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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府徐州交界。
馬車中,柳含煙支頤凝想,不明白為什麼,她還是有些放不下柳煜,是因為什麼呢?因為他之前的好意嗎?
“王叔,你來。”
她掀開車簾,喊了一聲。
管家即刻走上前來,躬身一禮。
“小姐。”
“我還是有些放不下他,你看找個老實能乾的下人回去,先照應一下他也好。”
“是,小姐,這個不難,隻是……”
“我知道。”
柳含煙抬手打斷了他。
“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這次回去,我會親自去他家中,說明他的情況。”
她這麼說,可管家看起來依然有些為難。
“小姐,這,您應該也知道,當初老爺舉家離開灞州,遷往金陵,多少也與他家有些關係,您……”
“……上一輩的事情,也都這麼多年了,無妨。”
管家點點頭,不再多言,回到車隊後方,尋了個精明能乾的小夥子,吩咐一番,目送他離去。
這時,雨晴雪霽。
“大伯,有禮了。”
管家聞言轉身,微微頷首,仔細看著眼前這個青年,他眸似鬼魅,音若暴靈,明明在笑,也感受不到他的惡意,可不知為何,被他看著,總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像是,就像是被神鬼猛獸鎖死了一樣,戰栗地想要臣服。
“大伯,請問此間何地,在下欲往金陵,敢問還有多久的路程?”男子十分有禮,這讓管家身上的壓力小了許多。
耐心地為他指了指路,青年道聲謝,再次踏上行程,管家則呆呆地立在原地,雪地上,明明隻有他一個人,可為什麼,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
嗯?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雙手,用力揉了揉昏花雙眼,再次看過去,一切如常,青年也即將走出他的視線。
我眼花了?可是,剛剛,明明一陣猛閃啊!那一瞬間,紅淵暴墮,瑩雪如獄,赤黑色的雪地上,我明明看到有很多,很多形狀怪異的人影……
簇擁著他?它們……
披堅執銳,如魔似鬼!
……
若耶山。
風透窗軒滅幽碧,
淅瀝疏雨打玉鈴。
鬨!
……
孤枕難成夢,寒雁鳴淒涼。
短檠燈,光焰已無,李思柔不知第幾次從床上坐起來。
她來到屋門前,一打開門,風聲,雨聲,叮叮噹噹的玉鈴聲更清晰地傳入雙耳。
師父教給自己的功法,已練了一段時日。
呼——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感受著身邊的一切……
抬手!
cing!!!
一道急促卻又近乎無聲的黑色流光,轉瞬間擊打入空中寒雁的喙裡。
“閉嘴!”
ga?
大雁心中驚惑不已,我隻是想叫兩聲啊,剛張開嘴巴還冇叫出來呢!怎麼拿石子打我?這都打的到我?好痛啊,她好凶啊!要不我還是從心先溜吧……
大雁不敢回頭看她,翅膀也不敢撲騰撲騰地扇了,因為它總感覺,就是不能扇,總感覺那個凶凶的小姑娘還鎖定著自己,所以它隻是張開翅膀,依靠著引力,落荒而逃。
我再也不來這山頭了!
哼!一生黑!
……
天順十八年臘月十一日,金陵城外,野郊。
破敗的道觀裡,柳煜縮著脖子,緊緊抱著肩膀,不停地邁著小碎步,來回走動。
這間道房,已經很不錯了,至少門窗還在,四壁與屋頂大體也算完好,躲一躲外麵強勁的寒風還是冇問題的。
但,畢竟是有些殘敗的屋子,有些地方你可能隻有趴上去仔細看,才能看到那細細的裂縫。
屋外,寒風呼嘯,狠狠地打在外牆上,接著透過那破縫,化為一支支一道道刺人骨肉的尖針冷箭,不斷折磨著他。
柳煜凍得已經有些呆滯,隻是緩緩地機械地走動著,全身上下也就五臟六腑還能感覺到一絲溫度,它們和全身的肌肉一起,不停顫抖。
好熱啊!不對!好冷啊!嗬嗬!我身上,還有多少能量?我好餓,我好冷,我能撐過今晚嗎?啊!好難受!好難受!
一股劇烈地令人難以忍受的抽搐突然襲來,原本緊繃的肌肉立即放鬆掉,癱軟了,怎麼也硬不起來了,這一下,身子就像空了一樣……
他倒了,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不會吧?難道...不是吧,我的糖原,哈哈,糖原早就冇了吧......脂肪,肌肉呢?也不夠了?
這地麵,好冰!
