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厚重窗簾緊掩著光,室內昏暗一片。
房間起碼三天冇通風,悶鬱酒味混雜在潮濕空氣裡,橫躺在地毯上的酒瓶歪歪斜斜,手機正順著瓶壁震動滑落。
顧舒念撈起手機,睜開的眼逐漸適應光亮,直到看清螢幕上的備註。
電話接通,嗓音擠出她的乾澀喉間,泛著些許的啞:“姑姑。”
聽筒那邊的人像是在怔愣,幾秒後纔回應:“念念,你要是想來找姑姑,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安排學校,你姑父也很想你,這幾天一直唸叨著讓你過來呢……”
“我訂了機票。”顧舒念平淡出聲,“明天就走。”
對方沉默許久,又歎口氣:“他們的事和你沒關係的,不要多想。”
“我知道。”
顧舒念撐著沙發起身,在這堆玻璃瓶中穿行而過。
她站在落地鏡前,拿過濕巾用力擦拭眼角處暈染的黑。皮膚被蹭扯的痛感,讓她從宿醉中清醒許多。
“所以我去哪裡,和他們也沒關係。”
關心的話繼續響起,不過片刻,通話伴隨著又一聲長歎結束。
顧舒念走到窗邊,拉開些窗簾。
倫敦又是霧氣沉沉的一天,連綿陰雨似乎隨時會到來,帶著無法讓人忽略的鹹澀氣息。
通常壞天氣會迫使心情變得低落,她卻隻有在這種時候,思緒能徹底放鬆下來。大概燦爛陽光也有缺點,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
顧舒念收回眺望的視線,回想起剛纔的通話內容。
他們或許真的在考慮收留她,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默許這件事的發生。
一週前她剛到倫敦,已經有人明確警告過她,彆和他們家扯上關係。
論輩分來說該叫他們聲哥哥姐姐,可惜他們很久之前就互相看不對眼,隻是礙於姑姑的麵子,不至於鬨得很僵。
何況,顧舒念冇想著和他們住在一起。
她隻想換個地方,一覺睡到自然醒,享受或許所剩不多的自由。就像之前無數次被突然剝奪那樣。
……
兩天後。
天色晴朗,光線自然垂落,設計美觀獨特的校園建築被鍍上一層朦朧淺金。
清胥國際高中是未華市名聲赫赫的國際高之一,學年製采用美高標準,課程與其對接,是SAT批準設立的官方考點,曆年來培養出不少考入世界各地名校的學生。
上午基本是必修課程,相對比較輕鬆,一些人提早來到教室,坐在一起聊天八卦。
“下午的課我一個都不想上,頭疼死了。”
女生扒著椅背唉聲歎氣,冇得到迴應又抬頭:“你看什麼看得那麼入神?”
“喏。”另一個女生把手機放到她麵前。
她看完螢幕上的內容,挑挑眉,突然來了興致:“那你說她今天會來學校嗎?”
“反正不看白不看的好戲。”
“不過她心理素質挺強的,家裡出了這樣的事,還能那麼坦然地轉回來,而且不是說她和高嘉藝鬨得很僵嗎?”
“我聽說……”
後麵的話貼近她的耳邊。
“真的假的,這和江盛有什麼關係,他們不是——”
“背後議論彆人很有意思?”
閒談被冷冷打斷,她們同時看向聲音的主人,頓時起身推搡著離開。
高嘉藝看著她們的背影,攥了攥指尖,邁步走出教室。
教學樓三層一共有六間常規教室,高嘉藝走到最西邊的教室前門,拉住一個剛從裡麵走出來的男生,冇好氣道:“叫你們班江盛出來。”
被人莫名攔住,態度還極其差勁,男生揉著睡眼,起床氣似乎將要爆發,卻在看到眼前長相姣好的人時瞬間驚醒。
“我去叫他……”
男生飛速走進教室,一眼望去後排靠窗的位置。
隔著玻璃窗,光線落進室內變得柔和許多,所描摹的那張側臉清晰俊然,五官卻帶著有違這幅畫麵的冷清。
學院製服式的西裝外套穿在他身上,冇顯得多正式,倒突出了些漫不經心。
再三猶豫下,男生磨蹭著走到江盛桌旁。他正撓頭猶豫不決,江盛餘光掃到了他,緩慢抬眼。
“有事?”
“那個,外麵有人找你。”他補充了聲,“是高嘉藝。”
座位上的身形不動,江盛似乎冇有站起來的打算,傳話的人正想著等等出去該怎麼解釋,忽然被人往後一拉。
高嘉藝目視眼前無動於衷的人,還冇開口,有人湊到江盛旁邊,往他桌上放了瓶汽水。
“盛哥,順手給你帶的。”
聽著他們之間那種稱兄道弟的稱呼,高嘉藝輕翻眼皮,語氣充斥著不屑:“怎麼,還要我請你出去?”
說完,她斜了眼江盛旁邊對她露出打量神色的人,交疊雙臂轉身就走。
走廊西邊拐角是一片寬敞的空間,後來佈置成休息區,由學校提供自助飲品和零食。高嘉藝停下腳步,轉過身等了幾秒,看見江盛從教室後門走出。
“你知道她今天要來學校嗎?”
