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也倒是勝天半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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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弈劍山莊、卻邪兩批人手的共同注視下,林滿六三人先後步入大貞殿內。林滿六掃了一眼身前略顯冷清的大殿,確認冇有第四個人隱藏殿內後,隨即將目光看向了蘇杳的背影。後者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前進步伐不停的同時,率先言語出聲。「柳少俠可知,阿桓得以出逃皇城一事,其實是本宮有意為之?」林滿六思量一番,應聲說道:「南疆一行追兵行徑詭異,後返江南又遇人刻意阻道,小子從那時起心中就有了猜想...」蘇杳斜瞟向林滿六,語氣淡然地發問道。「那柳少俠為何...還要將阿桓重新帶至險境?」她說話的同時,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為怪異的笑容,譏諷、鄙夷、不屑...儘數顯露無疑。林滿六向前跨出一步,抬手朝向薑硯臨的方向虛按了兩下,以此示意對方不必驚慌。他出聲答道:「皇後孃娘所問,無非是想離間我們二人罷了!已是這般境地,不妨將關係挑明瞭說...薑旭是一枚可以黑白互換的棋子,他著黑、著白是由你來決定,小子說得對吧?」起事之前,薑旭自囚弈劍山莊,是為弈劍山莊、卻邪合作謀事,此為同色的黑子。東都戰事過半,薑旭挾薑硯臨走上戰局,是為鼓動北燕王所屬擁兵自重,此為異色的白子。商州城內,燎原軍與征西聯軍正式會晤,薑旭故意放手薑硯臨,再次化作黑子。待到西京大勢已去,薑硯臨意外入城,其中定有薑旭的謀劃,如此再變白子。蘇杳聽到林滿六的答覆,前行的步伐終於停了下來,她臉上的那些表情也隨之一掃而空,換來的是一種讚譽?又或者一種欣賞?蘇杳正要繼續開口發問,她想了想,先抬手按在了薑硯臨的肩膀上。「阿桓,正如柳少俠所說,你自己看明白了多少?」薑硯臨原本穩固下來的心境,被蘇杳這一拍一問過後,再次變得支離破碎。他不敢看向林滿六,嘴唇發顫地應聲答道:「阿桓不知...不知...」突然,林滿六沖其呼喊出聲:「硯臨!穩住心神!」薑硯臨整個人頓時一顫,很快便雙腿無力地跌倒在蘇杳身側,就在他想要縮卷在地上的時候,後頸立刻被蘇杳抓在手中,緊接著就被強行提了起來。蘇杳在旁冷聲道:「給本宮起來!」薑硯臨踉踉蹌蹌站穩身形,雙手無處安放地在下襬位置摩挲,直到他抬頭看向林滿六時,整個人才勉強站直了身子。林滿六對於眼前這一幕,感到有些詫異和不解。這個蘇皇後的目的,究竟是為了做什?城外三軍齊攻正南啟德門,西京城破隻是時間問題,如今在她手中的薑硯臨,對於蕭保立、君飛羽之流,作用也已經不大了。即便謝乾此刻與之為伍,也無法將三軍徹底逼退啊。正值存亡之際,讓自己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入殿一敘,並且還有幾分訓斥薑硯臨的意思。林滿六本以為看破了薑旭和眼前蘇皇後的聯係,往後的事情便不會太過複雜,可是進了這大貞殿後,他才緩過神來,可能整件事情冇有他想象的那般簡單。蘇杳先是看了眼林滿六,隨後又看了看身旁的薑硯臨,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比之先前要表現得輕鬆許多。她快步走上台階,離九階之上的至尊之位近了些許,最後在第六階的位置席地而坐。蘇杳雙手慵懶地疊放在膝上,此刻的神態像極了一名稚嫩少女。「柳少俠既是江第五百三十七章也倒是勝天半子(下).湖人,那是否知曉昔年鑄劍峰老山主為何暴斃?有冇有一種可能,是司玄自己求死...隻為保留鑄劍峰的根基呢?」見林滿六冇有言語,她伸出一指開始在自己的額頭上摩挲了起來,繼續言語出聲。「鑄劍峰早年的鍛劍之法已然失傳,如今還留存於世的...也隻有那天下四劍了,我說得對也不對?」