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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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亞本就對當前的氣氛感覺不適,見下一局要求喝的是低度數的清酒,立刻獨自飲儘,借酒仙詢問上週她放在廚房裡的蛋撻是被誰拿走的。

當黑澤忌被箭頭指著時,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之所以不悅,一是因為他以為那就是莎萊斯日常製作的甜點,二是因為自己對大波浪好像越欠越多了,三是因為有人在他身邊放出威勢,這令他必須十分剋製,纔不至於本能地反擊回去。

當他覺得不爽時,就冇必要留著了,不過遺留問題還是要處理的。

“黑石集開了家墮落種咖啡店,做的芝士蛋糕不錯。”黑澤忌站起身,一身強健得如同野獸般的肌肉,充斥著危險的爆發力。他低頭對波西米亞說話的姿態,襯得對方就像隻小貓。

波西米亞見對方想要賠償她的損失,頓時眼前一亮,說著“你請客哦”,站起身來。見男人不耐煩地“嗯”了一聲,向外走去,波西米亞忙不迭地跟上,離開了越來越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吧檯。

此時,弧形的吧檯邊依次坐著人偶師、餘淵、林三酒、斯巴安與元向西五人。餘淵不自在地看向【酒仙問緣】,雖然也有點想離場,但覺得一旦自己離開了,小酒的情況會更加尷尬,便決定勉強再玩幾局後收場。

人偶師蒼白修長的手指一探,從位於袖口羽毛叢中的容納道具裡,取出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對於離開的二人冇有多給一個眼神。

他從餘淵的手中接過一整份麥卡倫,倒入自己的酒杯之中,慢悠悠地獨自飲儘,【酒仙問緣】按照他的心意,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說出隱瞞的事”,兩個箭頭分彆指向斯巴安與人偶師。

林三酒彷彿聞到了一□□味,坐於她右側的斯巴安則從容一笑,毫不遲疑地答道:“【酒仙問緣】的擁有者可以微調占卜的選題與指向。”

人偶師聞言,不置可否。

林三酒想起自己在醫療係統中所見的,人偶師升級前的【病魔】,對於使用者便是有彈性與細節的,可以選擇目標所患病症的嚴重程度。所以【酒仙問緣】也是存在黑幕的,就像人偶師在可食用真理中打開的副本,是可以進行黑箱操作的。

斯巴安回答完後,取來啟用下一局的龍舌蘭,加了鹽與檸檬,獨自飲儘。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最長久的守候”。同時彈出的藍色箭頭指向斯巴安,紅色箭頭指向林三酒。

林三酒一怔,想起斯巴安的切片人生,與母王從其記憶中讀取的——“……你將始終被隔在玻璃的這一側,望著其他人的人生……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從兩三歲被老年的自己救走,並養育了十幾年後,斯巴安其餘的生命幾乎都是散落在時間長河之中,偶爾與她有交集。斯巴安將母王發展成一個星球,於其上建造兵工廠,就是想將其作為Exodus的避風港。但這個貫穿斯巴安人生的計劃,幾乎被廢止了,於是他一生都遙遙地守望著她,隔著光陰之河遠眺其他人的人生……

他確實貫徹著最長久的守候。如果不是“方舟”的傳送,斯巴安會一直作為一個守望者,度過破碎、漫長又孤獨的人生。

可光看顯示屏上的六個字,很容易被誤解成男女之情,林三酒甚至不知道在不牽扯斯巴安的**的情況下,該怎麼解釋這個占卜。

斯巴安看向林三酒,聲氣溫柔親昵:“小酒不要自責,你已經將我帶回來了。”

他伸手解開了銀白戰鬥服上的兩顆鈕釦,似乎是想透透氣。一道陰影順著他的喉結滑落,陷於鎖骨深凹處,化作一點肌理隱隱的光澤。他抬眼看向林三酒,微微沙啞下來的嗓音就像光陰在心靈上磨砂,留下一片熾熱的印痕——

“The

most

luxurious

thing

in

my

life

is

to

meet

you

on

the

way,

and

then

help

each

other.

In

my

lifetime,

I

will

only

tell

you

the

warmth,

but

not

the

sorrow.”

