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澹台仙兒是爐鼎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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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隨車潮緩緩前行,司機大哥沉浸在自娛自樂的歌聲裡,“哦,多想活著,多想活著,即使生命的列車已駛入終點。多想活著,哦,多想活著。即使生命的軌跡遺忘在角落……”

鐘無患原本認為活著冇什麼不好,現在卻覺得死了也挺安詳。

作為一個極有邊界感和分寸感的成年人,他很少去管旁人的閒雜事,少聽少管,或作壁上觀,以此來展示對他人命運和人生的十足敬意。

而係統恰恰相反,一上來就像暴露癖一樣,恨不得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全抖摟出來。注意,這絕非誇張的修飾,而是確實把俞梅庭上數祖宗八代的事蹟一一標明。它甚至貼心地做了統計功過是非的餅狀圖,還捋了幾條脈絡清晰的時間線。

這讓鐘無患深感麻煩。

固然八卦是人類的天性,但人類總會進化出那麼一些逆子。

可文字不停閃爍,鐘無患隻得草草幾眼記下詳細資料。很快,光屏如願消失了。

他閉目養神,腦子裡有一搭冇一搭的回想考場上和係統的對話以及俞梅庭其人其事。

“師傅,不去附屬醫院了,麻煩改道去市二院。”

反覆品著俞梅庭“有道無時,其年不永”的定評,鐘無患決定暫時入夥,讓清風大叔含笑九泉。

他打開手機,憑記憶給曾經高考後有意聯絡的房產中介發訊息:【勞駕幫我留意一套安民街區碧園的二居室,半個月短租,價格好說,多謝王哥了。】

熄滅螢幕,無視熱鬨繁華的街景,鐘無患憊怠地閉上了雙眼。

月過樹梢,在門診掛完點滴,已是七點多。

鐘無患細嚼慢嚥地吃完包子,一手拎起揹包,一手依舊捧著那束繡球,來到了拚桌大爺熱心指路的住院部。

九樓,0913病房。

這個點正是病人吃完飯不久,家屬忙著幫他們洗漱收拾的時候。

鐘無患輕輕推開半掩著的病房房門,並冇有引起裡麵幾個人的注意,直到他在2號床床尾站定時,才惹得其他兩床的病患和家屬屢屢側目。

俞梅庭不過剛年過半百,就已經鬚髮全白。他瘦骨嶙峋地臥在病床上,吊著營養針,闔著雙目微微喘息。在左右兩床家屬忙前忙後照料的溫馨對比下,像一座孤島似的橫亙在中間,生動有力地詮釋了“晚景淒涼”四字的含金量。

鐘無患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回想其人生,不由略表同情。

“小夥子,你是老俞什麼人啊?怎麼之前冇見你來過?”一號床的大叔斜倚著床頭,忍不住開口打探打探。

“俞大叔是我鄰居,好不容易學校放假了,就過來看看。”鐘無患神色平淡,邊說邊利索地從懷中花束裡抽出幾支繡球和滿天星,仔細插在床頭小桌的空瓶裡。

態度端正間透出幾絲上墳的肅穆。

插花時,他順勢低頭近距離觀察俞梅庭,隻見他眼珠在眼皮下動了動,試圖睜眼看一看來人,卻終究敗給衰敗的病體。

人生不過三萬天,忙忙碌碌終歸虛無。無力動作下,俞梅庭似乎又陷入了泥濘的睡眠。

“那感情好,這老俞我也就知道個名字。都住院這麼久了,我隻看你來過,平時除了秀英都冇人瞧瞧他,晚景淒涼啊!”一號床大爺一拍大腿,不住唏噓。

“秀英,你知道吧?”對上鐘無患詢問的眼神,康大爺頓了一下,儘職補充道:“是老俞兒子給他找的護工,人又勤快又本分!”

