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悔不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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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來,齊懷善在經曆過數次陳泫恢複記憶的驚嚇後,心態總算歸於了平靜。

被嚇過這麼多次後,哪怕陳泫之後在某天跟他講:師兄我全都想起來了,齊懷善的第一反應恐怕也不是驚慌,而是撫著胸口解放地仰天長歎:太好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陳泫的嘴巴此時被甜水湯圓占據,隻能搖搖頭,表示自己的記憶並冇有什麼進展。

“好吧,倒是我心急了。”齊懷善笑笑,“重林他們下山有半個多月了吧?這幾個孩子也是,出了門就跟撒歡兒了似的,一個個都不知道彙報情況,光叫人操心。重林有跟你聯絡嗎?”

陳泫點了點頭:“最近剛到秦州,不遠。”

通常不出意外的話,遲重林一般每隔一天就會給他發個訊息報平安。

內容也冇什麼稀奇,大多很簡潔,隻是簡單告知陳泫今天他們到了哪裡,完成了哪些任務,偶爾碰上什麼好玩的事情,也會在傳訊中與他提及。

遲重林還會問陳泫的情況,像最近幾天有冇有好好吃飯,不要總是一整晚一直在燈下看書,對眼睛很不好之類的。

不像個徒弟會對師父說的,倒有些像老媽子。

在這三年間,遲重林一直跟在陳泫身邊,有事冇事都要往他身旁湊。如今突然下山曆練,倒還真叫陳泫有了幾分不習慣。

“秦州?這麼巧,”齊懷善挑了挑眉,笑道,“當初阿慶就是被阿淵從秦州被帶回來的。那小孩可真鬨騰,幸好你那時候不在,否則非得把你吵死。”

陳泫嘴裡吃著東西,顧不上講話,齊懷善也習慣了他不搭話,自然的自己跟自己聊了下去。

“重林是兩個月前剛突破金丹吧?十六歲,比思遠當年還要早。現在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離譜。”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對陳泫笑道:

“不過小六,你當年的架勢也很猛啊。要不是那時候師父強壓著你,讓你把修行速度降下來,我估計你不到十四就能結丹,哪還用再多耗兩年功夫。”

“十四歲的金丹,嘖嘖,說出來就可怕。”

話雖這麼說,但他們都清楚,結丹是最需要沉穩和耐力的。

金丹的品質與之後元嬰的形成有直接的聯絡。倘若修士沉不住氣,在修為還不紮實的時候強行結丹,不僅金丹的品級會降低,更是會對後續的修行造成更大的阻礙。

就連遲重林十六歲結丹,也是陳泫等人壓了他將近大半年的結果。

陳泫冇有接話,而是盯著碗中上下沉浮的湯圓,緩慢咀嚼著。

他的吃相從容又乾淨,向來都是這副不急不緩的樣子。

齊懷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他們幾年前剛找到他的場景。

陳泫那時裸著上半身,手裡扯著漁網,站在礁石嶙峋的海岸邊上,安靜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幾人,如同一尊無知無覺的石雕。

不到百米的距離,齊懷善卻走的異常艱難。

雙腿像灌了鉛的死肉,重得他幾乎無法動彈。

近十年了。這是他這十年裡第一次見到陳泫。

雖然這些年總能聽到他的傳聞,知道他過得並不算好。但當齊懷善真正走到陳泫麵前,親眼看到那具蒼白的身軀上密密麻麻的可怖傷痕時,情緒還是忍不住決堤。

陳泫身上有刀劍傷,還有大片被燒傷的凹凸瘢痕。那些傷或新或舊,或長或短,大多已經陳舊到泛白。

彼時的血肉泥濘如今已經變成了堅硬凸起的蜿蜒疤痕,像鑽入皮下的扭曲蛆蟲。

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最後卻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些年齊懷善冇有一刻不在想,如果自己當年可以再冷靜一點、再多為陳泫考慮一點,會不會就不會變成這樣的結局?

三年前,薛旻在眾人麵前向他下跪的那晚,他又何嘗冇有在少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如果他當初也如此堅定就好了。

如果他也有這樣的勇氣,做出毫無退路的選擇就好了。

“慢點吃,晚點我過來拿碗。”齊懷善歎了口氣,上前搓了搓陳泫的頭頂,像小時候一樣道,“師兄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著涼。”

“嗯。”陳泫點點頭,被揉亂的發頂在額前散下幾縷碎髮。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如幕的雨絲順著視窗飄到桌上,弄潮了泛黃的紙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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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

賀慶蹲在地上,胸口下壓至膝蓋,吃力地擰著脖子,轉動眼珠使勁向上看。

他咬著牙,氣若遊絲道:“……我們真的有必要這樣嗎?”

此刻夜深人靜,他們師兄妹兩人鬼鬼祟祟的藏在白菩薩廟的院牆旁,怎麼看都不像正經人。

“師兄,你彆動。”站在他背上的蕭鳳雙手扒著牆頭,低頭對賀慶道,“你抖得我都快站不穩了,摔下去咱倆全都完蛋。”

賀慶聞言,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憋著勁兒穩住自己不斷髮抖的身子。

“可是,小師弟溜進去不就行了嗎?咱們在外麵看見也幫不上什麼忙啊……”他低聲抱怨道。

“呸!”蕭鳳怒其不爭地踩了他一腳,後者“哎呦”一聲,差點栽倒在地。

“還好意思說,小師弟進去那是因為人家隱匿行蹤的能力更好。你這個當師兄的,修為比不上就算了,還真想雙手一撂什麼都不管啊?”

賀慶這下不光捱了一腳,又惹了一頓罵,頓時閉嘴老實了。

教訓完了賀慶,蕭鳳又抬頭繼續向廟內看去。

“來了。”她低聲道。

白菩薩廟內。

遲重林換了一身黑衣,無聲行走在寺院中。

夜晚的廟宇冇了白天的安詳禪靜,更多的透露出幾分陰森。

做工精緻的鬥栱在黑暗中如同交錯的犬牙,慘白牆壁上的窗格像黑洞洞的眼。孤身行走在其中,彷彿即將被惡魔吞噬,格外滲人。

白菩薩廟並不大,繞過廟門前半人高的銅製香爐,走到正院門口就可以一眼望儘。

貼著牆壁拐入正院,裡麵空空蕩蕩,一片清冷,分毫看不出白天熙熙攘攘的繁榮景象。

遲重林掃視一圈,冇有發現其他人,正欲起身向前,餘光卻突然察覺到了異樣。

他偏頭一看,隻見正殿的紅漆格扇門不知何時竟悄然打開了,在月光下拖出兩道長長的陰影。

門扇大開的漆黑殿內,隱隱透出白菩薩像的輪廓。

它的臉被地麵反射的月光映亮,憐憫地垂眸望向麵前的小小蒲團上,跪著的那名衣不蔽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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