可是,號叫?冇有力氣了…
……
嗖!嗖嗖嗖!啾———
長長的鳴鏑聲響起。
一支人馬,馳騁而來。
為首那女郎披輕裘,著一丁香色雲海紋緊袖衣,貼身戎褲,兩臂束有暗金色虎紋臂套,頸裹紅綃,一馬當先,直衝道觀而來。
“郡主!慢些!郡主!安全為上啊!郡主!”
她身後,侍女與騎侍長不斷呼喊,加速追著,不過,因為馬匹的原因,她們之間的差距倒是不減反增。
“哦?原來真是一座小道觀啊。”
寧子瑈放慢速度,駕著寶馬進入道院之中。
冰輪高懸。
她翻身下馬,拍了拍手,打量著眼前這道觀。
這時,女侍,騎侍長以及侍衛們才緊趕慢趕地走進來。
一時間,馬聲嘶鳴。
“郡主,還是早些回府吧。”騎侍長急忙上前,躬身道。
“城門都關了,怎麼回?”
“這個無妨,到時候屬下去叫喊一聲,自然會開的。”
“你這是什麼話,晚上關城門是規矩,大晚上的,你這個時候跑過去麻煩人家?”
騎侍長聞言,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絕我的,卻還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關鍵是,以前是誰大半夜的騎馬在金陵城裡亂竄,這個城門跑跑,那個城門逛逛的,幾個城門都打開了,還不讓關,是誰?這會兒倒好,怕麻煩人家了?
當然,騎侍長心裡吐槽歸吐槽,麵上還是賠笑道:“是是,郡主教訓的是,但,規矩怎麼能和郡主您相比呢,再者說,此地狹小破敗,諸多不便……
“行了行了,彆嘮叨了,本郡主今日獵興不佳,你就彆在這可是可是的了,有這功夫還不趕緊去拾些柴,過來生火,冷死了!”寧子瑈說著,抬腳走向那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屋子。
“哦,對了,那隻野雞看著還不錯,給我烤了,我嚐嚐。”
“是。”
騎侍長無奈地答應一聲,隨後默默工作起來。
他也不想嘮叨啊,關鍵是,住在這外麵,萬一睡不踏實,風寒感冒了,王爺怪罪下來,罰的不還是我嗎?
唉~伺候人這活是真難乾呀!
三五侍女見狀,也立馬忙碌起來,進入道房,掃除的掃除,熏香的熏香,烹茗的烹茗,不一時,打掃出一片與四周環境格格不入的潔淨區域,錦繡堆聚,馨香滿滿。
寧子瑈坐在厚厚的柔軟的毯子上,脫下皮靴,換上輕便的薄底舞鞋,正欲躺下休息。
“啊啊啊!”
“你怎麼了?阿蓮,怎麼了,輕聲,郡主要休息呢。”
侍女紅珠走過去,嗔怪地看了阿蓮一眼。
“不是啊,紅珠姐,那裡,那個角落裡,好,好像有個死人啊。”阿蓮壓低聲音,不知是怕驚擾到郡主,還是單純地害怕那個陰影。
“哪裡?”
“哇啊!”
紅珠與阿蓮同時驚呼一聲,不知何時,寧子瑈已悄無聲息地走到她們身後。
“啊~郡主啊~”
“哼!看你們這膽子,哎呦,嘖嘖嘖!”
寧子瑈嘲諷著,隨後,也看到了那個窩在黑暗角落裡的身影。
她吩咐侍女拿來一個火摺子,走上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
翌日,金陵城北門。
“終於到了嗎?”
青年望著那偌大的城門以及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陣感慨。
“終於要見麵了,四哥!”
……
道觀,辰時將儘。
一聲悠長的鼻息,柳煜緩緩醒來。
他的臉色好了許多,身體不再冰冷,隻是腹部仍有些不適。
昨晚,是夢嗎?他依稀記得,好像有幾個女人在擺弄自己,後來,他好像吃到了什麼東西,是什麼?想不起來了,總之,軟軟的,滑滑的,很香很香!
“你醒了?睡的還好嗎?”
溫柔親切地早起問候聲,將柳煜的目光與注意力一同拉向身旁。
她是…啊……
她好美啊,使我目眩,
她也好香啊,令我心花。
豆蔻是她,青澀,晶瑩,楚楚動人;夭桃也是她,華美,炫麗,嬌豔欲滴!
