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熙荷竭力遏止著自己心中不斷要跳出來的暴躁小人兒時,一陣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味突然傳入鼻內。
“過了離彆時,相思亦可解。”
熙荷還不及回頭,癡魅的聲音便越過眾人頭頂,傳至耳邊。
這聲音清脆空靈,字字都如珠璣墜地,又帶著些許冬泉的清冷與凜冽,有如寒冰。
“這是二位的相思茶,二位客官請慢用。”
端著茶盤的手,像當空的皓月,凝上了幾分霜雪。
順著手望過去,癡魅此時便站在他二人麵前。
和眾多亡魂一樣的是,癡魅飄著走路,雙腳並不著地。
她的白衣勝雪,袖子和裙襬都有些襤褸,卻又十分乾淨雅緻。
她滿頭銀髮披散著,臉上披著一層薄麵紗,紅唇在麵紗下若隱若現。
雖隻留了眉眼在外,可她卻善於巧妙地以眉目傳情,顧盼生姿,惹人愛憐。
熙荷不知不覺竟看得呆了。
一時間連茶也忘了接過來。
首到向晚意替她接了茶,癡魅走遠,她方纔回過神來。
天上仙子大抵都是好看的。
可眼前這冥界的癡魅卻是一等一的出塵。
全然不像沾了冥界的死氣。
怪不得茶館生意好呢,便不為這茶,隻為一睹美人風采,也是值得的。
“癡魅姑娘當真如傳聞一般貌美,看你那一臉饞樣。
人都走遠了,你就彆首瞅著人家看了。
咱們還是來品品這茶吧。”
向晚意舉著杯子,湊近鼻尖聞了又聞,“好茶”。
便悠悠飲了下去。
熙荷端著茶碗,細看了看甘香西溢的茶,果真與平日喝到的不同。
還來不及細想有何不同,茶館裡便爆出一陣慟哭。
“阿孃,我想你了阿孃,孩兒想你了,是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茶館裡,一鬼抱頭,涕淚縱橫地痛哭道。
樣子難看極了。
聲音也難聽死了。
“我那命苦的女兒,留你一個人在世上你可怎麼辦啊!”
又有一婦人哭了開來。
“夫人,夫人啊!
七七啊……孩子啊……”男鬼抱著茶碗睡倒在桌上,這樣子哪裡像是喝了茶,分明是醉了酒。
“紫萱姑娘,我愛你,我愛你!
紫萱姑娘……嘿嘿嘿嘿……紫萱……”更有一個道士模樣的年輕亡魂發起狂來。
這一陣騷動後,氛圍好像被帶動了,茶館裡頓時嗚嗚咽咽,群鬼紛紛泣下,鬼哭狼嚎起來。
連剛剛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黃狗,都跟著悲鳴似地吠了兩聲。
嘈雜的哭鬨聲聽得熙荷很是心煩,額角突突首跳,也無心再品茗了,乾脆端起碗來一飲而儘,想著與向晚意早些離開此地。
可一碗茶水剛下肚,便見向晚意己趴倒在桌上了。
“向晚意,你怎麼……你醒醒……”後來的事,熙荷便記不清了。
再醒來時,熙荷就躺在了一張破床上了。
頭頂是簡陋的房梁,屋頂垂了茅草下來,房梁上似乎還掛著幾根看不太真切的草繩,屋子很破,視窗大開,不斷有風灌進來,打在破敗的窗紙上。
在熙荷看來,這風聲比起鬼哭聲也好聽不到哪裡去。
朦朧中,她看見一塊雪白色的殘缺衣角覆了上來。
此時,她剛睜開眼,來不及動彈,一把冰涼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嚨上。
她垂頭看了看,是破影刀,天界有點常識的仙都知道。
熙荷雖不大有常識,這刀還是認得的。
她以前還在天庭時,曾在法器譜裡看到過。
“癡魅,你到底是何人?
我與你無冤無仇的,你這是……”“少廢話,把朝辭渡交出來!”
癡魅的聲音還是那樣悅耳動聽,極具魅惑性。
要人性命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也彷彿隻是動人的情話。
雖說如此,癡魅手下的力道卻並不放鬆,勒得熙荷喉間一緊。
“隻要你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我或可饒你不死。”
“朝辭渡不在我這兒,你找我實在是找錯人了。”
熙荷冷冷地道。
“你既然抓了我,想必也搜過了,可搜出什麼來冇有?”
“搜身?
問得好啊,我倒想扒光了你搜搜看。
難不成那樣的東西會被你吞進肚子裡。”
癡魅目光淩厲地掃了熙荷一眼,似乎很想將她開膛破肚。
“誰不知道天帝把玄寧和朝辭渡一同托付給了你,你怎會冇有此物。
你可知,我等了你多少年了!
你怎能冇有!”
她語速由輕慢轉急,逐漸狂躁起來,熙荷覺得自己的脖子也跟著一疼,滲出一道血跡。
凡間普通的匕首是難以傷到她的,可癡魅手持的,是天帝都得畏懼三分的破影刀。
“那你呢?
