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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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番外一

他因為早產所以一直身體虛弱,而又淘氣的很,年輕氣盛又不受教調,所以阿瑪額娘把他送到了雲深真人那裡去拜師學藝。不盼他學什麼武藝,隻盼能夠身體健康的活下去。

初出茅廬,學成下山第一件事,冇想到就是要去救人。下山前師父說他命中註定為情所苦,被情所困,他淡然一笑,老頭子悟性不錯,可是就是想象力太過豐富。生性灑脫的人如何會與情字犯衝,卻不知道原來下山的那刻,他已經走進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情累。

原來,她就是他的劫數。

後來的某一天,她得意地仰著頭問他,當初是不是對她一見鐘情,他反問她知不知道有一種病叫做自戀成疾。她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施展‘九陰白骨爪大撓功’。

他笑著逃開,心裡卻在笑著:小丫頭,好機靈。

從她用沾著鮮血的手指寫下‘救命’那一刻起,就註定他會奮不顧身一次次救她於危難,為她流血、流淚護以周全。正如後來她交給他的曲子,她告訴他曲子叫傳奇。裡麵有一句歌詞說,隻因為在人群中隻看了那一眼。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人群中她向他投來那無辜的一瞥,在後來的多少年裡,每每想起那個眼神,他都是笑著醒來,眼角卻有點點的濕潤。

他發現皇上動心是在她動心之前很早的時候,那次她進宮前樹林兩人訣彆,是小玄子送她回府。兩人本就是摯友,平時不僅熟悉而且交好。想起之前,芳兒說的,她師兄告訴她是個貴氣十足的公子為她求情,師父才肯救她的。他就知道,他是勢在必得的。

開始不肯退讓是表明他的真心,不會因為對方是誰而放棄自己的心意,這是他能給她的真情。

可是,愛一個人,就是無條件的願意為她做所有的事情。當他知道她的心中是那人,他雖不捨,卻不願意令她煩憂,所以,他主動要離開。他放棄,不是因為他認輸了,而是因為他懂了。他的存在是多重的負擔,讓她有多累。

他放心他對她的情誼,還記得那次鼇拜發動謀反,他找到自己,眸子是一種說不出的堅決執意:

“帶她走,如果我不行罹難,記得帶她離開皇宮。”

“你當真這樣做?”

“我不許她死,我要你保她周全,一世周全。”

“你捨得嗎?”

“不捨,可是,我更不捨得她死。”

他是信他的真心不比自己差的,所以他放手也放得情願。她歿的訊息傳出宮來,他的心竟如死水般,冇有任何波瀾。之前她給他送來了一封書信,她說:

容若,看你夫妻恩愛,我也算是放心了。我的歸期已到,提前來跟你道彆,所以,知道我離開的訊息,你不必驚訝,更不要難過。

佛說:人生有七苦,眾生流落在人間,是為了將諸苦嚐盡,換來一味甘甜。我努力過了,也不曾放棄過,隻是卻始終與那人無法做到長相廝守。我等了他太久,現在也累了,不想再等。對你,此生辜負,來世償還。若問起他,放心,下輩子我不會記得他,我來世一定好好祈禱,祈禱老天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你。

十裡長亭霜滿天,青絲白髮度何年。 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 笑靨如花堪繾綣,容顏似水怎纏綿。 情濃渺恰相思淡,自在蓬山舞複躚。

看著這詩,他的手在抖,芳兒,來世我等你。

曹寅來見他的時候,是她離開後的第二天。夜色已深,他匆匆而來。

屏退侍者,他看著他的眼睛:

“我冒死前來傳話,我知道這樣對不起小玄子,可是她跪地苦苦相求,我隻好違背了他。”

“到底何事你如此謹慎?”

於是,他便告訴了他一個驚天秘密。

她師父曾經給她過三個錦囊。而這第三個錦囊,是假死重生的良藥。不過,要配合續命的丹藥方可見效。她說曾經在鼇拜謀反的那日,愛新覺羅玄燁看她受傷,曾經給她吃下一個丹藥。所以,她賭一把。

不管怎麼樣,她冇死!他突然就濕潤了眼眶。

所以,他們趁皇上要將她肉身埋與皇陵外,將她的衣冠埋與那裡,做了個假墓,而她本人被他移到了彆院。曹寅或者是覺得心有內疚對不起小玄子,所以索性自己找了個彆的藉口請罪,調職到了外地,以求心安。

沉睡不醒的她嚇壞了他,他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的,他日夜不眠不休的守著她。幾日過去她的臉色卻依舊灰白黯淡,眉眼緊閉。可是,他始終相信她會某個瞬間就會醒來,她說一睜眼就看到他,所以,他寸步不移的守著。漸漸的她身上散發出奇怪的香氣,膚色也去了黯淡,唇上有了血色。他知道,她要醒來了。

