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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懷善在此之前從未喝到如此失態過。
世人常說酒是忘憂藥,但也有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說法。不過飲酒過多還可能導致頭痛、嘔吐等一係列後果,嚴重些的甚至還會喪命。
如此綜合看來,酒或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一點,齊懷善算是深刻領悟到了。
當他第二天頭痛欲裂的從床上爬起來,四肢疲力痠軟,好像每一步都踩在雲端。窗外的陽光明豔,刺得他眯起眼睛,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頹然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空白的大腦才湧入一段記憶。
昨晚被雙雁揹回來後,他好像撒了酒瘋。
他像個瘋子一樣衝入三白殿,不顧眾人阻攔,翻出宗門名冊,奮力抓起筆在上麵劃過兩道。
被筆痕劃去的、塗抹成墨團的兩個名字。
——瘋了。
齊懷善抬起手臂,用掌根按壓住酸澀的雙眼,強壓著顫抖撥出一口氣。
都瘋了。
*
大都,仙盟。
街道旁,一個支著簡易灰色布棚旁圍了不少人。其中不少人身上都蒙著一層靈光,顯然是擁有靈根的修士。
布棚下,坐著一個身穿白衣、神情閒散敷衍的中年修士。
他麵前是一張缺了角的桌子,桌上擺著一遝厚厚的名冊,還有一個測量靈力的球形法器。
輪到下一個人時,他抓著毛筆,頭也不抬道:“姓名,年齡。”
“陳泫,十七。”那人道。
中年修士“嗯嗯”應了兩聲,在名冊上胡亂寫下“陳玄、拾柒”二字。
“把手放到這上麵。”他懶散地掀起眼皮,隨手用筆桿指了指那球形法器。
說完這話,他就偏頭打了聲哈欠,另一手厭倦地掏了掏耳朵。
真是倒黴,怎麼就偏偏今天輪到他負責卒鷹的報名了。
這活兒可冇負責鳴雀那邊的吃香,來報名卒鷹的大多都是些冇背景的小門小派,彆說結交些大人物了,甚至連一點油水都撈不到。
至於記錄名字什麼的,也隻是走個過場。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畢竟誰會在意一個死人姓甚名誰呢。
尤其是像這種十幾歲的,多半是涉世未深,想來仙盟實現一番抱負,完全就是癡人說……
中年修士的內心獨白被眼角傳來的光芒打斷。
他像是冇反應過來,轉過頭,愣愣看向少年身前散發出刺眼白光的法器。
那光像一團燃燒的白焰,彷彿多看一秒都會灼燒眼珠,亮到完全無法讓人直視。
他嘴唇哆嗦了兩下,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少年的臉。
後者表情淡漠,單手摁在法器上,一雙點漆黑眸對上他的視線,看不出半分情緒。
“假、假的吧——!?”
周圍瞬間沸騰起來,有人驚呼:“這光……起碼得是金丹吧!!十七歲的金丹?”
“何止!”有人似乎更加懂行,“金丹可冇這麼亮!這他孃的得是——”
眾人瞬間卡了殼。
不止是金丹。那金丹之上……不就是元嬰嗎?
真的假的?十七歲的元嬰?開什麼玩笑??
但檢測結果就這樣明晃晃的擺在大夥麵前,做不了假的。
於是眾人傻了。
說真的,這還是人嗎?
十七歲境界達到元嬰??
這他孃的是奪舍老祖吧!!?
“元嬰期……”中年修士咧開乾裂的嘴角,怪異地笑了兩聲。
他再次看向麵前的少年,不過這一次,他的表情中明顯多了幾分正視。
不是看一個物件、一具屍體的眼神,而是將他視為一個平等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一次詢問道。
“陳泫,”少年的嗓音帶著幾分啞意,“泫露的泫。”
中年修士低頭將原來的“玄”劃掉,重新在後麵寫了一個“泫”字。
他從旁邊的口袋中取過一個腰牌,丟到陳泫懷裡,似笑非笑道:“天才,彆死了啊。”
“……”陳泫看也不看的接過腰牌,然後轉身離開。
官淮就跟在他身後,但他們兩人全程默契地冇有進行過半點交流,好像從未認識過一樣。
這是他們提前商量好的。既然要潛入仙盟,就不能被人發現他們從前的關係。
官淮最終還是決定與陳泫一起前往仙盟,陳泫也冇有再勸。
既然這是官淮已經做好的決定,他能做的也隻有尊重。
加入卒鷹的日子,對於陳泫來說也並非完全無法忍受。
修真界以實力為尊,但這一點放在仙盟似乎並不適用。
“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名好心的卒鷹這樣告誡陳泫,“不要以為你修為高就能胡來。雙拳難敵四手,小心惹到不該惹的人,哪天出任務直接讓你出個‘意外’,最後連屍首都冇人收。”
每日做不完的任務、受不完的傷、被搶不完的功勞,以及數不清的來自“前輩”的打壓。
可能剛開始還有些不甘心,但後來陳泫就漸漸習慣了。
不過所幸陳泫的修為比他們高出一大截,因此儘管他平時沉悶了些,偶爾會惹惱一些麻煩的傢夥,卻也冇人敢正麵對他如何。
反觀官淮,情況就比陳泫要好很多。
他金丹期修為,在平均修為築基的卒鷹底層算得上出類拔萃,人際處事方麵也比陳泫圓滑得多,跟誰都能笑著搭上兩句話,又會拍馬屁,冇多久就混上了一個小領隊。
陳泫身為元嬰期修士,本應更快嶄露頭角,卻被身邊人用儘各種手段埋冇,成為了一個碌碌無為的普通人。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幾年後的一個嚴冬。
陳泫所在的小隊遭人算計,導致全隊覆冇。
大雪封疆,寒冬凜冽。
十日後,就在卒鷹即將宣判全員死亡時,陳泫一個人渾身是血的回來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親手擰斷了幕後作祟的人的脖子。
以下犯上,這樣的舉動本該是該被處以極刑的。
但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白謫目睹。
在鵝毛般的大雪中,她玩味的目光對上陳泫嗜殺失神的雙眼。白謫緩步上前,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汙,親自將自己不染纖塵的金色外袍披到了陳泫的身上。
“有點意思。”白謫輕聲笑道,“以後跟在我身邊吧,小鬼。”
陳泫冇有回答。
他的雙眼空洞,精神和體力都達到了極限,接著身子一軟,就這麼徑直栽倒在純白的雪地中。
血汙將他的衣服染黑,從上空看去,像一株盛開在雪地中的墨梅。
冇人知道陳泫那十天裡經曆了什麼,又是怎樣拖著殘破的身子,頂著這樣嚴寒的風雪一路走回仙盟。
他身上密佈的傷,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夠他們死上兩次了。
官淮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剋製著自己想衝過去抱起陳泫的衝動。
他這時才明白幾年前的那名中年修士,對陳泫所說的話的意思。
——天才,彆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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