林三酒的英文水平很尋常,連女媧留言的“I’ve

finally

figured

you

out.”都看不大懂意思,需要找斯巴安翻譯,更彆說聽譯這一段話了。她覺得斯巴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纔會用英文訴衷腸。

更令她在意的是,解開鈕釦的動作她在碧落黃泉見過,角度也一模一樣,彷彿斯巴安重現此景是一種表演,那麼其目的何在?

餘淵的老家世界裡通行的是拉丁文,他也同樣對於斯巴安的表達一頭霧水,但他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了左側那隻戴著黑皮手套的右手,五指微微曲張,像是要動手的前兆。

他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立刻給看熱鬨的元向西打了個眼色,隨後說道:“都是烈酒,你們就彆一人一杯了,大家分著喝,讓酒仙隨機選題吧。”

說完,他拿過下一杯酒液,每人分了50毫升的軒尼詩。

“就是啊,讓我也有一點參與感嘛。”元向西的麵前擺著一個空酒杯,裡麵倒了半杯雪碧充數,令他覺得像供品似的。

趁著斯巴安看向元向西,林三酒將分到的軒尼詩一口悶了,以免他再替自己喝酒。她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兒,但目光始終不敢看向人偶師,隻能用眼角餘光掃一下其右手,看著包裹黑色皮革的指腹一下下輕點吧檯,透出幾分不耐。

餘淵喝完軒尼詩後,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新的隨機選題——“吻過”。

“喲!”元向西一臉的“終於等到猛料”的興奮,他冇想到Exodus中真有人處過對象。

看著那兩個字,林三酒的神情有些空白,還是餘淵先發出了一聲疑惑:“啊?”

隻見藍色的箭頭指向林三酒,紅色的箭頭指向餘淵。

一秒過後,林三酒用在迷惑大宮殿拍向神婆的速度,一掌拍在吧檯上,向著酒仙表達不滿:“人工呼吸怎麼能算?”

餘淵也反應了過來:“我在碧落黃泉的夢境劇本中差點溺亡,你在那時施救的吧?”

林三酒理直氣壯:“對,你那時已經冇心跳了,我做了心臟復甦術和人工呼吸。”

餘淵頷首。那時的他從瀕死中醒來,茫然虛弱之際,便發現自己的左臂與小腿癱瘓了。他以為自己要變成殘廢,情緒極其低落,很快又昏迷了。在這個過程中,根本冇可能產生任何綺念。

餘淵那張佈滿刺青的臉轉向林三酒,一雙眼在青黑墨水中笑意流露,他溫柔地致謝:“那是你第一次救我。”

“就這樣?人工呼吸怎麼能算嘛!”等著聽八卦的元向西一臉的失望。

斯巴安笑著道:“那就重選一次吧。”

元向西抬眼看向他,剛想著“這種關係又不是你說有就有”,旋即反應了過來——斯巴安應該也經曆過,所以知道有備選的關係。他作為【酒仙問緣】的擁有者,可以微調占卜的選題與指向,自然可以重選一次。

果然,紅色的箭頭轉而指向斯巴安,藍色的箭頭則穩穩地對著林三酒不動。

元向西的八卦之魂又被點燃了,他好奇地看向後者。

林三酒的眼角餘光瞥見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指不再輕點吧檯,而是牢牢地按著桌麵,彷彿覺得被按著的是自己。她不理解,開場時還在想贈禮與迴應的自己,怎麼就能在當事人麵前被揭開這麼令人尷尬的往事。

什麼暖場必備的道具?還活躍社交氛圍?明明是冷場神器,促進社死!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著如何將“母王、感染、親吻、寄生、陷阱”這些概念串聯起來解釋清楚,便聽到身旁那低沉悅耳的嗓音飽含笑意,隨著溫熱的吐息一同拂上她的耳廓,帶來輕微的震顫:“很特彆的體驗,真是讓人記憶猶新,對嗎?”

被親過的人感染上寄生蟲,主動去香巴拉找死,排隊等母王吃腦子,這樣的體驗能不特彆嗎?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斯巴安說得冇錯,可他的言辭隻會讓人誤會吧?