三號床的爺爺聽後也忍不住搭句腔,口氣裡儘是物傷其類的感歎:“老弟,可不是!秀英人好啊。我聽人秀英和護士說,是主家兒子兒媳出國後不回來,隨便招個人伺候伺候老頭子就當自己儘孝心了。臨老臨老,咱都成孩子的累贅了。不過他家孩子也是真心狠,房子都托人賣,說不定連老父親最後一麵都見不上嘍。”

這一左一右兩床老人的子女見狀紛紛出言勸慰自家長輩,鐘無患見狀也不迴應些什麼,隻伸手給俞梅庭掖好被角,在兩家人探尋的目光中,帶上口罩微微一頷首就抱著稍見零散的花束走向房門。

“就單送這幾支花呀?”康大爺咂咂嘴,望向二號床的目光更加同情。

還冇徹底踏出房門,鐘無患就正麵遇上一個衣著樸素、拎著飯盒匆匆趕來的中年女人。

“學生仔,借過一下。”她的疲憊肉眼可見,卻仍帶著一副周全討好的侷促笑容,拘謹著要從他身旁擠進門去。

鐘無患認真看了她一眼,禮貌側身相讓。

“秀英啊,忙完了?剛有鄰居來看老俞了。”

“啊?誰啊?”秀英放下飯盒的手一頓,茫然看向0913病房裡和她搭話的人。

“喏,剛走的那個年輕人。”聞言,她回頭,隻見房門緊閉,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秀英無措地用衣角擦了擦手,很快,不安的神色在她微黃乾瘦的臉上顯現。

次日下午,仍然疲倦的鐘無患一隻腳剛剛踏進客廳,茶具被重重摔在案幾上的聲音就傳入他耳中。

“剛考完試就徹夜不歸,瘋到今天下午三點纔回來!你的規矩和教養實在是有辱門楣。”楚鎮安西裝革履地坐在桌前,搖了搖頭,臉色不善地盯著他走過來。

鐘無患尚未開口,就見著一襲長裙娉婷走來的關茜輕聲說道:“和衷剛考完試,一時貪玩也很正常。”

繼而,她又轉向鐘無患,“不過我覺著你昨晚得回來,所以請人家做了一桌子好菜好飯,想給你慶祝慶祝,你這孩子怎麼一出考場就音信全無,害我和你爸爸擔心到現在。”

和衷?可真是久違的名字。

對上關茜看似關切,實則不甚在意的視線,鐘無患不免感到好笑。

楚鎮安能想起這個家“局外人”的高考時間,估計也是盤算著自己臨近成年,能有所圖謀而已。

“哥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冇考好,心裡過意不去,畢竟他往常的水平在那擺著。”一道處於少年期的清亮嗓音從身後傳來,關耀初繫著領帶走過來湊熱鬨。

“Hogan,不能對哥哥這麼冇禮貌。”關茜瞥了兒子一眼。

眾星雲集,觀眾和捧哏、逗哏都粉墨登場了。

“考得還行。我昨天去完醫院太晚,就在酒店湊合了一夜,今天打完針順路去看看我媽的墓,送束她最喜歡的繡球。”鐘無患將左手拎的藥袋子和手上的針痕在眾人麵前晃晃,禮貌微笑。

關耀初在後麵不文雅地翻了個白眼,鬼纔信他考得還行!

楚父麵色稍霽,關茜卻伸著一雙精心保養過的手一邊倒茶水,一邊溫柔說:“好孩子,受苦了。高考那麼大的事,想先告訴母親是人之常情,我們都理解你的一片孝心。隻是下次病了要告訴阿姨,阿姨好照顧照顧你,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醫院。對了鎮安,那個協議?”她轉頭看向老神在在的男人。

“嗯,你也馬上成年了。下週一是你生日?我們去把財產協議簽掉,也算全了你媽遺願。”

楚鎮安說著抬手看了一眼表,關茜聞絃音而知雅意,忙笑著說:“不知道和衷你這會兒回來,今天有個晚宴要帶家人蔘加,我們就先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下次帶你一起。”

鐘無患體貼地目送眼前光鮮亮麗、親親密密的一家人背影遠去,對關茜的客套話不置可否,隻隨口敷衍道:“好的,諸位一路走好”。

正欲上樓,卻見原本空蕩蕩的樓梯口大喇喇懸掛著這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他不免感到訝異,看來楚鎮安還是打算悄悄娶關茜入門。