終究,老天不負有心人。醒來的她,明媚如初,卻失去了過往二十多年的所有記憶。一無所知的她如同一張白紙。

既是重生,他要讓她活得快樂,求得良方將她胸口為自己所受的箭傷和所有疤痕如同她的記憶一起抹去。

他終於重新擁有了她,而她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熱烈。他也想,滿足了自己的私心吧,留她在身邊。

她問他,為何總是喜歡凝望著她的背影,卻不肯與她對視。他笑著說,因為你的背影很美。她說,難道我長得不美嗎?他說美,但是這種美是不該綻放給他的。她說,你喜歡我,我感覺的到。他搖搖頭,說你誤會了,然後笑著轉身——

芳兒,我不喜歡你,我愛你;可是你喜歡我,卻不愛我。

送她進宮的那天,她淚眼婆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說,一入宮門深如海,你卻偏偏要我去以色侍君。公子,你一定要讓我恨你對嗎?那個芳兒是你的有情人吧?看來你終究是對我無情的,我何必對你有意?從今日起我與你恩斷義絕。我會如你所願的恨你,恨你一輩子。

她轉身,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淚,他多想伸手給她擷去,可是他終是不配。

他灑脫的轉身,卻有滴落的淚,那日他為了讓她不再為了愧疚自己心累而與她決絕,親手撕掉兩人之間的畫像,對她說‘從今日起恩斷義絕,生死再無關係’,現在這麼快,她就還給他了。

她病了,夜裡高燒不退。眼看入宮的日子就到了,他更加不捨的離開寸步,夜裡她入睡,他走進她榻前,他呼著他的名字,公子,公子,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你既不喜歡我為何偏偏要救我?

他伸手握住放在窗沿的手,上麵的傷痕已經消失不見。她嚶嚀一聲,他以為她會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冇有,她反而了個身,將真個腦袋枕在了他的手上。

公子,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傷心處。婉清,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就是芳兒,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永遠不會知道當郎中診斷我的吐血積勞成疾,不過五年有餘的時候我最擔心的是什麼。我已不能給你幸福,不能給你一世安好。可是我不能給你的那個人都可以給你,甚至比我給你的更多。他對你的好絕對不亞於我。唯有他,可以給你一輩子的安定,一輩子的榮寵。

芳兒,如果你知道我私心的把你留在身邊這麼多年,可會怪我?不過想來,今世你已無機會再責備我了,隻好等來世了,瞧,就算是來世,我還是想和你糾纏不清的。

我不怕你恨我,我說過,你要你好,我做什麼都好。

她進宮後,他又開始畫她的畫像。可是那副早已印在他心口,刻著那幾句詩詞的畫像卻再也畫不出了。

“淚咽更無聲,隻向從前悔請薄。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彆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儘風前夜雨鈴。”

再到後來他又畫過無數的畫像,都是畫了撕,撕了畫,再也無法畫出她的音容她的娥眉,她的眼眸。一個人,一段情,一生心疼。她的眼睛,是他永生再也畫不出的波光。這纔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納蘭番外二

一襲狐裘,長身玉立,頭上一頂白狐胡帽,襯著那眉目如畫,婉媚中帶著些許漢族女子少有的英氣。她說,聽說你不願意娶我,德行,本小姐還不稀罕嫁給你呢,要不是阿瑪說皇上一心拉攏本家,本家費得著跟你家攀親戚啊!

他竟然一恍惚,麵前的女子除了長相,與當初的那個趾高氣揚與姨娘講理的小姑娘,竟然如出一轍。

看他皺起了眉毛,不說話。她抿了抿嘴唇,伸出一雙素手緊緊狐裘,盈盈的轉到她另一邊道:

“你不喜歡我也不打緊,隻要你彆討厭我就行,我額娘生前就對我說過,出嫁從夫,我雖然文的不行,武還是可以的……以後保準不許彆人欺負你,就是皇帝老兒也不行。”

他終於憋不住了:

“你是哪裡的野丫頭,對當今聖上不敬,你可知道……”

“行了,彆拿這些大道理嚇唬我,當初鼇拜謀反,當今聖上受了埋伏還不是我阿瑪出兵平的叛亂。”

他瞪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英氣十足的像是個男孩子。她被他瞅時間久了,臉竟然紅了起來:

“喂……你乾嘛這樣看我,怎麼瞧著我好看,一見鐘情了,後悔當初不肯娶我了?你說你,就算是真看不上我你也可以親自來跟我說啊,犯得著去跟皇上頂撞嗎?挨板子了吧?”

腦海裡,又是那個人。當初,她也是這樣大言不慚的問她。他閉上眼背過身去,為何總是想著她?

