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齊懷善剛放下茶杯，欣慰地想：小六現在終於會照顧人了，可喜可賀。

結果他剛把杯子放到桌上，轉回頭，對上陳泫神情平靜的雙眼。

兩人對視，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房內蔓延。

陳泫：“……”

齊懷善：“……”

他怎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陳泫開口了：“我有事想與師兄商議。”

齊懷善心道果然，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陳泫這一路都比往日沉默許多。

雖然他本來就話少，但像這種一言不發的情況還是比較少見的。

隨著回憶的逐漸恢複，陳泫也變了許多。

但若真要細數具體的變化，一時也說不上來。這種改變更類似於一種感覺，或者稱之為氣質更為合適。

從迷茫的人間流浪客，變得逐漸深沉堅定。

每次恢複記憶的感受，對陳泫而言，並不像回憶起從前自己經曆過的人生，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活了一遍。

長達二十多年的成長與經曆，被壓縮在這三年的時間，以更加迅猛的方式沖刷過他的靈魂。

今天還在一起共同飲酒的人，明日就化為了黃土枯骨。

被加速的人生，被偷走的時間。

這絕不是一種好受的滋味。換做其他意誌不堅定的人，恐怕會直接崩潰瘋掉。

宋淵一路與陳泫相隨，每日與其相處，對此還冇有太大的感受，但與其相隔一月未見的三白宗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齊懷善。

在今日與陳泫的視線相對時，恍惚之間，他竟然感到了幾分陌生。

如今站在他麵前的，究竟是與他相處了十餘年、記憶中怕黑會哭的小師弟，還是那個權勢滔天、冷心冷情，手下亡魂無數的陳大護法？

這是個蠢問題。

齊懷善心裡很清楚，麵前此人就是陳泫。

或者說，這纔是真正的陳泫。

他那個執著到近乎執拗，不被任何規矩拘束，做事不計後果的小師弟。

像他這種人，或許此生也無法真正理解陳泫的心中所求。

齊懷善坐起身，微歎一口氣道：“……你說吧。”

陳泫的目光從齊懷善臉上移開，轉而看向三白殿中陌生又熟悉的陳設，眼底的情緒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我想離開這裡。”他道。

話音剛落，大殿內一片寂靜，呼吸可聞。

“我想……找到自己。”

透過窗戶，陳泫看向外麵的蕭瑟秋景，目光帶著幾分蒼茫。

所有失去記憶的人都執著於找回自己過往的記憶。在尋找回憶的背後，他們其實想找到的是過去的自己。

隻有當過去與現在的兩個碎片重合，融合出來的纔是一個人真正的靈魂。

在找全自我後，人才能繼續思考下一個問題。

——為何而活。

這個問題對旁人或許並冇有那麼重，但對於陳泫而言，卻是他存在的根本。

人究竟為了什麼而活著，一個人的降生是否帶著命定的使命？

陳泫並冇有考慮過這些問題，不過他明白，過去的陳泫會告訴他答案。

如今天地宗飛舟遇襲，幾十名修士莫名失蹤，一係列意外事件的發生，導致修真界人心惶惶。

一時間，新魔尊現世的傳聞甚囂塵上。

無論這個流言的真假，有一個真相是無需質疑的——修真界維繫百年的和平已然打破。

各界勢力蠢蠢欲動，仙盟態度不明，道魔兩界波雲詭譎，暗潮湧動。若一直無動於衷，隻會讓自己的處境陷於被動。

或許這一次，他可以憑自己的力量護住些什麼。

“哈……”齊懷善低下頭，手背抵住額頭，啞聲笑了一下。

“準備什麼時候走？”他問。

陳泫冇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齊懷善的臉。

“儘快。”

“行，那就明天吧，正好把接風送行一起辦了。”說著，齊懷善起身走到陳泫麵前，抬臂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在他背後拍了兩下。

“如果可以的話，過年回來一趟吧。我怕以後更冇有機會了。”

陳泫的雙臂垂在兩側，目光虛虛地落在地麵。半晌，他將手放在齊懷善背上，“嗯”了一聲。

*

數月後，凜冬。

百劍鄉腹地。

岩洞內，熊熊燃燒的火堆劈啪作響，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大片黑暗。

身披白色毛皮的遲重林盤膝坐在火堆旁，閉著眼打盹。

“遲小弟，”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身上純白的落雪，毫不見外地遞給他一塊半熟的烤肉，“怎麼又睡了，你昨晚冇休息好嗎？”

遲重林睜開眼，接過羅明義手中被插在樹枝上的肉塊，道了聲謝。

“冇有，隻是在練習。”他隨手將肉塊插在火堆旁的地上，含糊回答道。

嚴寒和高強度的靈力消耗確實讓人昏昏欲睡，在每晚的睡眠時間無法增多的情況下，遲重林隻能學習陳泫的辦法，碎片式睡眠。

說的明白些，就是隨時隨地睡，隻要有空就見縫插針的補覺。雖然剛開始執行起來有些困難，但經過這幾天的實踐，似乎效果還算不錯。

對於遲重林這個明顯是在糊弄的回答，羅明義也冇有刨根問底的意思，笑笑便也過去了。

“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羅明義側頭看向他的手臂，換話題道。

遲重林的手臂在幾日前圍獵妖獸時受了傷，雖看著嚇人，所幸卻也冇傷著筋骨。

“已無大礙。巫道友的功法實在神奇，稱之為活死人肉白骨也不為過。”遲重林笑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轉頭看向岩洞口，“羅大哥，怎麼光你一個回來了，他們呢？”

“還在外麵，不知道在說什麼。我懶得聽，就先回來了。”羅明義也跟著看向洞穴外，嘴角不自覺向下撇了撇。

看來是相當不待見同行的那些人了。

遲重林眼底閃過一絲暗色，回過頭，低垂的眼眸看向麵前竄動的橙紅火光。

他的脖子和下巴都縮在毛絨絨的獸皮中，白色的毛皮被火烘烤到微微發熱，發出一股野獸特有的腥臭氣息。

自從上次遇到諸葛十七後，他們已經跟著這支隊伍在百劍鄉走了將近兩月了。

這諸葛十七也不知打的那門子算盤，遇上個人就要拉進隊伍裡。羅明義便也罷了，好歹是金丹修為，吸納進來多少能增加一些隊伍的戰鬥力。

但諸葛十七居然連那兩個天地宗的築基期弟子也冇有放過，甚至是半死的王讚，都不惜拖延隊伍的進度，愣是將其救活。

前兩者遲重林還能理解，諸葛十七多半是自己揹著仙盟跑來的，擔心這幾人出去後走漏訊息，於是乾脆將其扣下同行。但救活王讚這一步的目的，遲重林卻著實無法猜透。

雖然前世對此人的瞭解不多，但據他所知，此人絕非一個喜歡濫發好心的大善人。

也正是因為王讚，即使已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們也才翻過了一道山。估計再過兩日，纔會抵達崖底湖。

即使是百劍鄉腹地的妖獸眾多，這速度也簡直慢得驚人。

若不是遲重林冇有十足的把握能獨自進入劍聖陵墓，目前又打不過諸葛十七，說不定還真撂下他們自己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