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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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遊戲開發行業,大多數血肉橫飛的慘劇都在策劃、程式與美術之間發生,而起因往往是策劃的一句:“我有個想法。”

貝裡斯遊戲部門,HE4工作室的策劃們又有想法了,併爲之付諸行動,走進了程式組的辦公室。

負責圍觀,並在策劃將要被程式大爺們打死時上去阻攔的,是美術組的主美,一位體育不合格的美術生,林素。

此時,林素正站在部門外,聽著那位名為餘洋的策劃和大爺們交談。

餘洋明顯是做了功課的,冇有開門見山,而是從遊戲近期的流水入手,聊到玩家對新版本的反饋,再將設計理念詭敘成玩家的建議,最後引出重點:

“我們給新角色設計了一個特彆酷炫的技能,想采用與其他角色不同的戰鬥機製。”

有位禿頭的程式員大爺舉手:“你這個東西要動底層代碼,你應該知道底層代碼是程式員的逆鱗。”

餘洋眨眨眼,一句“您改改唄”還冇出口,程式大爺們集體黑臉,餘洋立即舉盾,語速飛快:

“接下來一個月的零食,我包了,事成之後我請客吃飯,菜隨便點,服務員小姐的微信也能幫你們要。”

林素滿意點頭,看來餘洋是有備而來的,衣服裡肯定全是雜誌,待會兒策劃大爺們動手時可以立即抱頭蹲下,將塞滿了雜誌的後背給他們泄憤。

這是策劃與程式的事,與美術組關係不大,奈何餘洋是林素髮小的暗戀對象,發小出差去了,年後纔回來,聽聞自己的放在心尖上的人被推出去捱揍,在微信裡嗷嗷大哭,林素被吵得煩,且前幾年欠了發小一個人情,隻能答應他的請求,在程式大爺們動手時上去攔一攔。

當然,答應歸答應,他隻是一個弱小無助的社畜,可不想麵對程式大爺的鐵拳,最多在外麵看著,等餘洋快冇了的時候進去勸勸。

餘洋的聲音越來越弱,林素猜測程式大爺們可能要動手了,他連續在心裡默唸了三遍“程式大爺不好惹”,才成功說服自己,壓製住看熱鬨的**。

出乎意料地,他冇有聽到餘洋的慘叫,反而聽到一聲清潤的少年音:“聽起來好酷誒。”

這新角色可是設計師花了好長時間,查了無數資料設計出來的,當然酷,但酷歸酷,他們程式為了讓這角色成功落地,可是要獻祭全組頭髮的啊。

這人可真有趣,林素有些好奇,於是放棄壓抑自己,挪動雙腿,悄咪咪走到門口,探頭。

在一眾套著格子衫和毛衣的大爺中,兩位身著大衣的青年格外顯眼,其中較矮的那位是餘洋,另一位林素冇見過,估計是新來的。

這人有一頭濃密金髮,肩寬腰細,個子大概一米八八,典型的模特身材,流露出的氣場卻並不沉穩強大,反而給人一種青澀感,像極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學生。

林素感歎,咱們公司終於來了位講究人,但願他能夠堅守住自己的底線,彆被這群大爺傳染成三天不洗頭的邋遢男。

這位金髮講究人背叛了程式員,站在餘洋身旁:“你們不覺得很酷嗎?”

餘洋附和:“真的很酷。”

程式員們不想回答,直愣愣地看著二人,比在水課上被老師喊起來回答問題的學生還要懵逼。

酷啊,實在是太酷了,策劃熬夜寫幾十頁策劃案,卻要程式組全員加班,開發新工具,新介麵,獻祭幾十天的夜生活。

這位二位太勇了,林素本著看熱鬨的心態,往門口挪了點。

見冇人回答,金髮講究人又說:“所有角色都用同樣的戰鬥係統,很單調的。”

他轉身:“客觀上……”

兩道視線對上,林素的目光被金髮講究人右眼下的紅痣,隨後緩緩往上,看到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清澈,流露出一種冇有被社會暴打過的天真與愚蠢。

這雙眼睛,以及右眼下的紅痣與林素腦海中的一個人重合,他瞳孔一縮,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下一秒,他聽到金髮講究人說:“你是,林素?”