「所以鑄劍峰藏於廬中的四劍,便是一把可以擾亂江湖、攪動各方紛爭的鑰匙,就如今的江湖局勢來看,四劍功效可是要遠勝四劍之威啊...」林滿六聽到這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他雙拳緊握看向了正在自話自說的蘇杳。蘇杳就像冇看見一樣,將腦袋一側便擱放在了小臂上,她突然想到了什,整個人瞬間變得有些興奮起來。「對了,對了!老山主的暴斃勢必會讓鑄劍峰沉寂一段時間,如果要想加快的話...柳少俠你覺得司衍這位新山主是不是該做點什?」「柳少俠,這般沉默寡言的樣子是要乾什?看在昔年幫助炎陽一統南北的功績上,冇有對鑄劍峰趕儘殺絕,我已經是仁至義儘了好嘛?」「之前高九每次提議,讓我除掉司衍永絕後患的時候...」就在蘇杳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林滿六猛地朝身後一抓,立刻將夏鳴蟬握住手中。已經不用蘇杳如何言語了,林滿六在這一刻全都明白了!且不論逼死司玄之人是誰,但後續謀害司衍、搶奪天下四劍、挑起南地江湖內鬥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之人。林滿六高舉手中兵刃,徑直指向了蘇杳的麵門。「南地兵匪勾結,擾亂一時一地安寧,也是你所為?」蘇杳言道:「若非如此,如何讓你們這些江湖大俠、高門大派有事做啊?」林滿六語氣漸冷,出聲說道:「那為何要助長屠惡門禍亂江湖,迫使南地生靈塗炭,因他們而死的,可不止是江湖人...」蘇杳應聲答道:「自然是為了促成天地盟啊?隻有各門各派同氣連枝,才能讓掌權之人將整個南地江湖雙手奉上,就是有些可惜...那問劍湖臨了自個逃了!」林滿六握緊夏鳴蟬的手勁逐漸加重,如果不是今天親自步入大貞殿,聽著蘇杳自己將事情全盤托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過往所見的荒唐事,竟是出自一人之手。對於他的反應,蘇杳全然不顧,隻是將腦袋歪向了薑硯臨的方向,她輕聲喚了一句。「阿桓...」薑硯臨不敢出聲也不敢回頭,隻能木訥地站在那一動不動。蘇杳繼續說道:「為大事者,就該有這般魄力和能耐,隻要能將南北兩地真正整合,死一些無關緊要之人怎了?」薑硯臨顫顫巍巍點了點頭,臉色極為難看地看向林滿六。林滿六心中頓時有了決斷,他猛地向前一步跨出,整個人便從衝向了台階上的蘇杳。薑硯臨看到突然暴起前衝的林滿六,他本能地呼喊出聲:「柳大哥,不要!」蘇杳看向林滿六時,後者已經距離她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她根本冇有躲閃的意思,甚至臉上流露出些許期待?馬上就要結束了...就在林滿六踩上第一級台階時,突然有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把林滿六和台階上的蘇杳就此隔斷。林滿六與蘇杳兩人皆是一臉錯愕的表情,他們剛纔交談的時候,誰也冇有察覺到黑影的存在。蘇杳的反應甚至要比林滿六更加劇烈,她看著那道熟悉的背影,原本已是將生死看淡的她,在這一刻整個人都要快崩潰了。第五百三十七章也倒是勝天半子(下).「默郎?不要——」蘇杳連忙站起身來,好似發瘋了一樣衝向那道黑影,搶在林滿六靠近黑影前,用力環抱住了那具身軀。林滿六也隨之停下身形,不等那黑影如何動作,快步退至薑硯臨身前。蘇杳已是泣不成聲,她雙手用力地環抱住身前之人。「默郎...你終於回來了嘛...為什要讓我等那久...為什...」在她抽泣的同時,林滿六也在一步步向後退去,帶著薑硯臨儘可能地遠離那道黑影。蘇杳或許看不到黑影的表情,但對於麵對麵的林滿六來說,從黑影突然出現的第一時間,他便看到了黑影的麵容。若是如正常人一般麵無表情的話,眼前黑影無疑會顯露出一種無形的威嚴,讓人根本不敢接近一步。但此時此刻,出現在林滿六眼前的麵容,卻是一種近乎呆滯的癡傻模樣。雙眼呆滯無神、嘴角不時還漫出些許口水、鼻間也有一些粘稠的鼻涕若隱若現。林滿六警惕地注視著那道黑影,心中暗想到,此人究竟是誰...方纔入殿之後,竟是冇有察覺到他的氣息。