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鬱金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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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雙雙履帶翻過,一股泥土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這種氣味混合著前車排出的尾氣,讓我感到眩暈,想吐。於是起身打開艙蓋,把頭伸了出去,可惜冇有半點好轉,外麵同樣悶熱得厲害。

儘管茂密的樹枝已將路蔽得嚴實,免了太陽的直射,但在這低緯度的叢林裡,冇有任何辦法避免得了無處不在的濕熱,毋寧說人,連車輛都吃不消,所以一路上不斷有坦克、自行高炮、自行火炮、裝甲車以及卡車被撇到一旁。

縱隊保持著每日百多公裡的全速行軍已經有好一陣子,前線基地也催得急,要我們加快馳援長良前線的步伐。據說這次戰役會決定接下來的走向,若是輸了,我們就得被趕回海裡去。車載音響正放著《萊茵河的黃金》,把頭探出去的我,看前車同樣沉浸於音樂的機槍手,將手裡的高射機槍有節奏地上下晃動,便想,要是冇有這場戰爭,估計這時候的我們應該是在家鄉的劇院,而不是轟鳴的坦克上聽著這首歌。

望著坦克外的世界,滿眼隻有望不見儘頭的綠,還有潛伏其中的危險。相互纏繞的綠,野蠻生長的綠,雜亂密集的綠,將車隊的視野限製在了路兩旁的百米之內,換句話說我們就是在抓瞎行軍,對前行道路上的危險一無所知,除非敵人已經拿著刺雷衝到坦克跟前,不然哪怕他們就是在兩三百米的位置埋伏,我們也很難提前發現。在如此環境中急行軍,那便隻有到了切實付出代價的時候,我們才能意識到自己遭到了襲擊。

“海步57,這裡是前線基地,據海航彙報,偵測到敵軍活動,請保持觀察通過。”

“前線基地,海步57回覆,這裡風平浪靜,除了綠色還是隻有綠色,冇有發現敵人。”

“基地呼叫海步57,把眼睛擦亮些,但不要停下來,儘快趕往基地。”

“海步57收到,我們會儘快趕到,完畢。”

阿列克謝放下無線電後,旋即轉過身來拍了下我,說到:“薩沙,聽到無線電了嗎?附近可能有敵人,快下來用熱視儀看看。”言罷他還將手舉起來轉了一圈,示意我下來時記得把艙蓋旋緊。

“好的,阿廖沙,馬上下來。”

正當我準備關下艙蓋,縮回車裡時,一個撕裂空氣的響聲從車隊右方的叢林裡傳來,緊隨聲音而至的是一髮帶著尾焰的破甲彈,那發破甲彈砸在了前車的側裙裝甲上,爆炸產生的氣浪瞬間將前車機槍手瞬間揪了出來,甩到路旁林子裡。接著在同一個方向,又是一陣陣炮彈出膛的聲響。縱隊中的車輛和坦克接連被擊中起火,還有的戰車產生了殉爆,騰空的炮塔重重地砸向剛落車的步兵,整個縱隊就這麼失去了前行的能力。

“遇敵!右前兩字到五字方向!都是人!我們被埋伏了!”

“全體調轉車身,倒車向左退出路基,步兵立刻下車迎擊!”見此情形,阿列克謝在下達命令後,立即打開無線電,全頻段呼救:“遭遇大量攜帶反坦克武器的敵軍,海步57呼叫臨近部隊支援!請求近地支援!”

“海步57,這裡是空降35,我們正在前往,標記確認後將立即引導空軍開火。”

“空降47呼叫,海步57注意,我們的熱成像設備顯示,你方後側有敵軍坦克逼近,重複,你們正被夾擊!注意,後方有坦克逼近!”

聽到空降兵的報告,我迅速將觀瞄鏡轉向六點鐘方向,在那裡,有一整排的坦克正在靠近。

“海步57呼叫,海步57呼叫,我們被困住了,需要近地支援!”

好在當絕望的氣氛還冇來得急在車艙內蔓延開來時,無線電裡傳來了飛行員的聲音。

“龐豬6-1報告,已鎖定敵方座標,準備火力覆蓋。”

“3,2,1,炸彈投放完畢。”

“龐豬6-2報告,炸彈投放完畢。”

262扔下的炸彈僅一瞬就將後麵整排的敵軍坦克摧毀了,接著在等來空降兵的幫助後,我們擊退了其他方向的敵人。隻不過前車那位機槍手,還有好幾車的士兵留在了這條道路上,也許他們正與顛簸帶來的眩暈和濕熱帶來的胸悶做著鬥爭,一陣火光便讓他們再也感受不到這種隻有活人才能體會到的苦痛。

一個多小時後,處理好傷員和死者的縱隊又得繼續開拔,向基地的方向駛去。空降兵則與我們告彆,繼續趕他們的路。途中,熱帶雨冇有征兆地下起來,抹掉了因履帶翻動帶起的泥土味,也洗滌了叢林裡破碎的肢體、燃燒的鋼鐵還有焦化的草木散發的氣味。

離去在戰爭中是那麼稀鬆平常,縱隊與友軍配合著打了一波漂亮的反伏擊,或許這還能讓身為縱隊長的阿列克謝獲得一次嘉獎。隻是遠在北陸的不少母親永遠地失去了她們的孩子,那些在空降兵和海軍步兵中服役的孩子再也回不到她們身邊。也許在總參謀部眼裡死去的士兵不過是一組傷亡數字,但對含辛茹苦的母親來說,那是一個個和自己生活了十幾二十年無可替代的孩子。

車外的雨持續著,車艙內除了傷感的曲子,有的隻是一個個悲傷的士兵之心。

“離彆的時刻即將要到來,你不安地望著我的眼。”

“此時的我感受到你悲傷,就在遠處雷雨將近時。”

“縈繞藍色的氣流正顫動,而驚恐掠過你的眼梢。”

“祖國為了榮譽召喚我們,整齊的隊列踏起微風。”

“再見,我的父國,請你記住我們。彆了吧,我的愛人,不是誰都能夠生還。”

“再見,祖國母親,請彆把我忘記。彆了吧,我的愛人,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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