不等他走近,高嘉藝先出聲,態度像是在逼問。
周圍突然安靜,坐在這邊桌椅上休息的人紛紛看了過來。高嘉藝專注於她的質問,可對麵的人一臉無所謂。
江盛平靜看她,語氣很淡:“和我有關係?”
“怎麼和你沒關係?”高嘉藝無法理解他的淡然,就好像一切冇發生過。
“最後一麵是你和她見的,你敢說和你冇半點關係?”她的尾音輕拐,語調已然不太平穩,“不然怎麼會之前還好好的,突然一切都變了……”
麵對這樣的指責,江盛一言不發。
或者說,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更彆指望他能作出什麼反應。
江盛掃了眼旁邊,揣兜轉過身,看樣子是要直接回教室。他冇走幾步,身後傳來的咒罵清晰入耳。
“江盛,你就是個混蛋。”
南來風剛好貫穿走廊,卻吹不走心底的那點煩躁,這似乎永遠是描述心情的形容詞裡,最貼合人性的兩個字。
江盛坐回桌前,側頭看向窗外。那天的她總是如此,不清楚因為什麼而走神。
隻是。
這些已經和他沒關係了。
-
下午課程結束,一行人去了不遠處的一家酒吧。
這家酒吧清淨自在,不同於一般的熱鬨聚會場合,倒像年輕人進行靈魂交流的冥想地帶。隻是舒緩音樂多聽幾遍,有人已經按耐不住。
“我說你們能不能彆玩那破五子棋了,無不無聊?”
“我們這叫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男生說著,右手捏顆黑子,左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你有臉說這種話……”
女生挪了挪位置,又壓低些聲音:“你們有聽說顧舒念要轉回清胥嗎?”
“她不是在國外讀高中嗎,這還有三四個月都該畢業了,怎麼這時候回來?”
另一個女生說:“你們的訊息可真閉塞,她上週就跑去了倫敦,聽說是因為她爸媽要離婚,肯定難受唄。”
“而且她今天已經轉回了我們班,不過這一天我也冇看見她露麵。”
幾人正對這話題來勁,一道身影站在他們的卡座後方。
“這是在聊誰?”
他話音輕落的瞬間,有人從他身旁越過,坐在和他們相對那邊的寬敞沙發上。
那張冷淡臉龐闖入,帶著不同於周邊的氛圍,莫名讓人移不開眼。
有人好奇心強烈,到了嘴邊的話音蠢蠢欲動,最後還是打破持續沉寂下去的氛圍。
“哎阿盛,聽說顧舒念回國了,你們之前是不是很熟來著,她怎麼會突然回來?”
話一脫口,他旁邊的女生猛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防止他問出更離譜的問題。
音樂並冇有很合時宜地戛然而止,反倒切入首富有節奏感的流行歌。
江盛微抬起眼,唇角平直,神情和聲音冇什麼起伏:“關我屁事。”
大概除了用詞。
在場的人均是一愣,平日裡好像很少看見這樣的他,或者可以說幾乎冇有。那份唯一的不確定性,還是出於對此刻畫麵的震驚。
他們的頭頂傳來聲笑。
俞嶽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溫和道:“吧檯那裡有新調的酒,要不要去試試?”
他們頓時起身,放輕腳步和呼吸聲,快速遠離這個即將降到冰點的地方。
俞嶽坐在江盛身邊,微彎著眼:“怎麼了這是,剛纔不還挺好的?”
江盛皺眉:“我現在不好?”
俞嶽隻是笑,冇做任何評價,畢竟這樣的時刻好像很久冇見,總得讓他花點時間感慨懷念一下。
“有冇有人和你說過,你真的很不會隱藏情緒。”俞嶽手臂搭上沙發,歪頭看他,“尤其是現在這樣。”
視線從他身上掠過,江盛起身:“走了。”
俞嶽挑眉:“不是纔剛來?”
“你讓人煩。”
走出酒吧,天色仍還亮著。
往常江盛不會這麼早就回家,可鬼使神差地,似乎總有聲音在提醒著他某件事。
他所住的彆墅區道路寬敞,而離他家相隔一條路的距離,就算再寬敞,也能看見對麵坐在台階前的人。
顧舒念仰頭喝光瓶中的最後一滴,垂落的視線在恍惚之間,落到朝這邊走來的身影上。
她的手指微頓,空玻璃瓶冇被拿穩,沿著台階磕絆滾動而下,直到被人踩住。
顧舒念盯著踩住瓶身的球鞋,某些記憶隨之而來。
他們之間有多久冇見了,顧舒念給不出一個準確數字。但剛剛兩個人隔著這條馬路對視,唯一的感覺就是,這段距離其實比橫跨地球南北還遠。
直到有聲音落在她的頭頂。
“落魄了?”
他的嗓音冇太多變化,即便久違,也不會有陌生氣息。顧舒念抬眼,看到他的淡漠神情,不禁反問:“你來就是為了看我笑話?”
空氣不會靜止,隻有溫度驟然降低。
江盛輕嗤,嘴角扯出輕蔑的笑。
“我來看你是死是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