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情緒崩潰的蘇杳也緩過神來,她好似知道了什,雙手迅速從身前之人腰間抽離出來。「你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了...」黑影聽到這一句話,呆滯的表情上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他轉過身形半蹲下去的同時,朝著蘇杳高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阿杳...阿杳...我剛剛學得不像嘛...」蘇杳眼神冰冷地看向身前「癡兒」,冷聲說道:「給本宮速速退下,回去!」被她這訓斥過後,半蹲著的「癡兒」顯得有些委屈,他轉身又看了一眼林滿六和薑硯臨。「阿杳...是不是他們欺負你...我去打跑他們...」「夠了!」蘇杳一把抓住眼前「癡兒」的肩膀,緊接著便要搖起手腕的銀鈴。叮叮——叮——銀鈴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大貞殿內,但這一次的鈴聲好像失效一樣,蘇杳眼前的「癡兒」一動不動,不再向平日那般對她言聽計從。蘇杳見狀咬緊牙關,不停地搖起手腕處的銀鈴。「為什...不能再多給我一些時日...」薑硯臨看著台階上近乎陷入癲狂的蘇杳,小聲勸解出聲。「早些時...那位溫太醫就說過...如果不以藥物壓製,鈴聲之效隻會越來越差...」此話一出,蘇杳頓時尖叫出聲:「夏桓!你給本宮住嘴!」隨著鈴聲逐漸減弱,蘇杳也像一個泄氣的皮球一般,再也冇了先前那股精神氣。她將額頭抵在了「癡兒」的肩膀上,再次抽泣了起來。後者也隨之有了反應,抬起一手在蘇杳後背上輕拍了兩下。「阿杳...別哭...我把他們打跑就是了...」「你們這些壞人...休想欺負阿杳...」正當「癡兒」還想說些什的時候,在其懷中的蘇杳一記手刀劈向了他的脖頸,就這樣讓其昏死過去。蘇杳過了良久,重新整理好了自身情緒後,將目光看向了準備退出大貞殿的林滿六兩人。她出聲說道:「柳少俠,既然知道了諸事原委,可否聽上本宮一言?」此刻的林滿六哪還會想聽她說什,儘快退出大貞殿與陸莊主會合纔是上上之選。蘇杳見林滿六腳步不停,立即再次出聲。第五百三十七章也倒是勝天半子(下).「今日過後,不論走到九階之上的是誰,弈劍山莊或是整個南地江湖都將難逃一死,柳少俠當真不願聽本宮說一說破局之法?」林滿六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原地不動的蘇杳。「皇後孃娘佈局多年,豈會因為小子一人改變往後謀劃?」蘇杳應聲答道:「柳少俠暫留片刻,往後弈劍山莊便可活,柳少俠即刻離開,便是其他人可活...往後謀劃無非如此。」林滿六思量片刻,出聲說道:「願聞其詳...」蘇杳冇有立即出聲,先是抬手將身旁「癡兒」的鬢角撫平,隨後又將其衣飾儘可能地打整一番。把這些事情全數弄完後,蘇杳纔開始言語出聲。「默郎繼位前後,並未對他那些手足動手,六位兄弟皆是禮送出京,安然抵達各地封王就藩...」「可隻有他一人念及手足之情...又能如何呢?在我入京的那一年,那六個畜生就暗中勾結,意圖毒害於他...」「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默郎冇死...隻是回不來罷了...」蘇杳看著一臉震驚的林滿六,臉上擠出一抹慘笑。她繼續出聲道:「正如柳少俠現在所想的一樣,哪有什二聖臨朝,不過是我一人苦苦支撐至今罷了...」「想必柳少俠又要問,那我說的這些與南地亂象有什關係?」「因為我也時日無多了...興許還有半年,或者是三月多些的光景...隻有儘快將這些障礙掃清,才能把一個相對太平的天下交到桓兒手中...」林滿六沉默良久,言語出聲道:「朝中應該也有忠於炎陽的臣子,雲亦塵前輩...又或是那位寒川王,為何不與他們細細謀劃,遠遠要比你之前的作為好纔對...」蘇杳臉上笑容變得更加淒慘,她捂住心口想要抑製住自己的情緒。「難道要我與他們說...皇帝早就失心瘋了?還是要我跟他們說,往後推舉我當那受命於天之人?」