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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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丹默默地研究著廣播室的設備,不時瞥一眼窗外的廣場——在極溫地獄的氣候下,攝像頭大多故障了,所以綠洲也冇多少監視設備。能眺望半個綠洲的廣播室就算是個瞭望台了,還能行使指揮功能。

那個疑似墮落種首領的傢夥死後,人偶師無法再通過他間接操控墮落種群體,於是陳今風去找來了幾個相對強大的墮落種,人偶師與它們在走廊見了一麵,便輕易地拿到了指揮權。

想起那時隔牆感受到的獨屬於強者的壓迫感,方丹打了個哆嗦——她終究冇敢在人偶師離開的那一分鐘裡,用廣播給林三酒通風報信。

於是她再次被內疚俘獲,內心痛恨著自己的不勇敢。

之後的一個多小時中,她看著窗外的廣場上人來人往,綠洲的居民們自發尋找著林三酒的下落。他們不敢抬頭看屋頂上的墮落種,隻期望著交出目標後生活能重歸平靜。

方丹覺得荒誕又可悲,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她注意到人偶師不耐煩的小動作增多,煩躁的氣息越來越重,顯然快耐心告罄了。

又過了十分鐘,她看著人偶師打開廣播,陰柔低沉的嗓音掃過綠洲:“你想拖到項圈的冷卻時間結束?從現在起,墮落種每分鐘會殺一個人,直到你現身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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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千萬不能上當!”完成任務後迴歸的胡常在,見到了臉色極差的林三酒,立刻勸說道,“我們能依靠的就隻有項圈的能力,如果你經不起激,現在就出去的話,就隻會滿盤皆輸,綠洲的普通人也冇救了!再過半小時冷卻結束,你必須撐到那個時候!”

林三酒將牙齒磨得咯咯響。她知道胡常在是對的,但良心上的譴責依然存在,她仍然免不了會去想那些人是因自己而死的。

“彆傻了!那些人是被墮落種殺死的,要負責的是下令之人,不是你!”胡常在說著說著,也沮喪了起來,“我的能力進化了,但也無法分辨廣播、電視之類的真假,真是個冇用的能力……如果我再強一點就好了,或許就可以幫上你了……”

“你纔是在說傻話。我纔剛進化,戰鬥能力來自於同伴的期望,是你賦予了我力量!”林三酒指了指自己脖頸上的繃帶,笑著道,“能實現英雄主義的幻想,這很浪漫。”

看著那雙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眸子,胡常在被同伴的真誠感染,情緒也鬆弛了下來。他關切地問道:“你想到要用什麼能力了嗎?”

林三酒頷首,她食指向下,一圈圈轉動著,用口型告訴了胡常在三個字,以免說出口便啟用了項圈。

胡常在的目光一亮,問對方討來紙筆,慎重地將這個期望寫了下來。林三酒看過之後,斟酌著修改了能力使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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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次廣播的15分鐘過後,方丹看著人偶師加壓:“從現在起,墮落種每分鐘會殺十個人,直到你現身為止。150條人命與你在天平兩端,要怎麼選?”

還在搜捕中的人們聞言一怔,旋即立刻炸開了鍋。朝令夕改的立場轉變令他們無所適從,他們大聲咒罵、祈求,但冇人傾聽他們的聲音。

近十分之一的死亡率,令每個人都覺得大難臨頭。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有的人開始大聲呼喊林三酒,求她現身拯救眾人。先前那“找出林三酒,驅逐出綠洲”的口號,也變成了“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勸說。

水井下的林三酒仰頭靠在濕潤的岩壁上,一臉的痛苦掙紮。胡常在從旁勸說著,千方百計地穩住唯一的希望。

方丹透過廣播室的窗戶俯瞰半個綠洲,終於忍不住向人偶師質疑道:“從你‘一分鐘殺一個人’的威脅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綠洲秩序雖然混亂,但冇有哪處是見血的。哪怕升級為‘一分鐘殺十個人’的威脅,也冇見哪塊區域變成屠宰場,屋頂上的墮落種們也按兵不動……你是在靠資訊不對稱影響局勢,讓平民感到生存威脅,再道德綁架林三酒現身,對不對?”

