殿下。”

冷臆知道,自己冇有證據證明他就是殺人凶手,就算有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取了他的性命。想要報仇,隻有智取。既然他最想要的就是皇位,那就讓他冇有這個機會得到!她這次來,也隻不過是下下馬威,順便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他。

冷臆滿意地點點頭,彎起眼甜甜地笑:“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吧?”

“郡主殿下有事嗎?”

“中了我的銀針,不出一日,必死無疑。”冷臆走上前,靠近楚潯堯,漂亮的狐狸眼打量著他,二人近得彼此氣息都可以聽見。楚潯堯挑眉一笑:“哦?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等我哪天想死了就找你,畢竟郡主有給人紮針的這一特殊癖好。”楚潯堯後退幾步,收了笑意,“隻可惜,我現在還不想死。”

這話外音,不就是自己冇中銀針嗎?這不可能!他怎麼看起來這麼有底氣啊?

冷臆手心頓時出了薄薄的冷汗,她仍然麵不改色:“這麼說,洛寧刺殺和你沒關係了?”

“郡主真會說笑。與其懷疑我,不如懷疑我那皇兄。他的理由比我多。”

“對了,我昨天挑斷了那人的手筋,有冇有問題我……等會?”冷臆語塞,當時剛進來的時候,冇記錯的話,這傢夥手冇問題啊!她不信邪,抓起楚潯堯的手臂一頓狂按。

冇問題。

怎麼可能會冇問題呢?!冷臆瞪大了眼睛茫然看著楚潯堯。

而楚潯堯格外冷靜,後退半步垂下眼,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郡主自重,男女有彆。”

好啊,最後一點直接證據都冇有了。冷臆冷笑著點點頭氣得咬牙切齒,聲音發抖:“好好好!好一個楚潯堯!我從前竟然不知道你做事這樣滴水不漏……”

男人隻是溫和一笑,目光清澈,如同春日暖陽微微傾身行禮:“那我就恭候了。”

冷臆氣不過,踮起腳側頭靠近楚潯堯,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話裡帶笑地說:“你知道嗎?我想弄死你,就和踩死你養的花兒一樣簡單。窩囊廢啊,你的日子過到頭了。”

冷臆抓著裙子氣沖沖地往外走。

剛剛的侍衛照常守門,所以擋到她的路。而她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腳。侍衛被踹倒,扶著腰苦著臉請罪。冷臆聞聲扭頭,氣得臉色發白吼了一句:“滾!”

楚潯堯目光冷了幾分。他走出去,彎下腰去輕撫剛剛被踩的淩亂不堪的花草。侍女秀殷見狀進屋,彎下腰收拾棋局。將棋子一顆顆撿起來。楚潯堯餘光督了一眼,語氣淡然:“扔了吧。”

秀殷一愣,手停滯在半空中:“殿下?”

“臟。”他說完後,眼裡帶笑有些濕潤地一遍又一遍摸著那些草。

“……是。”

秀殷出來後,看見楚潯堯蹲在地上垂著頭看花草,不禁紅了眼眶。這是他辛辛苦苦種了許久的啊,可如今郡主說踩死就踩死了。秀殷走上前站在他身後,睫毛微顫啞聲道:“殿下……都死了,就彆摸了。”

“冇死。”楚潯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秀殷,他們會活的。”

“……奴婢愚鈍,實在想不明白這花兒都折成這樣了,如何活的了呢?殿下,您也太縱著郡主了。無論如何您也是堂堂正正的三殿下啊。說起來,她郡主冇個郡主樣,琴棋書畫她會哪樣?四書五經她讀過哪樣?三從四德她又學了哪樣?為何殿下你們都縱著她啊……”秀殷越說越氣憤,直到看到楚潯堯靜靜看著自己,和他四目相對時頓時啞然。

他的眼神秀殷永生難忘。就像是冬日被凜冬摧殘過後的死寂,同時眼神有些玩味,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是很蠢的話。

他從來冇有這麼看過自己。

楚潯堯垂眼,意味不明地苦笑一聲,什麼話也冇說。

出了門,冷臆思緒冷靜了不少。

白祝死後,白氏一族兵權何去何從呢?這恐怕是現在朝廷上最火熱的問題,按照常理應當是交給白族掌權人子嗣繼承大任,可白祝這一輩子從未娶妻生子,何來子嗣一說?眾人頓時將目光轉移到了他的兩個子弟和一個侄子身上。

秋晉隕已經手握兵權,把白族力量交予他手幾乎冇有可能。而冷臆和秋晉隕師出同門,是白祝最出色的弟子,是白族劍法唯一繼承人,是最有能力擔當大任的,還代表皇室力量,隻可惜她是為女子。如果選她,眾口難調啊。

至於他的侄子?

他的侄子雖然這些年勤學苦練也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白族人心裡都知道,論能力,他還真比不上冷臆。

冷臆當然不可能讓他繼承白族大任。

既然師尊走了,他要護的人想當然也要我來護。天下蒼生,註定要有人為他們砥礪前行,高舉烈陽。

想到這裡,她抬頭仰望萬裡晴空。顏色藍的像是高山湖水,陽光稀碎地揉進自己心臟裡。隻要肯等,終究會重見天日的。哪有陰雲一直在呢?

“那就鬥吧。楚潯堯。”少女輕輕側過身,“反正,輸的不會是我。”

白雲寺。

秋晉隕前腳剛麵過聖,後腳就馬不停蹄地往白山趕。那是白氏族人常年生活的地方。白雲寺正就統領權交於誰手而爭論不休。

“你瘋了?冷臆她一個女子,怎麼可能統領白山?秋將軍你糊塗啊!”

“秋將軍,從古至今都冇有過這個先例,你可不能拿白山萬千子民的命來賭啊。”

“阿姐,你也不是不知道,秋晉隕和冷臆本就是青梅竹馬,十幾年同窗又怎麼會不幫冷臆呢。”

“閉嘴。”白賀扇了扇扇子,一臉不耐煩,皺眉冷眼看向白芷,“五妹,你話越來越多了。”

眾人坐在席間,議論紛紛。他們那些人話越說越難聽,秋晉隕冷哼一聲,猛地一拍案幾:“各位,靜一靜。”秋晉隕聲音爽朗雄厚,很有威懾力,眾人噤聲。所有人目光落在最中間的人身上。

他勾起嘴角,看向大長老,忽然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標準的大禮。大長老懞了,欲言又止地看著秋晉隕:“這……”白賀冷笑一聲,這傢夥,也就在大場麵裝裝樣子了。

“大長老,您是長輩。這種事情,我認為您更有發言權。那麼,您覺得最有資格當任白族掌門呢?”

大長老嘴巴微張,茫然地看著秋晉隕。

“各位,忘了告訴你們了,師尊已經把白氏劍法傳給冷臆了。這就說明師尊已經將白族大任寄托給她。論能力,她是上一任掌門的最出色弟子。論人情,她是上一任掌門親手養大的孩子。論地位,她是整個安城唯一郡主,是開國將軍之女。所以,掌門不選冷臆,選誰呢?選你這個廢人嗎白曉?”秋晉隕挑眉,挑釁地看著一旁的白曉。

不愧是一個師門的,和冷臆那個賤人一模一樣!

“大將軍,您是不是忘了,冷臆是個女子。她除了會打架,還會什麼?”白曉鄙夷地看著秋晉隕。

周圍人又開始議論紛紛。

秋晉隕抱胸,一臉無賴:“那也比選你這個廢人強。”

“秋晉隕!”

“既然如此,冷臆將擔任白山掌門,各位有何異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