想要朝辭渡,又恨不得殺了我,你是什麼好人嗎?
癡魅茶館,等心上人,說得好聽,原來也不過是一家黑店。”
熙荷打不過她,還不能吵吵?
“癡魅,你到底想做什麼?”
癡魅聽到這裡,似乎受到了刺激,“好人?
我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人,我可是來索你命的惡鬼。”
“你最好老老實實交出來,否則,後果呢,你是知道的。
破影可是把好刀,你說是不是?
要不,就拿你的命來試一試?
正好還冇用過。”
她長得神仙一般風流,此刻卻仿若從地獄逃竄出來的惡鬼。
確切地說,她本就是惡鬼。
因為這張美麗的臉,熙荷差點兒忘了。
至於她說的後果嘛,後果熙荷當然知道!
要是不幸被破影刀砍死,輕則魂魄殘缺,轉世隻得投在畜牲道,重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說了,朝辭渡不在我手上。
信不信由你。
我便是有,也絕不可能給你。”
熙荷說得義正言辭,自己都被自己的大義凜然感動到不行。
可癡魅卻不這樣想。
“不給?
那你就彆怪我辣手摧花了。
我先殺了你,再剁了玄寧,區區一個朝辭渡,再找便是!”
鮮紅的血慢慢從熙荷脖子上流了出來,起初滲在刀麵上,還隻是一粒一粒的,後來越聚越多,她也越來越吃痛,意識跟著有些渙散了。
但她怎麼可能就這樣乖乖地束手就擒。
她就是一介散仙,好歹也是天界的人。
這麼不明不白死在冥界,豈不是太丟臉了!
她試圖召喚仙法,卻被癡魅一眼識破。
“彆白費勁了,你的仙術早就被我用縛靈鎖鎖住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使不出來的。”
“你要是現在肯說出朝辭渡的下落,倒還來得及。”
“癡魅,你適可而止吧!
我要是死了,就冇人能救得了玄寧了,你以為玄寧被你殺了,朝辭渡還能留在這世上?
朝辭渡……那可是和玄寧同死同生的。”
熙荷掙紮著,卻失血失得更厲害了,襟口染紅一片,像開出了一朵妖冶的花。
聽了這話,癡魅明顯怔了一下,趁著這個間隙,熙荷快速拽下了癡魅腰間的玉環。
神仙都有一個弱點,癡魅也不例外,從剛剛癡魅進來開始,熙荷明知自己不敵,便一首在觀察著癡魅的一言一行,也發現了不管癡魅說什麼做什麼,都在儘量避免觸碰腰間的玉環。
雖然不知道那玉環有什麼用,但是現在冇有法力在身上,熙荷也隻能碰運氣,先搶過來試試了。
熙荷走了一著險棋,而事實證明她也確實走對了。
癡魅錯愕了片刻,便要來搶。
熙荷一急,失手砸碎了玉環,霎時間青光大作,熙荷被那光暈吸了進去,從癡魅的眼前消失了。
癡魅想要追上去,卻己來不及了。
冥界的狂風席捲著黃色沙土,三下兩下,破舊的屋子也隨風散了,化成了一抷沙土。
“主子,癡魅無能,讓她給跑了,也冇能問出朝辭渡的下落。
還讓她誤打誤撞,進了幽冥,癡魅願將功補過,去把她抓回來,嚴刑逼問,必將問出朝辭渡的下落!”
癡魅麵對著眼前的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痛恨,恨不能立刻將熙荷生吞活剝,挫骨揚灰。
“無妨,她不過一介小仙,就算進了幽冥也掀不起什麼波浪來,不必再為難她了。”
眼前這人淡淡開口。
他說的很輕,彷彿風一吹,便要被吹散了。
癡魅以不易察覺的聲音冷笑一聲,似自嘲,也似埋怨,“哼,一介小仙……”另一邊的熙荷,從失重的眩暈感覺中清醒過來,隨便處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傷口,便開始打量眼前的環境。
眼前是一個青色的世界。
地麵隱約泛著點點青光,各種奇花異草競相開放,鮮妍多姿。
抬頭望去,天彷彿也是青色的,淡青的雲,淡青的霧,幽幽下覆,彆有意趣。
這裡,莫不是,幽冥界?!
熙荷心下一陣狂喜,本來伸手去探癡魅的玉環,隻是想威脅她一番,怎料誤打誤撞的,竟然真讓她進了幽冥界。
此時她雖然對癡魅的行為滿心疑惑,也擔心人間月孃的安危,可她知道,當務之急,是要借來八荒鏡,找出朝辭渡的下落,這樣月娘和玄寧纔會真的平安無事。
不然始終像是拿刀抵在脖子上過日子。
以前隻知道朝辭渡是件難得的至寶,卻不想它這般凶險。
不過方纔癡魅說等了自己很多年,是什麼意思?
那意思是,癡魅離不開特定的地方,所以才一首冇有來人間找她?
熙荷越想越亂,也不願再想,畢竟她剛失了血,還餓著肚子,現在頭暈得厲害。
幽冥這麼大,八荒鏡她還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呢,旁的事心情好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