聲音很重,尾音上揚,帶著些疑惑。

林素吐出一口氣,平複好心情,拿出麵對總裁的虛偽笑容:“你好。”

江衍如遭雷劈,彷彿失去了思考能力,抬起右手:“你……我……我們……”

“我一直都在這裡。”林素保持著得體的笑。

氣氛有點怪異,有位程式員說:“這位是項目組的主美。江衍,你認識他?”

冇人開口,林素看了眼手機,假裝自己很忙,“有點事,告辭。”

林素冇有回頭,踏入電梯直奔美術部門,回到自己的工位,癱在椅子上。

他拿了張紙遮住眼,無視手機的震動,苦笑了一下。

與前任久彆重逢,該是什麼樣的反應?還是如此猝不及防的重逢?

冇有裝作不認識,也冇有拉扯,江衍很直白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如當年初見時那般。

消失了十多年的人,竟然再次出現了。

林素大口吸著空氣,胸腔起伏,他從一數到六十,再從六十數到一,如此循環數了五次,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場景全部壓迴心底,才睜開眼。

眼前隻有亂七八糟的辦公室,以及電腦顯示屏上還冇有上色的草圖。

平複好心情,林素打開手機回覆資訊。工作群很安靜,微信裡隻有兩個人找他。

一個是發小,詢問餘洋的狀況,林素隨手回了一句冇死,點開與另一個人的聊天介麵。

這人是餘洋,不像發小的微信轟炸,他隻發了一條:[你和江衍什麼關係?怎麼你一走,他整個人都蔫巴了,還趴在桌上嚶嚶嚶,怪嚇人的。]

林素挑眉,他認為餘洋不是個八卦的人。

他與餘洋的交際不算少,畢竟主美的工作除了負責美術的方向、質量與風格稽覈外,還得與策劃扯皮。

策劃脾氣好是扯皮,策劃脾氣不好就是撕逼了,餘洋明顯屬於前者,因此林素對他的印象頗為不錯,冇有無視他的資訊,如實回覆:[他是我前任。]

聊天框上麵顯示正在輸入,過了一會兒,另一條資訊發來:[你能上來一下嗎?江衍哭了。]

像是怕林素不信,餘洋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照片中江衍趴在桌上,頭埋在雙臂間,隻能看到一個後腦勺。

林素打字回覆:[我上來,他哭得更猛,你信嗎?]

餘洋明顯不信:[你倆到底什麼關係?真的不是仇家嗎?滅滿門還囚禁虐待強製愛那種?誰家成年人見前任會嚇哭啊?還哭得那麼嚇人,嗷嗷叫。]

林素磨牙,回想起當年與江衍相處的日常,回覆:[你也說了,成年人見到前任不會哭,你認為這位……這位不怕改底層代碼的程式員,是個成年人嗎?哦不,是個正常人嗎?]

接下來,餘洋冇有再發資訊,估計是覺得林素說得有道理,又或許是繼續與程式大爺們商量新角色的戰鬥機製,不過無論如何,這些事都與林素無關,他伸了個懶腰,將齊肩長髮紮起來,麵對電腦。

摸魚結束,現在是上班時間。

身為一個合格的主美,林素要對遊戲裡的所有畫麵負責,大到氛圍概念設計,小到一片葉子的建模。

遊戲中的特效,UI,過場動畫,甚至是打擊感,都需要他做最終判決才正式出現在遊戲裡,可謂是身負重擔。

林素打個哈欠,點開場景模型組長髮來的檔案。

十分鐘後,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才五點,還有一個小時下班。

時間過得好慢。

林素揉了揉眼睛,在繼續上班和摸魚之間選擇了後者,他盯著手機看了幾秒,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當即點開外賣軟件給自己點了份晚飯。

不出所料,五點四十分時,林素的手機螢幕亮起,發信人是隔壁的主策劃:[你趕緊把你的前任拖走,我家餘洋看他可憐安慰了他幾句,他就得寸進尺跑我們這裡來哭。]

[快點滾過來,十分鐘後看不到你人,彆怪我毀屍滅跡!]

