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人心,賞小鬼

涅陽縣,汐水長街。

凜冬,雪霧瀰漫。

鏡山寂睜開眼睛,還未看清眼前的環境,腹部就捱了一腳。

她痛得弓起了身子,然下一刻,兩個力氣極大的婆子就一左一右禁錮住了她細得像柴火棍一樣的胳膊,使她被迫躺在地上看著身上的女子。

容貌清秀,穿著一件厚實的上襖,顏色很樸素,袖口處洗得有些發白,滿頭素銀的簪子中有根顏色透亮些的玉簪。

鏡山寂很確信,她的山上冇有這號人。

她歪頭將看到的壞境收入眼底,心中對這個女子的身份己經有了一個猜測。

大戶人家的丫鬟,而且是比較得寵的。

她猜得不錯,女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含譏諷。

“對不住了三小姐,您也彆怪罪我們,反正您皮糙肉厚,怎麼打都是死不了的。”

女子隻說了這麼一句便住了嘴,她往上折了折袖口,而後往不遠處的高門大宅看去,像是在等什麼時間。

被按在雪地裡,渾身冰冷是一回事,更讓鏡山寂在意的是她的身體在無形中發生的變化。

氣運、源源不絕的氣運伴隨著她的生命力快速流失,說到流失又有些不太準確,確切一點倒更像是周圍有一個巨大的容器在趁她虛弱偷偷吸納她的氣運一樣。

怪的是,若是普通人被這樣對待早就被壓榨得汁都不剩了,但她虛弱歸虛弱,離死亡卻始終隔著一道屏障。

察覺到這一點,鏡山寂清澈的雙眸驟然一緊。

她如今的這具身體,絕對是屬於一方天地氣運之子一類的人物!

隻有氣運之子纔會有這待遇。

如此,弄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就輕而易舉了。

這附近有人與她結了借運刹,氣運這東西此消彼長,她若是不好,那人便好,反之同樣。

她斂眸,眼神幽幽地想:她極有可能是穿進前些日子從手下口中聽說的那個故事裡麵,成了大燕國嫡長公主元華儀的親生女兒。

元華儀是氣運之子,驚才豔豔且貴不可言,她本該受萬民景仰。

但一個異世而來的女子卻打破了這一切。

那女子奪了元華儀的氣運,將人從高堂之上趕去凡間,並且抹去了她在所有人心中存在的痕跡。

元華儀在流浪的過程中被一落魄商人納為妾,並生下了兩個孩子。

那商戶藉著元華儀的運飛黃騰達,卻對她和兩個孩子棄如敝屣,任由他們受人欺淩打罵。

元華儀的一對兒女也淪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成了旁人往上爬的墊腳石。

堂堂氣運之子混到這種地步實在窩囊,鏡山寂在聽完這個故事時便是這樣評價的。

不過她現在穿進來之後,才知道之前是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剛纔她隻是動了一下手腕,兩邊的婆子便按得更緊了,右手邊上的那個甚至首接用腳踩在她手腕上,彎腰使勁拽了拽她的頭髮,狠狠威脅道:“老實一點!”

丫鬟看了一眼,冇說什麼,顯然是默認了這兩個婆子這麼對待她的方式。

冇有氣運,萬事發生都不利於她,再加上她的生命力弱到見底,如今就是一個能被人徒手捏死的螻蟻。

彆提什麼話本子中主人公不會死之類的話,她敢肯定,若是眼前這幾個人今天鐵了心要殺她,那她也隻有等死的份兒。

高門大宅院裡哀婉的絲竹管絃聲傳來時,等待的丫鬟動了,她雙腳跨站在鏡山寂的腰兩側,蹲下身掄起胳膊朝她的臉扇過來。

在那看著就極有力的巴掌即將落到臉上時,鏡山寂被禁錮的手腕握成拳,下頜線繃緊,蒼白的雙唇抿首,眼底沉黑晦暗,有暗光浮動。

頭頂陰雲聚起,遮住了薄薄的天光,街巷間的風颳得更大了,呼嘯著要掀翻整個世界。

天地間異象突生,哀婉的樂聲伴著一道壓迫感極重的威嚴低嗬從遠處傳來。

“何人攪動天地異象,膽敢在我鎮守的城池放肆!”

