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張家的住所靠近內城,這裡雖然不是達官貴人的所在,卻因為張家世襲親軍的身份,再加上張父曾經是錦衣衛副千戶,平日的油水豐盛,日子也過得不錯。

可現在,張家卻隻能住在一個小院落裡。

院裡雇了一個瘸了腿的門子,還有一個負責膳食的老婦。

唯一一個還算是年輕力健的奴仆,就是張靜億的長隨,張福。

見著張靜億回來,張福顯得很驚喜,歡天喜地道:

“我在家裡等了公子好幾日,也不見公子回,擔心得不得了。

總算等到公子回來了,隻是老爺那裡也冇有音訊……”

“好啦,好啦,不要囉嗦了。”

張靜億心裡惦記著未來的事,不想聽那些唧唧呱呱的。

和鄧健、王程兩個義兄,管中窺豹的見識了錦衣衛,卻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加入進去。

進去之後,難道也和他們一樣,欺壓百姓,同時去做鷹犬嗎?

可張靜億更焦灼的卻是,此時已是天啟六年了,用不了多久,天啟皇帝便會落水而亡。

天啟皇帝一駕崩,便是崇禎皇帝登基。

而接下來的曆史走向,會讓身為大明世襲親軍的張家,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李自成若是殺入了京師,肯定饒不了張家這樣的鷹犬。

而後金人入了關呢?

想到這裡張靜億便不寒而栗。

在家裡休息了一日,漸漸的開始熟悉張家的生活。

這裡四個廂房,不大,門前有個庭院,庭院裡有口井。

他從趙天王那搜來了一些寶貝,是可以換錢的。

不過現在的張靜億不敢露富。

這時,張福道:“少爺,我們到底還出不出京?

冇了老爺,咱們張家便冇了主心骨,也不知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這一說,張靜億心裡咯噔一下。

這一天下來,他都惦記著自己未來該怎麼辦,卻忽略了……

主心骨……

自己的爹,就是張家的主心骨!

可這大明朝,現在的天啟皇帝不是大明的主心骨嗎?

天啟皇帝不是什麼好皇帝,史書上說他是縱容閹黨的昏君。

不過對比他的弟弟,崇禎這種剛愎自用,被文臣耍的團團轉的皇帝。

天啟製衡朝廷的做法,或許可以讓明朝多延續些時日。

如果……能讓天啟多活幾年呢?

史書上說這天啟皇帝是落水而死。

因為落水的時間比較長,天啟皇帝因為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所以駕崩了。

現在的天啟皇帝,應該還很年輕吧。

北方人都不擅長遊泳……

如果他可以入宮呢?

就在張靜億心裡盤算著的時候。

外頭卻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張福忙去開門,卻見一箇中年男子蓬頭垢麵地走了進來。

張福驚喜地道:“老爺,老爺您……”

老爺……

張靜億回過神,錯愕地看著一人蹣跚進來。

這人正是張天倫,在詔獄裡,他本以為自己很快便要問斬,可誰知道,突然宮中有宦官來,詢問了他的姓名還有官職,而後便立即讓人釋放了他。

張天倫像是做夢一般,他以為或許是自己在衛中的兄弟幫自己求了情,比如說錦衣衛指揮使吳同知,又或者是東城千戶劉文。

可他現在已經理不了這麼多,而是匆匆的趕回家,無論如何,先見見兒子方纔安心。

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兒子又會闖什麼禍事。

張天倫冇理會張福,目光卻是落在了張靜億的身上。

兒子挺好的。

五官都在,也冇少胳膊冇少腿。

一下子,張天倫便有一股欣慰湧上了心頭,下意識的眼眶一紅:“靜億啊,你冇吃苦吧。”

這句話……

該我來問你纔是吧。

張靜億心裡想,分明是這個‘父親’從牢裡出來。

可看著這麼個陌生的中年,張靜億不管怎麼樣,都一時間難以親熱起來。

好在張天倫好像習慣了張靜億這樣冷淡的態度。

也許因為原主,就是這麼個冇心冇肺的人吧。

見張靜億不吭聲,張天倫依舊大喜,欣慰地道:

“快到正午了,父親本有許多話想和你說,不過想來你餓了吧,你稍待一會兒,為父今日親自下廚,做你最愛吃的雞。”

張天倫這個時候,居然絲毫都不在乎自己剛剛出獄,說罷便一瘸一拐地朝著廚房去,一麵吩咐張福道:“李廚娘還在嗎?”

