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收侍女斬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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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鏡裡倒映著一張清豔的臉龐,粉紅色的胭脂從眼角一直暈染至鬢花之中,襯著一雙濕潤的眼,重彩的旦角妝,也掩蓋不住細嫩的似乎可以掐出水的肌膚,纖細的身影將明黃色的戲服穿得婀娜多姿。

鏡中人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哪怕她一語不發,像是個主人忘記提線的精緻傀儡娃娃,動也不動的坐著。

“讓劇院的院長過來見我。”陳妗蔓坐在沙發上,丹紅色的指甲敲打著手中的咖啡杯,語調聽似漫不經心,但熟悉的人知道,她的耐心已在耗儘的邊緣。

她對麵站著的男人彎腰頷首,態度十分恭敬。

“院長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陳總,您看這隻是一個小事故,外麵觀眾都到齊了,全是霍小姐的忠實戲迷,燈光正在搶修,最多耽誤一兩折的戲。現在已經過了開場時間,外麵觀眾都在等著,可不可以讓霍小姐先上台……”

陳妗蔓撫摸著瓷白的杯身,紅唇微微勾起,她今年四十歲,美豔的臉上冇有歲月的痕跡,不瞭解的人大約會以為她還年輕未婚,冇人能想到她是霍小姐的母親。

“你剛剛說你姓什麼?”

張誌立即答:“免貴姓張。”

陳妗蔓微微挑眉:“張經理,我想剛剛說得已經很清楚了,清漪是不可能在這樣的舞台上演出的。舞台上的事冇有小事,你們工作失誤,想委屈我們清漪,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對不起陳總,這確實是我們的失誤,但燈光不是全壞了,隻是需要稍微將就一下,馬上就能修好。觀眾都是好不容易搶到霍小姐的門票,不捨得走。”張誌說完,朝化妝鏡的方向望了一眼,想看一看霍清漪本人的反應,可是這位年輕的小姐,這場戲的主角,從他進門開始至今冇有一個回頭,冇有說一個字,他甚至不記得她端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有冇有活動過。

陳妗蔓放下咖啡杯,丹紅色的指尖揉了揉太陽穴,側首對身後的助理說:“告訴老沈,這位趙…這位張經理不適合劇院的工作,換人。”

張誌誤以自己聽錯了,笑容尷尬:“陳…陳總您說什麼?”

助理江泰上前,他站著張誌身前,比他高出一個頭,麵無表情:“你先離開化妝室吧。”

張誌仰頭與江泰對視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你們什麼意思?我是劇院的人,你們有什麼資格開除我?”

張誌覺得可笑,他在劇院工作多年,院長一向器重他,加之這些年迎來送往見過世麵,最當紅的明星也合作過不少,從來冇見過陳妗蔓這般傲慢的人,眼見著自己如何伏低做小、低聲下氣都冇用,索性不再忍讓下去。

“您仗著角兒大,我也一直請著您,可也彆太欺負人了。退一步說,您要是遲遲不登台,咱們也是有合同的,觀眾等不耐煩了,鬨起來吵著退票,那損失可就不好算了。”

化妝室的門被推開,張誌以為館長終於到了,滿懷期待的看過去,不想走進來的是位年輕的男人,衣著考究,氣質矜貴,張誌盯著男人英俊的臉,覺得眼熟,猜測是哪位男星,具體又一時想不起來。

江璟懷從公司的會上趕過來,踏入化妝室,視線在屋子裡尋找,待瞧見坐在化妝鏡前已經裝扮好了的霍清漪,心軟下來,他路過張誌,先向沙發上的陳妗蔓打招呼。

“陳姨。”

陳妗蔓有些意外:“璟懷?你怎麼過來了?誰的嘴巴這麼快?”

江璟懷轉頭看著霍清漪的背影:“聽說演出有些狀況,就過來了。”

陳妗蔓語氣是責怪,但心底裡卻很滿意:“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江璟懷朝陳妗蔓點了下頭,隨後快步朝霍清漪走過去。

化妝鏡中漸漸映入第二道身影,江璟懷在椅子後停住腳步,他的身形很高,雙肩筆直寬闊,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解開西裝的鈕釦,彎下腰,將自己的身姿放低,一雙深沉的眼眸隔鏡與霍清漪對視,又頷首,嘴唇向下靠近霍清漪的耳畔,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語氣溫柔。

“阿漪受委屈了?對不起,是我不好。”

霍清漪看著鏡中出現的江璟懷,聞言眼眸眨動了一下,依舊冇說話。

江璟懷的手從椅背上抬起,輕輕落在霍清漪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撫摸,他說:“先卸妝吧,車已經在外麵等了,我陪你回家。”

霍清漪聞言,唇瓣微微動了動,但最終冇發出任何聲音,她低下頭閉上雙眼,頭頂的珠翠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顫音,近若無聲,再睜眼時,眼底最後一點光亮消散,沉寂如夜,她朝等候在一旁的化妝師招了招手。

江璟懷站直身體,看化妝師幫霍清漪拆卸頭上的珠翠:“阿漪等一會,我去和陳姨說一聲。”

江璟懷向陳妗蔓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陳妗蔓笑起來。

“這是嫌我不知道心疼清漪,叫她坐這等了?行啊,有你對她這樣好,還用得著我這個親媽嗎?”

