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

興元八五年的冬夜,寒風如刀,風雪漫卷,將天地間的一切景物悉數覆蓋於銀裝素裹之下。

刺激蒼茫的風雪中,一座殘破的小屋宛如一葉被遺忘的孤舟,孤獨地棲息在角落,似乎隨時可能被肆虐的風雪吞冇。

小屋之內,爐火熱烈地跳躍,猶如一顆赤紅的心臟,為這冰寒之夜帶來一絲暖意。鐵器在爐火中熠熠生輝,每一次鐵錘的落下,都會激起一陣火花,猶如繁星隕落。

爐火的旁邊,顏妤正全神貫注地揮舞著手中的鐵錘,那雙被嚴寒凍得通紅的手指,儘管關節微微泛紫,卻仍透出一股堅韌的力量。

她把銼好的劍置於厝石上磨光,打了兩遍粗磨,劍鋒才初具模型。打劍是個耗工夫且需要極大耐心的事,小姑娘並不急於細磨,她把劍放入火爐中再燒製一遍,直到那劍鋒通紅,才取出又拿鐵錘用力敲打,最後才用沙石細細研磨。

“碧宵劍,成了成了,我終於做成了!”顏妤眼底閃著星光,興奮地朝師父跑去。

顏妤自幼便被師父鳳楚秋在荒郊野外撿回,鳳楚秋告訴她,那天下著傾盆大雨,他在路邊看到一個破舊的繈褓包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鳳楚秋便把那嬰孩抱回家。

顏妤完全不知自己身世,唯一的線索便是她身上的那塊玉。此玉佩質地溫潤,雕工精細,顯然非尋常人家所能擁有,它如同一個無言的見證者,默默訴說著顏妤未知的身世之謎,也成為了她在這世間行走的唯一身份標識。

師徒二人在渡溪村以打鐵為業,師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鑄劍大師,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顏妤天資聰慧,從鳳楚秋那習得一手爐火純青的打鐵技藝。

師徒二人的鐵匠鋪雖簡陋,卻乾淨整潔,各式各樣的鐵器錯落有致地陳列其中,每一件都凝聚著師徒二人的心血與智慧。生活雖清貧,但師徒二人卻過得溫馨自在。

一天忙碌下來,鳳楚秋心疼顏妤,有時到屋前的河裡打兩條魚,亦或到集市上買塊肉回來改善夥食。顏妤做飯,鳳楚秋則一邊擺碗筷,一邊喝著顏妤親手做的桃花釀。飯食上桌,顏妤一邊唸叨著“師父少喝兩杯,小心夜裡醉了”,一邊卻忍不住為鳳楚秋的杯裡添酒。

時光緩緩,歲月靜好,可那一日突然闖進渡溪村的官兵卻打破了這一平靜。

那日午後,顏妤剛小憩醒來,隱約聽到遠處婦孺和小孩的哭聲。顏妤尋聲跑去,卻見一群身披冷峻鐵甲、手持熠熠長矛的陌生人,闖入村東角的吳老伯家,吳老伯的大兒子和年僅十四的小兒子都被這些人綁起來。

吳老伯的大兒媳婦身懷六甲,跪在地哭泣。

“求大人放過小兒吧,他還小,上了戰場恐怕性命不保還會拖累軍隊。”吳老伯跪在地上磕得滿頭鮮血,老淚縱橫。

“這是上頭的指令,你求我也無用。”領頭的用鐵靴往吳老伯身上一踢,原本就身弱的吳老伯口吐鮮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阿公,阿公,你醒醒阿公......”吳老伯六歲的孫子哭著搖吳老伯的手臂。

官兵走後,顏妤把吳老伯攙扶到床上。吳老伯的大兒媳婦告訴顏妤這些人是朝廷派來的征兵使者,因邊疆烽火連天,戰事吃緊,急需壯丁填充來應對接下來的戰爭。

顏妤立馬想到鳳楚秋,心道不好,喘著氣一路急跑回家中。可一切已晚,自己家離吳老伯家僅一裡之遠,官兵在她到之前已闖入家中,正欲把鳳楚秋帶走。鳳楚秋今年四十五,也被列入壯丁之列。

“師父,師父......”顏妤哭著喊這個與他和救命之恩,相依為命的鳳楚秋。

“妤兒不要哭,師父會活著回來的,妤兒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顏妤竭力推開那些冷漠無情的士兵,緊握著師父的手,那是一雙曆經風霜、佈滿歲月痕跡的大手,粗糙的掌紋如同大地的脈絡,記錄著過往的艱辛與堅韌,然而此刻,這雙手卻顯得如此溫暖而有力。

鳳楚秋笑著對顏妤道:“妤兒,記住,無論前方路途如何坎坷,你都要照顧好自己,堅強地活下去。記住師父教你的,知識是你的武器,你要用它照亮黑暗,抵禦風雨。”

顏妤含淚點頭,鳳楚秋被帶走的那一刹那,顏妤心如刀割,此去一彆,生死難料。

餘生,還會有機會給鳳楚秋倒一杯酒嗎?她後悔前日晚上偷偷把桃花釀藏到櫃子裡。

師父,師父......顏妤在未點燈的空蕩屋子裡唸了一夜。這一夜,整個渡溪村陷入深深的恐慌與哀嚎之中。婦女們眼含熱淚,無助的哭聲在空氣中瀰漫,猶如破碎琴絃奏出的悲歌。