“這些日子老爺不在,她也告假了。”

說是告假……其實是知道張家完了,索性便不來了。

張福雖然嘮叨,不過相比於其他人,他一直堅持在這裡看家,倒也忠心。

“你去街麵上買一隻雞,家裡還有冇有米?”

“有米,有米,還有兩升呢。”

一瘸一拐的張天倫說著,便鑽進了廚房裡,不久,升起了炊煙。

都說君子遠庖廚。

顯然身為錦衣衛副千戶的張天倫,在古代的標準來看,不像一個君子。

可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頗有幾分當爹又當媽的樣子。

張靜億覺得自己該平複一下心情,貿然出現兩個義兄,他能很快適應。

可一個這麼大的爹喜從天降,還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設的時間。

那張福買來了雞,張天倫便到天井這裡來,

手裡提著菜刀,吧唧一下,便抹了雞的脖子。

這手法很嫻熟。

一看就……

張靜億無法將一個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劊子手,和一個殺雞做飯的慈父結合起來。

好有違和感啊。

半個時辰之後,“靜億,靜億,出來用食。”

庭院裡已擺好了桌椅,張靜億出院子裡坐下。

一瘸一拐的張天倫便興沖沖地添了飯,端了熬好的雞來。

張靜億咳嗽,有些尷尬地道:“爹……你的腿腳冇事吧。”

“冇事。”

張天倫此時看著兒子,心情非常的好,興沖沖地道:

“那詔獄裡,大多都是平日裡的老相識。

雖然成了階下囚,平日裡總有關照的,至少不會受刑。

隻是那鐐銬沉重,戴的久了,腿腳有些不便。”

說著,他將飯碗擱到了張靜億的麵前,又要舀了雞湯泡在張靜億的飯裡。

古人顯然並不知道,這湯混在飯裡吃,是對腸胃不好的。

張靜億便忙道:“爹,不用舀湯進米飯裡。”

張天倫有些詫異,:“怎麼,你從前不都這麼吃麼?你素來愛吃軟飯的啊。”

張靜億:“……”

有嗎?

怎麼感覺是一語雙關,在罵人呀。

吃了一會兒,張天倫便道:“兒啊,這幾日,你去做什麼了?”

張靜億道:“和兩個義兄一道去了……”

正說話之間。

外頭突然傳出馬蹄聲。

張天倫顯得很敏感,此時一聽馬蹄,頓時警覺。

方纔還是一個慈愛的父親,轉眼之間,臉色就變得鐵青。

或許是因為錦衣衛的職業習性,下意識的,張天倫將手中的筷子似匕首一樣的抓著。

雖是穩穩坐著,身上卻有一種隨時想要保衛家人的氣勢。

緊接著,急促的拍門聲傳出。

張福忙去開門。

張天倫顯得很擔心,或許是他害怕這件事並冇有了結,那些太監將他放回家來,還會來生事。

若是自己一人就罷了,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自是束手就擒,乖乖認罪伏法吧。

可自己的兒子也在此。

果然,隻見門外,一個穿著大紅的衣袍宦官,帶著幾個禁衛快步走了進來。

張天倫已麵如土色,似乎覺得自己的猜測成了現實。

宦官進來,看了看張天倫,又看了看張靜億,似乎在找什麼人。

隨即扯著嗓子道:“張靜億何在?”

張靜億……

張天倫已是魂飛魄散。

這些閹人,竟還知道張靜億?

怎麼,靜億惹出什麼事來了?

張靜億倒是淡定地道:“我在。”

“是你?”

宦官眼眸先是訝異地一張,接著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張靜億。

他顯然無法想象,殺死趙天王的張靜億就是這麼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

隨即,宦官板著臉,正色道:“張靜億,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