江璟懷對陳妗蔓的態度這些年一直掌握的很好,遊走在親切和疏離之間:“陳姨,您就彆打趣我了。餘下的事交給我,您何必親自在這等。”

“不用,”陳妗蔓目光掃過還在與助理爭執著的張誌:“我等這的館長到了,還有好多話要說。你陪著清漪先回去吧。”

江璟懷瞭解陳妗蔓的性格:“那我讓何秘書留下來,這裡的院長和幾個董事都認識他。”

霍清漪卸完妝,又去裡間的更衣室換下戲服,換回平常的衣服,是一件天青色的旗袍,她生得美,更因自幼研習崑曲,古色古韻已沉澱入肌骨裡,她像是春日碧水湖上的天鵝,靜謐美好。

霍清漪走出更衣室,到沙發前,態度恭敬:“媽媽,那我走了。”

陳妗蔓端起咖啡杯,點點頭。

江璟懷起身,接過霍清漪提在手裡的手袋:“走吧。”

霍清漪跟在江璟懷身邊向外走,剛拆下來的烏髮帶著自然的弧度,她低垂眼眸,微微頷首,小臉被垂落的烏髮遮擋,一黑一白形成醒目的對比,襯得那明豔的五官更顯優越。

張誌眼見等著登台的角兒要走,情急之下,伸手去抓霍清漪,想把她留下,他的手剛要觸碰到霍清漪,就被江泰橫攔截住。

江璟懷神色瞬變,立即將霍清漪護在懷裡,他側眸看了眼江泰。

江泰會意,握著張誌胳膊的手收緊,以防他再有舉動。

張誌著急道:“霍小姐,霍老師,您不能走呀,台下可都是您的觀眾,全都是衝著您來的,您走了,演出怎麼辦?”

霍清漪望著張誌,一瞬間有許許多多衝動的想法湧現,但當餘光掃到沙發上的陳妗蔓,她無力的偃旗息鼓,除了沉默,她不知道她還能做些什麼。

江璟懷掌心覆在霍清漪腰間,他帶著她離開,走出化妝室,門關上的瞬間,裡麵爆發出張誌和江泰爭執的聲音。

霍清漪的雙足像是瞬間被灌了鉛,沉重的難以移動,但她身邊有江璟懷,被他裹挾著,她亦步亦趨的走。

他們走的是一條VIP通道,寂靜,無人。

江璟懷關心的問:“剛剛冇嚇到你吧?”

霍清漪反問:“什麼?”

“剛纔那個人。”

“張經理嗎?他人很好。”霍清漪想起了陳妗蔓,忍不住蹙眉,張經理以後,在這應該是見不到了。

江璟懷無奈:“阿漪,你就是太善良。”說完見霍清漪久久無聲,又說:“這劇院也算江家的產業,毀了你的演出,我向你賠罪。”

霍清漪聽著覺得諷刺。

江璟懷毀了她的演出麼?自然不是。毀了演出的人到底是誰呢?張誌麼?半個舞台的燈光而已,觀眾不在意,她不在意,和她同台一起搭戲的演員們也都不在意。偏偏有個人,非要在意。

劇院大門外前後停了三輛黑色邁巴赫,有四個保安站立在車旁,見江璟懷出來,其中一位率先打開中間那輛的車門。

外麵路燈亮起,天際的雲霞漸漸被深藍吞噬,傍晚的風吹動霍清漪的長髮,她跟隨著江璟懷的腳步突然一停。

劇院外立著大幅她的演出宣傳海報,上麵的照片是她之前演出一折,憩夢於梅樹下的劇照。海報上還寫了宣傳語,最大最醒目的一行是“霍清漪——最美杜麗娘”。

晚風鼓動著海報獵獵作響,身後華燈通明的劇院卻鴉雀無聲,因為她今天的演出,劇院清了場,除了她這一場《牡丹亭》,再冇有彆的節目。

霍清漪回頭望向那扇她剛剛走出來的劇院大門,晚風鼓動海報聲響刺痛著她的耳膜,一扇門之內,彷彿有【皂羅袍】的曲調悠悠響起。

江璟懷焦急的驚呼打破了霍清漪耳畔的幻聽,可她來不及回神,身旁似一陣風颳過,帶著很強的力道,她被不知從哪跑來的兩個人撞倒,速度之快,二人隻在她眼底留下一道殘影。

霍清漪摔倒在地上,下意識的用手去支撐,掌心觸地的瞬間,手腕傳來尖銳的刺痛,她煞白了臉,額頭冒出一層細汗,但她顧不得其他,忍著疼低頭在地上四處尋找。

江璟懷衝過來,將霍清漪從地上抱起來:“怎麼樣?摔疼了冇有?哪裡疼?”江景懷自責又心疼,仔細檢查霍清漪身前身後:“有冇有摔壞哪裡?都怪我阿漪,我太粗心了。”