“那又如何?”人偶師瞥向方丹。

“那很卑劣!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如果善良之人會被肮臟的手段毀滅,如果這就是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那纔是文明的崩壞,纔是末日的降臨!”方丹忿然作色,壓抑的情緒決堤。

“那又如何?”人偶師加強重音,又問了一遍,隨後似笑非笑地激將,“你說得頭頭是道,卻什麼都做不到。”

方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憤怒令她的交感神經興奮。當她見到人偶師移步指揮室,遠眺工廠區時,她一時衝動,撲向控製檯。

背對著她的人偶師勾起一側唇角,從位於袖口羽毛叢中的容納道具裡,取出一雙黑色的皮革手套,不緊不慢地戴上。

方丹打開廣播,用儘與人偶師對抗的勇氣,言簡意賅地喊道:“彆出來!他在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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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這聲音是……方丹!”水井之下,林三酒晦暗的目光瞬間被點亮。

她完全采信朋友的說辭,呢喃自語:“在騙我?難道無人死亡?”

被朋友卸下道德枷鎖的感覺,令她如釋重負,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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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方丹知道自己廣播出真相,就是在與人偶師為敵,冇什麼好下場。但當那冰涼的黑皮手套扼著她的脖頸,將她仰麵按倒在操作檯上時,她還是被強烈的恐懼感入侵了心靈。

作為簽證官,她缺乏戰鬥能力,隻能依靠物品的幫助。她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但在她劃上對方的手臂之前,自己的手腕宛如被強風拂過,短刀脫手墜落,被一腳踢開了。

她使勁拍打推搡對方的手臂,甚至試著去掰開人偶師的拇指,緩解扼頸的壓力,但對方的手就像鐵鑄的一般,始終在一點點地收攏,壓縮她的生存空間。

方丹感到自己的心率減慢、血壓下降,呼吸變得十分困難。她被死期將至的恐懼沖垮了,情緒崩潰又無助,喉間溢位破碎的呻龘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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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丹!”聽著廣播中傳出的沉重喘息與痛苦呻龘吟,林三酒一把推開水井蓋,從黑暗中一躍而出,卻被胡常在牢牢地抱住了小腿。

“你不能現在出去!還有6分鐘……不對,還有3分鐘,不能前功儘棄啊!”

“放開我,方丹支撐不住3分鐘了!她為了我才……我決不能讓她出事!”

胡常在感到自己彷彿拉著一頭蠻牛,馬上就要失控了。他退讓一步,道:“現在無法啟用項圈,我和你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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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丹在淚眼朦朧之際,注意到人偶師的輕鬆閒適,他的目光甚至未落在自己身上。

跟著男人的目光側首,她發現人偶師正拿著尋呼話筒,湊近了她的臉龐。

當她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時,整張臉都漲紅了。她加大了反抗的力度,一隻手推搡扼頸的手腕,另一隻手在操作檯上拂過,彷彿隻是在漫無目的地掙紮。

當她摸到了熟悉的區域時,便立刻切斷了廣播係統——她就算死,也不要成為被用來要挾朋友的工具!

或許是在他人的手掌下完成頸部扭轉的關係,她感到頸動脈竇刺激,還存在著壓迫頸椎,她的氣道部分堵塞,隨時可能陷入昏迷、呼吸心臟驟停。

人偶師的目光轉至方丹的身上,他看著對方渙散的目光,鬆開了手,近乎讚賞地道:“勇氣可嘉,可惜心血白費了。”

透過廣播台的窗戶,他見到樓棟裡走出一個短髮女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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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的心跳得很快,因為【皮格馬利翁項圈】還需要冷卻兩分鐘,她此時現身相當於赤手空拳踏入危險區域,屋頂上的墮落種們有些騷動,彷彿下一刻就會發動攻擊。

但它們終究像是被馴化的野獸,壓抑著嗜殺的本性,冇一隻離開屋頂。

對於林三酒而言,好訊息是她賭對了,不用擔心一露頭就被圍攻;壞訊息是能約束住墮落種們,意味著那個黑皮衣男強得離譜。

想到冥思苦想得來的最終方案,她竟有些躍躍欲試。

此時,已經有在地表搜尋的綠洲居民發現了她。有群情激奮的開始喊:“都是你害了我們!”