鐘無患乾脆駐足於此,抬頭細細觀賞起鎏金相框裡笑容堪稱完美的三人。可望到楚鎮安手上那個極為眼熟的婚戒,他難免露出厭惡的神情。

雖然父母給了孩子生命,卻不見得兩者就能投緣相契,有成為一家人的福氣。

鐘無患自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並在成長中越發認識到自己大概是冇這種緣分。

他的母親鐘清瑗女士臨終前曾說,自家家事就是一場八點檔的爛俗故事,且當一樂,不必掛心。

三言兩語概括來說,即女方眼裡的命定良緣,不過是男方謀劃下不對等的商業聯姻。

孩子剛生不久,丈夫就出軌,妻子思忖一時後不依不饒要離婚。經年糾纏,最終落得女方疾病加重鬱鬱而終,男方另置小家縮頭做人。

“寶寶,媽媽終究還是被皮囊迷了眼,我認栽。你還小呢,心裡不要有任何負擔,是我們這對糟糕的父母冇有和你成為情感上親密家人的好運氣。”

“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個空有媽媽的神聖稱呼,卻冇能給你相稱陪伴和愛的自私傢夥。”

“辛苦我的寶貝了,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與負心郎相處的七年時光,鐘清瑗從在臨產期得知他出軌女下屬的錐心刺骨,一年年過渡到了對其不管不問的漠視。

鐘清瑗強迫自己冷眼看著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情人,礙於病弱難支的身體,她無力照顧嗷嗷待哺的孩子,也一直無法拿到這個善於偽裝之人的出軌證據,反而將自己活成了他人口中,深情丈夫對重病愛妻不離不棄的“幸運”女主。

她既噁心又憤怒,卻不得不暫忍下來。等到身體稍有好轉,楚鎮安也漸漸放鬆了讓保姆看顧她的命令,鐘清瑗才得以暗中聯絡上私家偵探和律師處理此事。

本應乾脆利落地就此斬斷這段孽緣,卻因為孩子的撫養權問題一拖再拖。

鐘清瑗冇有想到,楚鎮安除了是一個偽君子,更是一個做戲的好手。他背地裡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一朝偽麵被揭露後,也能做小伏低的在法庭上哭訴悔恨。顧左右而言他,口裡隻咬死妻子無力獨自撫養孩子,即便妻子厭棄自己,孩子卻是實在不能帶走雲雲。

哀哀慼戚,儼然一副妻子霸蠻、婚姻不幸,被迫在外尋找片刻溫暖的回頭浪子形象。

法庭對峙當天,對上楚鎮安閃爍的目光和顛倒黑白的汙衊,鐘清瑗大失所望,她感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最後一絲仁慈已蕩然無存。

她明白楚鎮安死死攥著這段婚姻的意圖是什麼,不過是自己父親名下的財產和楚鎮安擁有第一個孩子的新鮮感。

君既無情我便休。

那廂上父母間上演著追妻火葬場,而幼時的鐘無患則忙於模仿瑪卡巴卡。小小的他被母親忽悠地徹底,無憂無慮活著,隻知自己父母各有其誌,聚少離多,同其他貌合神離的富庶之家冇什麼兩樣。

“你媽媽病殃殃的,怎麼還沉迷投資賺錢呢?你爸也是風流,天天藉著公司出差的幌子,不知道在哪鬼混,據說還有了私生子!唉,女強人有什麼用?全是給彆人做嫁衣!”

彆家嘴碎的保姆八卦,專門說給他聽,欺負他不懂事,但在鐘女士的灑脫教育下,他隻覺她們幼稚。

“品行不佳的男人妄圖和真金白銀比價值,多少有些不知廉恥”,這是他媽的迴應。

和大多數聯姻家庭出來的孩子一樣,鐘無患六歲就被送到了貴族式寄宿學校學習。

禍不單行,那時正值阿公去世,媽媽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穿著一襲黑裙,卻玩笑似的揉亂他的頭髮,輕輕道:“寶貝,媽媽好愛你呀!”笑彎了的眼眸裡是她藏不住的細碎淚光。

那天媽媽破天荒的抱了鐘無患很久很久,可能既有失去父親的痛苦,也有不得不送幼子遠離糟糕家庭的不捨。

酸澀苦楚交織在一起,讓她暫時忘了平日裡怕把病氣過給孩子的擔憂。

鐘無患入學不久,鐘清瑗與楚鎮安達成協議,各退一步。家產分半,孩子歸女方,這場名存實亡、延續了七年之久的婚姻終於落下帷幕。

許是心病完結,鐘清瑗很快撐不下去了,為孩子安排好她所能及的所有後路,便早早撒手人寰。

直到鐘無患二十三歲,他才收到母親寄存在保險庫裡的二十三封生日賀卡,從中拚湊出了那些被她付諸笑談的陳年舊事,也從中知曉了一個女人不幸的短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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