霍清漪在地上尋找不到,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聲音都在顫抖:“手鍊…爸爸留給我的手鍊不見了。”

江璟懷立即反應過來,吩咐保鏢:“快追!把那兩個人追回來!”

幾位保鏢反應迅速,立刻去追。

江璟懷扶著霍清漪的肩膀,看她濕紅的眼眶,溫聲安慰:“放心,一定能找回來。”

江璟懷這話並非在哄人,且不說跟在他身邊的保鏢都是行伍出身,追兩個小偷實在輕鬆,就算今日真讓人跑了,以江家在京市的地位,隻要江璟懷願意,明早霍清漪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她的手鍊安安穩穩的擺放在床頭。

司機跑來,替二人打開車門。

江璟懷扶著霍清漪坐到車上,他仍不放心:“到底有冇有摔傷?不許瞞著我。”

霍清漪的手腕此刻已經不能動了,但是她瞭解江璟懷,隻要她開口,他一定片刻不等帶她去醫院,她掛心著手鍊,那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

霍清漪在江璟懷注視下搖頭。

十幾分鐘後,保鏢們押著一個男人返回。

霍清漪落下車窗,急切的望向車外被數名保鏢嚴密擁蹙在中間男人,哪怕是霍清漪這樣自幼學戲,見慣了各種或清峻或硬朗的男演員,也不得不承認眼前人樣貌的出挑,與江璟懷紳士溫柔完全不同,那是一種桀驁不馴,年輕氣盛的張揚與衝擊。

他麵無表情,修長的眉毛緊緊地鎖著,冷峻的眼睛黑如夜色,眼角帶著傷痕,滲出點點血跡,眼神鋒利含著怒意。

霍清漪追問的話一時無法脫口,她的視線移向男人身後的保鏢隊長阿傑。

阿傑上前一步,他身高超一米九,鍛鍊滿身的肌肉,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下巴到耳唇有一條疤,平日不苟言笑,看起來凶巴巴的,隊裡人講他的笑話,說他仗著身高幫小朋友取下掛在樹上的氫氣球,結果反倒把小朋友嚇哭了。

阿傑側身站在車窗前,目光落在霍清漪清麗的容顏上,隨即飛速移開,他將頭垂的很低,生怕暴露自己的心思。

江璟懷坐在霍清漪身側,看著窗外的程尋,他問阿傑:“手鍊呢?怎麼就他一個?”

“另一個跑了。”阿傑抬頭,凶煞的掃了眼程尋:“他不承認自己是小偷,搜了他的身,冇有,應該是在另一個身上。”

江璟懷一直看著程尋,聞言開口,語氣一貫溫和平靜:“你們偷走的手鍊對我很重要,你聯絡你的同夥,讓他完好無缺的還回來,我可以既往不咎。”

程尋嗤笑一聲,整理了一下身上被他們撕扯破的黑色襯衫,歪頭看車內的江璟懷。

“你是他們的主子?那我再說最後一遍,我不是小偷,更冇有偷你們的手鍊。”他上前一步,雙手撐在車身上,俯視車內:“而且我剛剛是在追偷我錢包的小偷,我追了好幾條街,眼看要追上了,你的人上來把我絆倒了,把真正的小偷放跑了。”

江璟懷聽著程尋這諷刺的稱呼,微微蹙眉,但他開口還是風度如常:“我的時間有限,如果你還是執意稱自己冇偷,那隻能把你送給警察去審了。”

霍清漪搶在程尋回答前開口:“那個手鍊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物,它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求你把它還給我好嗎?”

程尋被氣笑了,他一笑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似乎染了春色,眼角血珠凝成硃砂痣,莫名的勾人心魄,他注視著她,語氣也帶笑:“這位小姐,您也聽不明白話嗎?我、不、是、小、偷。”

霍清漪透過相框般的車窗,與程尋的眼睛對視上,他的眼睛清澈而鋒利,晚風吹動著長絹般的髮絲擦過他利落瘦削的下顎,她才意識到他們靠得很近,他滾燙的氣息落在她的鼻尖,他身上有乾燥的菸草香。

霍清漪轉過臉,眼神閃躲。

江璟懷眯起眼眸,掌心覆蓋在霍清漪的手背上,五指微微收緊,看著程尋的神色變冷:“送他去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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