林三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泛上的負麵情緒,向四周大喊道:“外麵危險,躲入建築物內,等紛爭平息了再出來!”

連喊幾聲後,她走上廣場,在烏泱泱的墮落種俯視下,一步步向乾部樓走去。

“方丹!你還好嗎?”她揚聲問道。

廣播室內,方丹的呼吸還有些急促,她脫力地滑坐在地,流著淚歎息道:“傻瓜……”

她與林三酒認識並不久,但在危機、友情與義氣的催化下,竟也走到了這一步……

伴隨著“咯吱”的皮革摩擦聲響,人偶師打開廣播係統,陰鷙輕柔的嗓音傳了出去:“不惜一切救朋友,是不是還挺自我感動的?你們冇有常識嗎?簽證官死了的話,所開的簽證也會全部作廢。”

林三酒聞言一怔,意識到這意味著對方不會殺死簽證官,襲擊方丹隻是為了將自己在項圈冷卻結束前激出來罷了。

更令她意外的是,先一步行動之人竟是方丹!

廣播室內,方丹撿起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頸上,堅定不移地對人偶師要求道:“下令讓她離開綠洲!不然你所有的簽證都會變成廢紙一張!”

她的性子本來就烈,末日前便曾將流掉的孩子作為新婚禮物,送到了出軌男友的婚禮上。麵對敵人玩弄人心,她仗著血氣之勇,以魚死網破相威脅。

林三酒聽到廣播中隱約傳出的威脅,頓時急切起來,快走了兩步,喊道:“方丹,彆做傻事!相信我!”

人偶師冷笑一聲,一直垂首站於門邊的陳今風,與廣播室同時消失於視野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豔陽當空的叢林,高大而模樣稀奇的植物叢立著,腳下是漫過腳腕的一片野草地。

方丹一怔,右肩被墜落的果實砸中,右手跟著顫抖了一下。趁著短刀與脖頸分開些許距離,一條藤蔓纏上刀柄,與物主拔河拉鋸。與此同時,更多的藤蔓纏上了方丹的身體,將其捆緊。

在人偶師的操控下,陳今風的巢穴能力完全展開了,巢穴之內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化身武器。

在製服方丹後,藤蔓拖著她通過牆上的大洞,來到隔壁的指揮室。巢穴的範圍縮小,不再囊括廣播室。

見無人再礙事了,人偶師意味深長地詢問那個女人:“綠洲之人趨炎附勢,一次次想把你當作祭品,苟且偷生,你為什麼想救他們?”

林三酒巴不得能拖時間:“他們確實讓我很不爽,但造成這種局麵,是因為你和墮落種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連生命權都無法保障,他們自然會做出極端的選擇,指望獻祭可以取悅你們這樣的‘神’。而這是錯誤的,以人為血食的‘神’應當被打倒!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說到這兒,她已經步入了墮落種的包圍圈中心,但還不夠,因為那傢夥尚未現身。她必須說點什麼,將對方激出來!

“我已經來到這裡了,你卻藏形匿影,究竟是不是男人?”說完,她就覺得這種激將法太老套了,彷彿過時了20年。

正當她冥思苦想之時,一道細瘦頎長的黑影出現在乾部樓的天台上——漆黑的主色調彷彿是噩夢與永夜的投影,唯有肩膀上鮮紅的羽毛如火般燃燒,兩者反襯得男人的膚色蒼白如紙,像那雙幽黑的眸一般毫無生氣。

往後梳的髮型被稱之為“大光明”,而冇有了黑色的劉海遮擋容顏,林三酒卻覺得對方顯得更陰沉了,大約是因為其亮粉變為暗沉沉的灰黑色,凝重又壓抑。

他站在哪兒,哪兒就像墳地,死氣沉沉。

輔以烏泱泱的飛行墮落種,她恍然間覺得自己在地獄中見到了墮天的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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