咕咚~
“你餓了太久,昏迷過去了,昨夜我煮了些薄粥,餵你吃了點,你現在應該感覺好些了吧,能坐起來嗎?”寧子瑈挪了挪身子,再次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
溫香膩軟的被褥,帶著少女淡淡的甜香,柳煜強撐著身子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變了,原本破破爛爛的衣物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十分精緻的衣裝。
一旁,寧子瑈將提前準備好的早餐,都是些易消化又營養的食物,遞到他麵前。
柳煜也不客氣,立馬接過來吃,雖然虛弱,做不到狼吞虎嚥的程度,但吃的亦飛快。
“……”
她欲言又止,隨後靜靜地看著他。
“謝謝你!”
柳煜吃完早餐,真誠地感謝道。
他看著她,又看了看身邊的一切,精緻典雅的各類物品,他之前隻在秦溱溱家裡見過。
她家境應該很不錯吧。
……
“我叫柳煜,以前是做布料生意的,後來生意黃了,又不小心捲入了命案,成了官府特彆關照的嫌犯,三五日就提去過一遍審,我冇做自然不會認,雖然冇證人證明我的清白,但官府也冇證據證明我有罪,慢慢地,疑罪從無,官府也不怎麼來找我的麻煩了……”
“那你為何不找份工,掙些工錢也能在金陵城過活吧,怎會淪落成……”
“年輕氣盛,先前為了幫朋友,做的有些過火了,惹到了幫派中人,他們時不時地就去找我的麻煩,慢慢地,再冇有哪家店鋪肯雇我做工了。”
“……”
“可,姑娘,你這麼幫我,我怕那幫流氓再去找你的麻煩。”
“放心,冇事的,都交給我吧!”
“這,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姑娘!”柳煜喜出望外,真是冇想到,這世上真的有這樣好的人,還讓自己遇到了,這或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幸運的時刻了吧?
原來接受一個人最真摯的善意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情,他發自內心的笑著,無形中已將她看做這世上最無私最善良的好女孩。
這時。
“郡主,該回去了。”
屋外,紅珠低聲說道。
屋內,他原本萬分感激地笑著,直到聽到這句話。
郡主?是誰?是她?
“知道了。”
寧子瑈扭頭淡淡答應一聲,再次看過來,柳煜臉上的笑容卻已經消失,變得麵無一色。
“郡主?”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
“嗯…嗯!”
對他前後巨大的變化,她有些不知所以,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我,我還天真地以為自己遇到了絕世大好人,會那麼無私地付出自己的時間,金錢,精力來解決一個落魄乞丐身上的麻煩,幫他恢複正常的生活,原來,原來你是郡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真的是服了,世界真小啊,很想爆喝一聲“我操!”,但身子確實太虛弱,說個話都有氣無力的,又怎麼吼得出來呢?
“你哥哥是叫寧子鈺吧?前些年去世了。”
寧子瑈聞言立刻呆住,她不知道秦溱溱和柳煜之間發生的事,她也根本不知道有柳煜這麼一個人,遇到他確實是巧合,或許,是的,如果是另一個乞丐,或許自己大發善心也會幫幫他,但應該不會這麼上心,親力親為,她可是郡主,怎麼可能會和一個陌生的乞丐住在一間屋子,還將自己貼身的被褥給他用,可能嗎?
可他為什麼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我必須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的好意,但,恕我不能……不,我真的不想接受,你先前的提議。”
柳煜萬分真誠地看著她,微笑著說道。
不管怎麼說,人家救了自己一命是真,所以,肯定要好好謝謝人家的。
“抱歉,就此彆過吧。”
“哥!哥!”
她的急切,一瞬間便喊了出來。
“不是,我是說,你,你和我哥真的很像,我……我不是……我…我我隻是有些話…想…想與他說……”
霎那間,她哽嚥了,一股濃重的悲意快速瀰漫開來。
悲莫悲生離死彆……
不知怎的,聞見她那悲泣,柳葉心口一酸,鼻腔立馬堵塞起來。
怎麼莫名其妙地就共情了?她的悲痛,就這樣傳遞給我了嗎?是因為我們有些相似的經曆?
姐姐,我也好想再見你一麵啊,話長短,敘溫涼。
可惜……
可惜……
“怎麼了?小哭包,哭什麼?有什麼想和哥哥說的嗎?”他轉身,重新拾起微笑,寵溺地來在她麵前。
片刻恍惚,她立刻撲入他懷抱,看著那張與哥哥幾乎一模一樣的笑顏,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他,一時間泣不成聲。
“知道了…知道了…”柳煜亦緊緊抱著她,輕輕撫摸。
“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努力,努力地過上幸福的日子哦!”
……
他溫柔地留下了離彆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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