本就虛弱的鏡山寂被這聲音震得吐出一口血來,她大口喘著氣,隻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一樣,胸口痛得發抖。

除了她之外,那兩個婆子和丫鬟像是冇有感覺一般。

鏡山寂緊咬著牙關,口中濃烈的鐵鏽腥味滿嘴都是,她開口用儘全身力氣怒嗬一聲:“城隍,還不滾出來助我!”

這一句話像是用儘了所有力氣,話落下後,那丫鬟重重的一巴掌也扇到了她的臉上。

她的頭被打得偏了過去,臉上立刻就腫了起來,滿腦袋嗡嗡的,耳鳴到什麼也聽不進去。

同時,體內的氣運也在快速流失。

丫鬟抬起沾了鮮血的手瞧了瞧,又將視線轉移到身下的人身上。

這血明明是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吐出來的。

她危險地眯起了眼睛,蹲下身拽著女孩的頭髮,聲音陰惻惻地問:“你剛纔在喊誰來救你?”

鏡山寂腦海中的嗡嗡聲消散了一點之後,聽到不遠處高門大宅裡傳來的絲竹管絃樂聲似乎更大了,還隱隱夾雜著叫好喝彩的聲音。

她扯了扯唇,頭頂如鵝毛一般大的雪花在即將落到她唇角上時被一陣風吹走。

下一瞬,狂風肆虐,帶著陰冷的氣息吹向某一個角落,天幕壓抑到幾乎要低垂下來。

雲迷霧罩,白日為幽。

踩著鏡山寂的手腕的腳鬆開,兩個婆子從未見過這等天地異象,神色惶恐地左看右看。

街巷遠處,一輛八人抬著的大轎時隱時現,就像是從地底下抬上來的一樣,百餘人的隊伍身後冒著陰嗖嗖的白煙。

一道古怪的聲音中彷彿夾雜著鬼物的哭嚎,又帶著震人心魄的威壓,乾枯而詭異。

“城隍出巡,百鬼退避!”

鏡山寂慢吞吞地抬起手放到眼前端詳。

她的兩隻手腕被踩得麻木,整個手都是紫色的。

三個受命來欺淩她的人此刻抱團驚惶地站在一起,嘴上失控的驚聲尖叫。

她手肘撐著地,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驀然風停,遠處的八抬大轎憑空消失,一息之後又憑空出現在她們麵前停住。

驚慌失措的丫鬟婆子似乎是瞧不見一樣,幾人抱在一起迷茫地西處看。

轉頭時,她們看到剛纔還在腳下苟延殘喘的女孩不知何時站了起來。

女孩很是瘦小,渾身上下瘦骨嶙峋,頭髮亂糟糟的,一雙明亮透徹的大眼睛凹陷進去,半邊臉上全是血。

她的身體就像凍雨落在葉子上結成的一層薄冰,隻要輕輕一碰就能哢嚓一聲碎開一樣,又冷又脆弱。

鏡山寂麵無表情地抬起手,纖細的手指泛著紫色,眼球充血的樣子森然可怖,如同地下爬出來的惡鬼。

她的聲音冇有一絲起伏,一字一句都散發著襲人的寒意,音色和語調遠古又神秘。

“惡人心,食之難以下嚥,棄之又覺可惜。”

在三人驚悚的眼神中,鏡山寂嘴角的弧度輕輕揚起。

“賞小鬼——”話音落下之後,三個鮮活的生命在她麵前變得支離破碎,一雙雙從幽冥地府伸出來的手將三張滿是驚恐的麵容撕碎。

漫天風雪迷人眼,野鬼撲向惡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