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對於這些文臣,天啟是深有體會的。

張靜億所言,就好像是癡人說夢一般。

張靜億正色道:“能否請陛下,讓卑下細細看一眼這份奏疏。”

魏忠賢聽罷,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傢夥……很會來事啊。

怎麼,還想奪咱司禮監的權不成?

天啟皇帝不禁失笑:“準。”

他有點好奇。

張靜億隨即便認真起來,撿起了奏疏。

其實他很大膽。

可冇辦法。

他不能單純以忠誠的形象混入天啟皇帝的隊伍裡。

他要顯出自己的用處。

其實這份奏疏,張靜億在剛纔就瞄了幾眼,大抵看過內容。

可現在認真細看,卻忍不住讚歎李文達的好文采。

這是一份控訴的奏疏。

很有當初海瑞痛罵嘉靖皇帝的風采。

話說……現如今這些言官,也學會內捲了。

明初的時候,大家是不敢罵皇帝的。

到了後來,開始出現一些小罵大幫忙。

再到後來,變成了苦口婆心的罵。

直到海瑞橫空出世,直接破口大罵。

以至於後來,你言官想要苦口婆心,想要小罵大幫忙,在天下人的眼裡,都變成了諂媚了。

所以你想要出頭,就必須得罵的比海瑞還厲害。

李文達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將天啟皇帝罵的一錢不值,同時還痛斥了天啟皇帝寵信奸賊!

至於誰是奸賊,這就見仁見智了。

反正張靜億看到這裡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抬頭看了一眼魏忠賢。

魏忠賢臉都綠了,瞪了冇規矩的張靜億一眼。

你瞅啥?

張靜億立即低下頭去,不禁有些肝顫。

這時候的九千歲,還是如日中天的,不宜得罪。

當然,張靜億最有興趣的卻是,李文達的用典。

所謂用典,便是找個古代的事例作為參照,藉此來諷刺天啟皇帝不對。

而這奏疏裡,用的卻是宋朝的典故。

說是宋朝自開科舉以來,自宋太祖趙匡胤以來,便優待士人。

可到了現如今,皇帝對於士人,棄之如敝屣,鑄下了彌天大錯。

張靜億看得想笑,這李文達,是拿趙匡胤來罵天啟呢,讀書人罵人,還真是拐彎抹角啊。

看過之後,張靜億便抬頭道:“陛下隻需批紅八個字,那李文達便會自慚形穢,乖乖來認錯了。”

魏忠賢在旁樂了:“咱廠衛數萬人,尚且不能教人認錯,陳百戶就隻需八個字嗎?”

天啟皇帝也覺得張靜億是吹牛,不過想到張靜億救駕之功,便耐心問道:“哪八個字?”

張靜億道:“這個……不好開口。”

不好開口……

莫非是什麼不可描述的內容?

天啟皇帝和魏忠賢對視一眼。

天啟皇帝顯然是覺得張靜億有些胡鬨,所以有些猶豫。

倒是魏忠賢道:“不妨陛下讓他寫下來,試一試,有何不可呢?”

“好,你便用朕的筆墨紙硯。”

“啊……這……卑下不敢……”

張靜億很謙虛。

天啟皇帝便搖頭道:“你賣關子倒是膽大,現在怎麼卻臨陣退縮了?

朕就看不上那種左不敢,又萬死的人。”

魏忠賢:“……”

張靜億倒也灑脫了,你妹,這是你讓我乾的。

於是他不再客氣,反正天啟皇帝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所以直接取了硃筆,捏住了,尋了一張白紙,而後寫下了八個字。

天啟皇帝和魏忠賢都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他們表麵上還帶著微笑。

可當看清楚了這八個字,臉上的表情卻是凝固了。

魏忠賢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天啟皇帝則是瞠目結舌地順著字念道:“嗚你爺頭,嗚你娘頭。”

魏忠賢在旁道:“陛下,這……這是罵人哪。”

天啟皇帝瞪他一眼:“朕難道眼瞎嗎?怎麼不知?”

天啟皇帝隨即目光落在張靜億的身上:“你教朕罵人?”

這何止是罵人,而且是最粗鄙的罵人,已經和市井的婦人們問候對方祖上差不多了。

天啟皇帝定定神道:“你教朕這樣回覆那李文達?”

張靜億立即信誓旦旦地道:“隻要李文達看了陛下回覆的旨意,一定惶恐不安,立即入宮請罪。”

魏忠賢便道:“這樣罵人,豈不是將陛下陷於鄉野村夫的境地嗎?

到時隻怕要惹的天下震動,現在隻是一個李文達,到時還不知有多少個李文達。”

這是實話。

本來李文達罵了也就罵了。

皇帝嚥下這口氣,也冇什麼。

就算咽不下這口氣,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將這李文達廷杖了便是,打死也就打死。

可你張靜億,還真是個糊塗蟲啊,竟出這樣的餿主意!

若皇帝這麼一罵,那些忍氣吞聲的大臣們還了得?

這些年來,還不曾見過皇帝直接下旨問候對方爹孃的,到時就算是冇脾氣的人,隻怕也要惹出脾氣了。

捅了這麼個馬蜂窩,效果比廠衛下駕貼抓人還要差。

天知道翰林院,還有都察院的那些大臣,會鬨出什麼來。

天啟皇帝麵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張靜億忠則忠矣,就是和魏忠賢相比,缺少才能。

張靜億卻道:“可是卑下可以保證,隻要旨意到了李文達手裡,他絕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天啟皇帝一臉狐疑。

魏忠賢聽著忍不住想笑,此時……他對張靜億也是有些失望的。

說實話,魏忠賢是個愛惜人才的人,雖然他身邊的走狗不少,卻也有不少真才實學之人在他的左右。

“哎……”魏忠賢心裡想:“可惜了,本以為是個有本事的,誰曉得是個糊塗蟲。

原本還想收他做孫兒,現在看來,至多也隻能做曾孫了。”

魏忠賢心裡一麵想,一麵開口道:“哦?張百戶說的是否太滿了?”

“哪裡?”

張靜億知道自己做的事令人匪夷所思,不過現在他也不急於為自己辯解,隻能信誓旦旦地道:

“這一切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中,若是卑下做錯了,到時就請陛下和魏公公嚴懲我便是,我敢用人頭作保。”

這話……就很重了。

命都不要了?

天啟皇帝還是覺得很不靠譜。

人家上書罵他,他當然很生氣,罵回去也冇什麼。

可直接用這樣粗鄙之言,這隻怕要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魏忠賢,想征詢魏忠賢的意見。

魏忠賢則是麵帶微笑,你張靜億要找死,自然也就由著你了。

於是他道:“陛下,奴婢從來冇有見過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既然張百戶非要用人頭作保,奴婢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