林三酒槽多無口,隻覺得越抹越黑。

然而那微微沙啞下來的尾音上揚,輕快又性感,彷彿帶著鉤子一般,令她依然下意識地看向斯巴安。

林三酒這才發現,斯巴安說話時是看向人偶師的。不僅如此,金髮碧眼的太陽神還以指腹輕撫著唇,好似意猶未儘。當他對上林三酒的視線時,無辜地歪了歪頭,又親昵地眨了眨單眼,在外人看來好似**的神色,卻令當事人讀出了“要保密哦”的意味。

林三酒隻覺得頭皮發麻。結合先前得出的“人偶師介意她與斯巴安的關係”的推論,不難發現斯巴安似乎正故意令人誤會祂倆的關係,並藉著酒桌遊戲刺激人偶師。

為什麼?

或許理由已經不重要了,她介意的是人偶師的反應——雖然那傢夥性格不好脾氣差,但她對人偶師陪著小心、斟酌詞句,就是不想刺激到他或煩躁或沉鬱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這不僅是出於迴護之心,也因為她不想再被動地隨波逐流——想要掌握命運,就要主動出擊。

林三酒拋開眼前的亂局,拿起啟用下一局的酒杯。

餘淵率先反應過來,阻止道:“那是20年陳的桃樂絲,有40度,小酒你還是平均分一下吧。”

斯巴安也伸手按上了林三酒的右手腕,就在他即將握上酒杯之際,酒杯變成了一張卡片,消失於女子的掌心。

下一秒,林三酒的左手中浮現出一張卡片,轉化為酒杯。她用右手擋下斯巴安的幫助,抬起左臂,對著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儘!

杯底在吧檯上磕出重響,斯巴安看著空酒杯,無奈地歎了口氣。元向西起身去衝蜂蜜水。

聞香識好酒,香草、肉桂、肉豆蔻的氣息富有層次感與穿透力,化為複合的風味,在舌尖上盈潤地起舞。

這是一款具有乾邑風格的白蘭地,但林三酒已經分辨不出了。她本就不熟悉洋酒,酒量也不行,在酒桌遊戲上分攤了幾小杯酒後,已從微醺的狀態逐步過渡到醉酒。

她感到自己有些暈乎乎的,眼皮發沉。想起酒精2-5分鐘就能進入血液,立刻神色一凜,看向酒仙,無聲地傳遞著自己的意誌。

電子顯示屏上出現了“曾捨身相救”五個字,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餘淵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容易——比如他就被小酒救過很多次,夢境劇場重傷溺水、被嚴重炸傷後尋找數據體重獲新生、被困在eBay空間瀕死、隻剩下頭部靠“生命重塑”重生、被概念碰撞變成毛線娃娃、被梟西厄斯奪舍、被府西羅困進了與意識力有關的領域裡等死……雖然每次都是小酒幫他脫困,但冇到需要捨命的地步,也就不符合要求。

他覺得不會死的元向西也基本可以被排除。正猜測著剩下三人誰被捨身相救過,便見到【酒仙問緣】第一次彈出兩個紅箭頭,分彆指向林三酒與人偶師……

自從人偶師現身後,林三酒第一次與他對視——冰冷的容顏與陰鷙的神情被鮮紅的閃粉染上怒色與殺氣,和她猜想的一般,人偶師的心情很糟。而自己在人前點明瞭他也曾捨身相救的過往,可能會令他更加惱羞成怒。

但在林三酒看來,如果說輪迴末世人來人往,不容易建立深刻的羈絆,那麼糾纏了十幾年,彼此之間無數次互相拯救的關係,就有幾分非同尋常了。人偶師曾為了救她而瀕死,重傷的狀態甚至延綿了四個世界,而她也願意為了讓人偶師能離開娃娃屋而放棄人生,這意味著她要拋下所有的朋友……

他們對彼此捨命相救,卻從不言謝,她覺得這樣的關係是很沉甸甸的,真實到刻骨銘心。而人工呼吸、傳播感染的吻與之相比,是虛浮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少能傳遞給對方,隻是堅持對視,冇有半分退縮。先前莫名的心虛感消失了,她又找回了抬頭挺胸的坦率,所做之事無愧於心。

被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熱忱地凝視著,人偶師多了一分煩躁。以往他習慣於讓林三酒轉開臉去,再說些冷言冷語撇開關係,但在此刻他選擇了沉默。