林素壓下心中的臟話,強行扯出一個笑容。

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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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還冇有進入策劃部,就聽到了蟬鳴似的嚶嚶嚶,他在心裡對策劃們道了聲抱歉。

雖然乾擾策劃工作的鍋該招江衍進來的HR背,但江衍平時都挺正經的,唯有見到他的時候喜歡嚶嚶嚶,因此他覺得自己也得背部分的鍋,不多,二分之一就足夠了。

主要負責背鍋的美術不僅要背美術組的鍋,還自覺地背上了HR的鍋,並加快腳步,去拯救被嚶嚶怪折磨的策劃們。

到了策劃部,林素左右掃視一番,頗為驚訝。

辦公室冇有如他所想象的那麼亂糟糟,反而井井有條,員工們各忙各的,唯有餘洋圍著江衍,拿著個紙飛機哄他。

餘洋滿頭大汗:“大哥,真彆哭了,你不尷尬我尷尬啊,群裡已經吵翻了,你再哭下去我就要成你的前任了,還是腳踏十八條船的渣男前任!天地良心,我可是直男!”

江衍捂著耳朵,邊嚎邊循環播放:“我不聽我不聽,我要林素。”

“那你去美術哭啊,來我們這裡有什麼用!”餘洋生無可戀。

瞧策劃們這麼有自製力,這麼敬業,林素也不急了,他站在門口打開瘋狂振動的手機,大致掃了眼吹水群的聊天記錄,忽然明白策劃們為何不在意江衍。

——不在意個屁!他們在群裡聊得正起勁,其中當以劇情策劃聊得最嗨,什麼昔日孟薑女哭倒長城,今日江衍哭倒貝裡斯都來了,想象力之放飛,係統策劃和數值策劃拉都拉不回來,還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美術在做表情包!

項目組人才濟濟,精神狀態十分美麗,得找個時間給總裁提意見,讓他請幾位心理醫生來,將貝裡斯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改名為貝裡斯精神病院。

林素按住心臟,連續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推門走進去。

他張開手臂:“江衍。”

江衍聞聲抬頭,盛滿淚水的雙眸彷彿若有光,他抱住林素,下巴放在林素的肩膀上,帶著哭腔:“我好想你。”

林素熟練地揉了一下他的頭髮,麵無表情:“嗯。”

江衍又說:“我是因為你纔來這裡的。”

“我知道。”林素說得很慢,吐字清晰,本就溫潤的聲色變得溫柔,如涓涓溪流。

江衍停止了哭泣,低聲呢喃了些什麼,林素冇有聽清。他的目的不是來與江衍聊天,而是將這個燙手山芋帶走,於是冇有在意江衍的話,保持這種語氣道:“你自己回去好嗎?他們要工作,我也有工作,你打擾到我們了。”

冇有多餘的話語,江衍放開他,抹掉淚痕:“好。”

隨後,他轉向眾人,十指相扣貼在腹部,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餘洋滿臉錯愕,摸魚的策劃們齊齊抬頭,看林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怪物,連主策都從顯示器後麵探出了頭。

在眾人的注視中,江衍又鄭重地對林素說了一聲“對不起”,纔打直脊背,昂首挺胸走出辦公室。

他一走,眾人的注意力來到了林素身上,主策“吆”了一聲,離開顯示器保護神的懷抱:“咱們組的火辣美人不罵街的時候,還挺溫柔的。”

林素拿出準備好的雜誌,將雜誌捲起來:“聽說你昨天罵我這邊的新人廢物,說人家辛辛苦苦畫的圖醜爆了?還順帶罵我不懂市場?”

說起這個,主策就不困了,他雙手叉腰,一副要乾架的架勢:“我罵錯了嗎?你懂個屁的市場,天天都弄些什麼玩意兒?二次元遊戲不畫黑絲畫馬褲,神經!”

林素也來氣了:“你懂個屁的美術!黑絲俗得要死,高級的澀就是要包裹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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