“為何偏偏挑中了我?”

“這個世上,有個男人是為了受我折磨而來到這個世上的。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就是你。”

他有皺起了眉,為什麼她說話的語氣、說過的話都跟她那麼像?一恍惚他竟然就覺得眼前的女子就是她。

他一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你還記得你說過非納蘭容若不嫁的傻話嗎?我們商量好的要遊遍祖國大好江山,體味人生百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盧氏臉紅了,這個男子不僅長得豐神俊雅,而且滿腹文采,當日他帶著皇上聖旨要求阿瑪發兵,阿瑪就對他讚譽有加,她騎馬回來,聽見他正在和阿瑪聊天,說道: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其行也。君子要修身養性,無論言行舉止皆要有德有行,以聖賢為標榜,隻有如此,方能成為一個真正有德行的人。

那一刻,她怦然心動。

於是,她反抱緊他。

這個夫婿她絕對冇有選錯。或者,從那一刻她就註定錯了,錯了這一輩子。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直到她離世的那天,她問他:

“你可曾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他的眼中滿懷愧疚,卻獨獨冇有一絲關於愛的註釋,哪怕一絲一毫。她閉上眼睛,努力的控製住自己最後的那滴眼淚。她盧氏求愛不得,最後的尊嚴還是要有的。

她其實早就該明白,兩人成婚去宮中那日,他格外的親熱,她原以為這便是婚後的恩愛,卻不知道出了宮他便很少與她親切。直到,喝醉了那日纔算是圓了她遲遲而來的洞房。

她不埋怨,收斂了在家裡慣出來的野性子,安心的做一個小婦人,他甚少搭理她,大部分在府中的時間都是在書房。男兒有誌在四方,她覺得也無可厚非。可是每次老夫人歎氣無可奈何的表情,都讓她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是,她太笨,竟也發覺不了。

他有一隻釵,稱不上名貴,卻格外的精緻。看他日夜把玩,想來也是他的心頭之物。有一次她到房中叫他用膳,他不在,她便拾起那枚釵彆於自己的發間。

結果,用膳的時候,他突然伸手將釵拔了下來,臉色變得很難看:

“誰讓你進我書房的?”

“誰也冇讓我進,我自己進的。”

“以後不經過我允許不許到我書房。”

他說完就離開,直接冇有用膳,她的淚都流到了碗裡。她問府中的人,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上至老夫人下到丫頭,竟冇有一人肯告訴她。

回家省親,阿瑪問起來,她裝作嬌羞幸福狀,人是她選的,即便是錯,也是她自己。直到那日,他畫了很多副畫像,卻似不滿意,撕了又畫,畫了又撕。

她偷偷的撿來,打開一看,竟然瞬間愣住。那人,不正是大婚後去朝中謝恩見到的皇後孃娘!

她心中的高塔轟然而塌,那個她心中以為的假想敵竟然是當今的皇後孃娘。

再後來,她有孕那天哭倒在他的懷裡。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為了孩子能不能不要討厭我。

從那日後,他果然對她態度大改觀,卻獨獨不肯把那枚釵插到她的髮髻中。

她也不惱,撒嬌讓他為她畫像,他畫了,眉眼間卻完全是那個人的影子,他要撕掉,她卻不肯。她說:無論你畫成什麼樣,我都歡喜。你的所有,都在我的心上。

她最想要的是什麼,他明白,可是直到她離世他都冇有捨得給她,他說對不起。她說我不怪你,隻是我羨慕她,來世我一定要先遇到你,那麼你一定會先愛上我。對嗎?

他很想點頭,哪怕是騙騙她,可是,他還來不及騙她,她就閉上了眼睛。

看見她閉上眼睛,安靜的離去,他竟然掉了眼淚,一生他為得不到摯愛而悲痛,最愛他的卻黯然而終。她生前他不能給的,此刻竟也無力相還。

有次她看了他為赫舍裡寫下的:世浮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無涯。無限羨慕的撫摸著字畫,憧憬萬分的對他說:

“有天我希望你也能心甘情願的為我寫一首詩。”

他想起那時候,竟然覺得心裡無限淒涼。提筆在他為她畫的相旁邊寫下:

淚咽更無聲,隻向從前悔請薄。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彆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儘風前夜雨鈴。

可是,有些話可以輕易說出口,但還有些話一輩子也無法對彆人說起。這,或許就是宿命。

直到有一天,他梳起過早出現的白髮,用情過甚,過早的就耗儘了他一生的熱情。可是在醒來的某天清晨,忽然想起一些冇能兌現的諾言,終歸冇有與她浪跡天涯,她給他的那半年多的時光卻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雖然,你已不再,可是,我永遠記得當初你讓我心動的模樣。這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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