說到這,昏死過去的「癡兒」眉目緊鎖,就像是孩童做了噩夢一般,雙手開始攥緊自己下襬的衣角。蘇杳隨即屏住呼吸,雙手疊放在了「癡兒」的眉頭上。她身子向前一傾,湊到了「癡兒」腦袋一旁,在其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默郎,三娘這就為你展眉...」在蘇杳動作輕柔的雙手下,「癡兒」眉目得以舒展,最後沉沉睡去。林滿六將先前蘇杳自曝的謀劃,以及剛剛從其口中說出的苦衷相結合,在心中重新覆盤了一番,冇有找到任何紕漏。林滿六出聲問道:「你如何能保證,往後格局會如你心中所想,將整個天下交到硯臨之手,會變得比現在還好?」蘇杳搖頭苦笑道:「為何不會呢?過往不論江湖還是朝堂...這天下所有的惡都由我一人受之,而將我這罪人斬於大殿之上的新王,為何做不得那明君?」此話一出,林滿六不敢置信地看著蘇杳,在其身後一言不發的薑硯臨更是跌坐在了地上。蘇杳雙眼微眯,一臉嚴肅地盯著薑硯臨。「夏桓,你給本宮站起來,從今日起!你不能在外人麵前表露出一絲膽怯!」林滿六回看了一眼薑硯臨,隨後將目光看向了大貞殿外。「蕭保立已有反心,君飛羽所圖也不小,還有那禦牛化及更是關外之賊,如此多的麻煩豈能是硯臨他一人受得住的?」蘇杳冇有立即回答林滿六的問題,隻是站起身來向他們兩人所在位置走去。隨著她一步又一步的走第五百三十七章也倒是勝天半子(下).來,林滿六立刻握緊了手中夏鳴蟬,隻要她敢靠近十步以內,他就帶著薑硯臨儘快撤出大貞殿,不再與眼前之人糾纏。蘇杳就像能看穿林滿六的心思一樣,極為湊巧地停在了十步之外。她也朝著大貞殿外看了一眼,臉上洋溢起本該是少女纔會有的微笑。「先生...又是盤外招,又是無理手的,這一次是阿杳贏了...往後師兄弟們唸叨起來,可要提阿杳攔上一攔啊...」說罷,這位禍亂天下的妖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匕首後,猛然刺向了自己的腹部。蘇杳身形踉蹌地跌倒在地,目光死死地看向大貞殿外,無論如何也不看向自己的身後。......西京城外,征西聯軍臨時駐地內。一路快馬加鞭趕至西京城外的墨無言,其實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到了,原本在趕路過程中顯得有些匆忙的他,等到了聯軍營地後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在入營的第一時間,就找來葉當聽和寧珂兩人,讓前者陪同他一起下棋,而後者則是為他們二人拾子、運算元。墨無言每每舉棋不定時,都會將頭看向硝煙四起的西京城,不過很快便繼續在棋盤之上落子。葉當聽循著目光一同看去,墨無言對此隻是一臉釋然地搖了搖頭。棋局行至終盤,寧珂道出了心中疑惑。「師伯為何昏招頻出...本是穩贏之局纔對啊?」見墨無言冇有出聲,葉當聽便在旁說了一句:「每一次落子皆是心中所想,又何來昏招一說?」就在葉當聽這句話說完的時候,薑旭不知從何處走來,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極一條喪家之犬。......西京皇城外側,禦道之上。身著黑金軟甲的謝乾一人杵劍而立,麵對攻入西京的三軍人馬巋然不動。蕭保立朗聲言道:「不知寒川王今日在此,是要攔阻我等入城勤王靖難不成?」謝乾看向百步之外的蕭保立,眼底露出一道寒光。「當今天子安然無恙,妖後也已伏誅...諸位今日貿然入城,當真是為了勤王靖難?」禦牛化及看著隻有一人,手中韁繩一扯就想帶著手下弟兄一同衝鋒。結果蕭保立竟是極為反常的抬起一臂,製止住了禦牛化及的動作。蕭保立冷聲道:「妖後既已伏誅,我等自會退出西京,還望寒川王也早些北上,穩固炎陽北地防線!」謝乾提起佩劍龍隱,轉身背對禦道上的三軍人馬。「有我謝乾在關外一日,便無人可以南下入關內!」禦牛化及雙手緊緊握住韁繩,他看著那逐漸走遠的身影,雙眼之中閃過一絲狠厲。第五百三十七章也倒是勝天半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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