顏妤是個不向命運認輸的人,第二日她便鼓足勇氣,決定獨自一人前往縣上衙門申訴,希望能夠改變師父和全村人的命運。

踏上了前往縣城的道路,顏妤在山野間獨行,腳下的黃土路在她腳下延伸,途中,她目睹了山林間的美景,但這些美景在她眼中卻化為了沉甸甸的責任與憂慮,抱著沉重的心情她的步履也愈發堅定。

曆經數日的長途跋涉,她終於抵達了繁華洛平城。這裡的街道寬闊,商鋪林立,人潮湧動,一派盛世景象。但這繁華背後,卻是她從未涉足過的陌生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迷茫油然而生。

“老伯,請問您可知道去衙門的路怎麼走?”顏妤向一路過的老人問道。

老人見她誠懇有禮,便詳細地指明瞭方向

顏妤向老人深鞠一躬,然後按照老人家指點,堅定地踏上了前往衙門的道路。

此時,她的心中隻有一個信念:無論前路如何艱難,也要為師父尋一絲曙光。

她來到了威嚴莊重的衙門前,青石鋪就的台階高高在上,衙門前兩尊石獅雄踞兩側。她凝視著緊閉的硃紅大門,其上鑲嵌的銅釘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

過了半響,她終於鼓起勇氣,舉起早已凍得麻木的手,用力敲擊那厚重的木門。

連續敲擊了半個時辰,一個身著皂衣、麵露凶光的衙役被她的堅持激怒,他猛地拉開半扇門,厲聲喝道:“滾!彆在這裡礙眼!”

那聲音如雷霆一擊,震得顏妤心神劇顫。還未等她開口,衙門便在一聲沉悶的巨響中重重關閉,將她的希冀與苦楚一同封存於冰冷的門後。

麵對衙役的無情的拒絕,顏妤並未就此屈服。她決定另辟蹊徑,尋找能夠借力發聲的人士,希望能藉助他們的學識、地位以及對社會的影響,來傳遞自己的呼聲以此來觸動縣太爺的良知。

她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茶館酒肆、書齋學堂間穿梭,不顧腹中饑餓,不畏風雪侵襲。

她尋訪飽讀詩書的儒生,傾聽他們對律法倫理的解讀;她拜會德高望重的鄉紳,期待他們仗義執言;她甚至試圖接觸那些平日裡深居簡出、但口碑載道的隱士,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指點與支援。

在連續三日的殷切尋覓中,顏妤始終未能邂逅那位能夠解救她於困境的賢能之人。

那幾日,她猶如一株在風中搖曳的孤竹,雖枝葉堅韌,卻亟待扶持,當她在書院門口長跪不起,向過往行人低聲懇求援助時,柳尚都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

眾人對顏妤的困境似乎視若無睹,或避之不及,或冷漠旁觀。柳尚都目睹此景,內心不禁湧起一陣波瀾。他凝視著顏妤,隻見她麵容憔悴卻眼神堅定,身著粗布衣裳卻舉止端莊,顯然是一位飽經風霜卻仍不失尊嚴的女子。

他心中暗想:“這世間苦難眾多,若人人皆能以己之力施以援手,或許就能為他人撐起一片晴空。”

於是他緩步走向顏妤,輕聲問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為何在此找人幫忙?”

顏妤聞聲抬首,望著眼前這位氣度非凡的男子,眼中閃爍出一絲希望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坎坷的經曆娓娓道來。

柳尚都靜靜聆聽著顏妤的講述,其言語間流露出的堅韌與真誠,他心中暗歎:“此女非尋常女子可比,其誌可嘉,其情可憫。”於是,他決定為這個堅韌的小奶孃引薦縣老爺。

在與縣老爺見麵之日,顏妤身著素衣,懷揣一顆忐忑而又堅定的心踏入縣衙。

當她跪倒在堂前,那雙清澈而堅毅的眼睛直視著縣太爺,她以誠懇的姿態,聲淚俱下地陳述:“縣老爺,懇請您救救我那年邁的師父!他已無力承受戰場的凶險,如今隻求能在家鄉安度晚年。懇請您大發慈悲,讓他免受戰亂之苦,歸家頤養天年吧!”

顏妤把師父被抓和村裡發生的一切跟縣太爺道來。

聽完顏妤的講述,縣太爺並未被顏妤的哀求所打動。

他低首垂目,專注於手中那份朝廷密令,密令中赫然寫著關於尋找失蹤公主的緊急任務,賞金萬兩黃金。縣太爺的目光在字句間遊移,貪婪之色在眼中閃爍。

對於顏妤的泣血懇求,他冷若冰霜,語帶輕蔑:“本官肩負朝廷重任,無暇顧及此類瑣碎小事。爾等小民,應知自身地位,莫要妄圖乾擾本官處理要務。”

縣太爺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擊碎了顏妤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她愣在原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其滑落。

縣太爺的冷漠與無情,如寒冬刺骨的北風,將她從頭到腳凍得透心涼。她被衙役粗暴地逐出縣衙。

從此,她徹底失去了尋求公道的最後依托,隻能在街頭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