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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六界之主竟然被逼婚！”極具誇張的腔調自古籍中飛出，它躺在六界宮雲上的石桌中間，嘩啦啦撲著黃黑粗糙的書頁，笑嘻嘻貼臉問石桌前喝茶的帝君：“剛剛的事，有什麼感想啊帝君？”

“……”

“嘖嘖嘖，六界現在是怎麼了？連六界之主都逃不過成婚壓力嗎？”得不到回答，它不在意。嘩啦啦的書頁翻來覆去地更快了，似乎覺得很好笑：“真是匪夷所思啊帝堯。成仙之路須斷絕情愛，成神之路註定孤身，人間都快寫出繭子的事情，怎麼這些仙人如今卻落了俗，不明白了？”

“他們不是不明白，不過是各有盤算。”

逼婚一事，荒唐可笑，卻不算令帝堯意外。

近千年來帝堯在六界之中名聲逐年降低，聲名狼藉，作為此方世間最為尊貴之身有此境遇委實是第一人。在六界，不止其他生靈怕他畏他避他，妖神魔神鬼神為了不見他這個六界之主竟做出主動“割地賠償”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事，引得六界軒然大波，直在帝堯下跌的名聲賬上再添一筆。

有時帝堯獨自出行，總會聽見六界之中來往生靈敘說他那些被傳得荒唐的名聲。偶也有人不以為然地反駁，帝君所謂荒唐之名不過眾口鑠金，捕風捉影，有人惡意混淆視聽等等。

無論他們口中六界之主好壞，帝堯一貫平靜，一貫坦然，他總能事不關己般旁若無人似的路過，無人能認出他正是他們討論的主角，帝堯。

久而久之，帝堯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了有人傳他百般不是，有人不受矇蔽。

六界中掌權者們給他的印象，也從“還算正常”，變成“裝模作樣地慫”。

這麼一幫在外裝得慫兮兮的傢夥，背地裡抹黑他的名聲，不過是好大膽子乾出伺機逼婚之事，完全在帝堯的意料之中。

“我知我知，說來說去不就是那幾種目的嘛。哈哈！這些人白費這功夫乾嘛？想要什麼直接來六界宮取不就是！”古籍口吻辛辣：“遙想當年九界之戰，其中三界搖搖欲墜，生靈塗炭，萬物湮滅。靈界界主鹿半塗頂著萬千劍陣直闖入你所居，單槍匹馬索要能穩住靈界的聖物，這樣的膽魄配上他的身份纔不遜色！現在這些生靈的小手段都算什麼？荒唐至極，可笑至極，淺薄至極！疆界之中有這等人士作為掌權者，說來都讓受庇護的生靈蒙羞！”

“那已是萬年之前的事了，如何能以現在作比。萬年的時間，滄海都能桑田，何況這些生於安樂的掌權者？”話到最後，帶了些許寂寥之意：“如今曆經九界之戰還存活於世，能確認未曾消亡的，不剩幾個。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你叫他們如何能擁有那種豪情與膽魄？”

“恐怕叫他們想象如何該在九界之戰中生存，他們都無從所想。”

“這麼說來，帝堯。你發現一件事冇有？你活得太久了。久到此事放在萬年之前，陣前之人你必殺之。”古籍飄在半空中語氣一沉：“帝堯，你冇有了血性。”

“萬年繁榮盛世，易腐蝕人心。我冇有了血性，纔是正常，眼下六界，需要的不再是萬年前的我。冇有戰爭，冇有災禍，冇有憂慮，這樣的世界，怎容得下我的血性。”

“怎麼，你要退位？”古籍玩味。

“六界之主退位之日尚且遙遠。”

“那你就是想當一個吉祥物咯？”古籍大笑。

“我以為我的表現足夠明顯。”帝君舉起茶盞，傾斜著一揚袖，頓時純白的花枝就從他手中的杯盞中盛放，鵝黃的花蕊芳香撲鼻，引來六界宮中飛舞的螢蝶。

他道：“你瞧，我的神力如今隻能用在這些小把戲上。”

那些混亂的流言之所以能流傳千年，不是帝堯無能為力，而是帝堯不願理會。

六界之主的位置，初時聽著萬分尊榮，不過早已在世態的發展下徒有虛名最好。足以撥亂反正的神力得以重重隱藏，不再有露出鋒芒的機會，成為平日裡極為偶然的小點綴。

“真可憐呐，帝堯。”古籍飛快閃著書頁，如做出大笑的姿勢：“活了上萬年時間，不再適合你的世界，遲早被迫‘讓位’於時代，這些年你一定很寂寞吧？”

“或許吧。”帝君不置可否，年輕時冷漠無情的容顏經由上萬年時間改變，平靜無波尚在他眼中，人卻更溫和。他轉了轉杯子，杯中茶水倒映的單枝變作雙枝，三枝：“我曾在暗月潮中劈下一劍，它所帶來崩裂的地麵在三千年前開始癒合。如果‘神蹟’都能發生改變，人如何不能。”

“不要告訴我，你真想順應他們的盤算成婚。帝堯，你應當知道你這樣的身份，成婚之後若有子嗣，會帶來什麼後果吧？”

“倘若合適，是有點。”

“帝堯！”

“我活得夠久了，阿笑。不算我參與神戰前的年紀，至今也已有兩萬餘年。一萬年的九界之戰，一萬餘年的六界至尊之位，我見證過太多。神也好，仙也罷，毋論任何種族、生靈，若有人能汲取我的力量，代替我的生命降臨於世，它或許會比我更適合享受眼下這個世界。”

“……看來你真是活夠了，帝堯。”古籍沉默良久，它翻頁的速度開始變得緩慢：“怪不得那些宵小行徑，你從不去管。”

“六界之主，早年還算有存在的必要。那時正值戰爭過後，一切都百廢待興，各界掌權者人人角力，互相不服，的確需要一位所謂強大的存在鎮壓在他們頭頂，製約他們力量，好叫他們能夠乖乖休養生息，不再試圖搞藉口掀起爭鬥。直到各界發展步入正軌，萬物生靈開始適應冇有戰爭的世界，六界之主顯然失去它原有的意義。它正在變成一個虛無的象征。”

“看來你平日裡不說話，心裡倒是思考很多。”

“阿笑不認同嗎？”

“如果是從前，我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古籍緩緩閃著浮點，“現在，好吧，誰讓我是你的夥伴呢？你的確活了夠久，帝堯。太長的生命，並不意味著一定要選擇單一延續的方式。你以前怎麼說的？——”

“生命的輪轉，正是萬物生靈不停延續的方式。生命的消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永遠有新的生靈，會綻放在舊日的骸骨之上，高山旗幟般隨風飄揚。”

“帝堯，倘若這是你的選擇，我尊重你既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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