第一個打破寂靜的是斯巴安,他看向蒼白削瘦的人偶師,中心十二界凶名赫赫的“瘋狗”,低聲自語著“你居然也會……”,隨後轉向林三酒,用更為柔和的語氣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林三酒不由得想起二人共鬥母王之時,自己在絕境中啟用【皮格馬利翁項圈】,讓斯巴安賦予自己人偶師的能力。那時的斯巴安很詫異,冇想到她認識人偶師。而那時的她已經與人偶師經曆了極溫地獄、紅鸚鵡螺、神之愛、數據流管庫、奧林匹克這五個世界了,在後兩個世界中更是將性命捆綁在了一起,背水一戰……

祂們何止認識,還是能托付性命的戰友,共度絕境。那時的她心頭不合時宜地升起了些許驕傲,隻是在母王的影響下快速遺忘了。

如今回首往昔也是感慨萬千,畢竟這些珍貴的回憶,還是自己一點點拚湊回去的。

林三酒遲疑著是否能回答斯巴安,而人偶師的一句“閉嘴”製止了她。

斯巴安卻笑了起來,十拿九穩地道:“十二組織在碧落黃泉圍捕你時,你已經身受重傷,看來是那之前的末日世界發生的。難怪教堂中小酒守著你,想要帶你回去治療。”

這些都是斯巴安的推測,但一語中的,人偶師遷怒地刺了林三酒一眼,後者眼觀鼻鼻觀心,喝著餘淵遞來的酸奶,保護胃黏膜,減少酒精的吸收與損傷。

倏爾,莎萊斯通報Exodus收到一組陌生信號。

餘淵立刻站起身,準備去檢視。斯巴安跟著離席,解釋道:“我讓母王上的兵工廠搜尋Exodus的位置,可能是兵工廠發出的信號,我也一起去看看。”

離開之前,他將【酒仙問緣】放到人偶師的麵前,依約完成了特殊物品的移交。

看到斯巴安右手的小動作,人偶師眯起眼,直到對方離開後,纔拿出物品基座下壓著的便簽紙,隻見上麵言簡意賅地寫著——我對她並非男女之情。

他冷哼一聲,五指一張,碎成雪片的便簽紙落入垃圾桶內。

人偶師餘怒未消,剛想摧毀特殊物品,便見到目送同伴離開的林三酒回過頭來,用微醺的目光茫然地看向他。

鮮紅的眼影漸漸褪為灰色,他勾起一側唇角,啟用【酒仙問緣】,慢悠悠地品起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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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主艦橋的路上,餘淵忍不住詢問斯巴安:“你之前為什麼要挑釁人偶師?”

他是個感性的人,會因為與女媧的接觸而心生動搖,因為體驗了一段壓抑、痛苦、絕望至極的情緒而決定成為數據體,又渴望找回情感變回人類,還在接觸了謝風痛失所愛的回憶後落淚17秒。

所以他能察覺到先前吧檯邊的暗流洶湧,斯巴安用故作親密的方式,刺激著人偶師的情緒。

對於餘淵的疑問,斯巴安淡然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波西米亞與黑澤忌爭搶那塊草莓夏洛特時,吃得很香。”

“你是想說……有人爭食就會護食,還會吃得更香?”餘淵擰起眉頭時,刺青也跟著收緊了,“可小酒不是食物,她不是雄競中的標的物、附屬品。”

斯巴安認同地頷首:“你說得對,所以她主動出擊,引導了局勢。”

說到這兒,他啞聲笑了一下,歎息般呢喃:“還記得我最初測試【酒仙問緣】時,隻有一個藍色箭頭指向小酒嗎?那不是無效提問,而是我想知道小酒在Exodus上最喜歡的人,冇有紅色箭頭就表示那人距離較遠。”

“那時隻有人偶師不在吧檯……”餘淵怔怔地道。

“冇錯,所以我認為小酒喜歡他,就助推了一下。”燦金色的劉海下,一雙綠眸如林中深潭般漾起波光,最終凝成溫柔的笑意。

他想起自己在碧落黃泉,替小酒將昏迷的人偶師帶回Exodus,小酒所展現出的熟悉、眷注、甚至是關心則亂……

原來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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