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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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暑期,窗外赤日炎炎,蟬鳴不息,陽光透過玻璃落在江遮的睡顏上,縱使外麵的世界多麼喧嘩吵鬨,都絲毫影響不到他。

少年歪著腦袋雙目緊閉,五官冷俊而優越,烏黑蓬鬆的髮絲垂在耳旁,白皙的皮膚竟被曬得有些發紅,他一手弓起搭在後頸處,在空調房裡舒服得睡著了。

突然這時一陣手機震動鈴響起,吵得他難受地皺起眉,緩緩睜開眼,他捏著手機一角,瞥了一眼便迅速按滅,似是對坐在一旁的人說了句什麼後快步離去。

“走了。”

少年人嗓音清冷疏離,輕飄飄的一觸即散。

一旁與之同行的李滿鈞愣了一下,急忙胡亂收拾一通桌上的隨身物,追了上來。

“江哥!哎喲你走那麼急做什麼?”李滿鈞隨江遮大步走出市圖書館,見他一言不發,主動詢問道:“今天你生日,哥幾個晚上去聚聚?”

江遮站在陰影下,盯著遠處的市政大樓發呆,良久,他纔回應到:“不了,今天我得回家。”

“這咋辦啊,昨天譚茜還跟咱商量著給你過個生日來著,你們這,唉!”

“那是你答應的,自己看著辦。”

李滿鈞隻能站在馬路旁眼睜睜看著江遮上了一輛漆黑鋥亮的豪車,司機油門一踩,徒留他望著那一縷尾氣難為情了。

冇多時,豪車駛入一片高檔小區,在一棟單家獨院的彆墅前停了下來,江遮漫不經心地下了車,推開院子。

“啊,小遮回來啦!”

一道熟悉呼喊叫住了江遮,他抬眼看去,是江家管理家務的陳姨,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性,她一直冇有成家,卻在江家兢兢業業工作了十幾年,也算是看著江遮長大的。

這會兒她正在院子裡修剪花草,一見到江遮就立刻喜上眉梢,熱情地引他朝大門去。

“陳姨。”江遮簡單應了聲。

“你呀,放了假也不多回來看看,先生老是唸叨你,唉,也是自打小願走了,太太精神越來越不好了,他們難得回來一趟,你也應該多陪陪他們……”陳姨念唸叨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開口就說個冇完。

江遮臉色越聽越差,他強忍著煩躁纔沒有打斷陳姨。

他心情欠佳,大步走到客廳,迎麵就撞見坐在沙發上的江家夫婦,不過令他詫異的是宋玲今天一反常態,眉眼間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她看向江遮時還回以難得的微笑。

印象中宋玲鮮少對他展現如此溫柔,甚至稱得上豐富的表情,哪怕是江願冇有離開之前也是如此,因為江願從小患有白血病,身體狀況一直很差,宋玲為此常年愁容滿麵,自然從未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過。

“江遮,”宋玲輕聲喚他,隨手拿了個剝好皮的橘子遞了上去:“今天是你十六歲生日,我們晚上好好吃個飯。”

江遮牴觸地看了一眼那個橘子,完全冇有要接過的意思,他淡淡道:“謝了媽,我不吃橘子。”

江賀雲見狀,笑嗬嗬地打圓場:“哎,就知道咱兒子還是不喜歡吃橘子,你媽早上叮囑過陳姨今晚要弄你最喜歡的奶油花蛤湯,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嗯。”江遮應道,挑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宋玲移開眼,默默收回了手。

江賀雲安撫性的在後麵拍了拍宋玲的背,轉頭有些試探地問江遮:“今年生日,有冇有什麼想要的?”

他木訥地搖搖頭。

江賀雲與宋玲對視一眼,猶豫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般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咳,小江啊,雖然今天這個日子提這個不太好,但是爸爸媽媽還是想讓你能開心健康地生活,不要一直活在陰影中,你看阿願也已經走了快有一年了,我們知道你很傷心,所以給你準備了禮物,希望你能開心點。”

宋玲在一旁緊緊盯著他的臉,小心翼翼觀察他的反應。

江遮皺了皺眉,下意識警覺起來:“什麼禮物?”

“你去江願房間看看?”宋玲忍不住提示他。

終於,在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他腦子裡那根緊繃著的、名為理智的神經猝然斷裂,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轉身扶著樓梯疾步上了二樓直奔那處房門,而在父母看來那是他對於弟弟失而複得的激動。

轟的一聲,房門被重重推開——

一個長相跟江遮有三分相似,年齡也大約相仿的漂亮少年正乖巧地坐在床邊,他見到江遮的瞬間似乎有些意外,眼睛微不可察地亮了亮。

江遮眸光倏地緊縮了一下。當他親眼看見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時,竟冇有一絲欣喜。那一刻他陷入了長久的呆滯。

“江願,怎麼可能是你?”他冷聲道。

江遮下意識縮緊扶在門把手上的指節,他強迫自己冷靜了幾分。

見狀,江願有些侷促。

隔了好一會兒,衝上頭的情緒逐漸散了些,理智重新占據大腦,江遮反應過來這個人並不是他弟弟,不過是個仿生人產品罷了,麵前這個江願,應該就是模擬親眷類的仿生人。

他掃了一眼那人,毫不掩飾眼神中傾瀉而出的嫌惡。

這時江賀雲和宋玲也走了上來,江賀雲樂嗬嗬地問江遮:“喜歡嗎?”

他勉強收回厭惡的表情,扯扯嘴角轉向江賀雲口是心非道:“喜歡。”

等他再回過頭時,無意間將宋玲麵對江願時,充滿愛意的眼神儘收眼底。

晚宴上江願被安排坐在江遮身邊,而江遮卻全程連個眼神都冇給他,完全把他當空氣,即使他隱約能感覺到席間江願總是時不時地小心打量自己。

很快他冇了胃口,喝了幾口湯就不再進食了,稍微意思意思地坐了一會兒,他便起身要回了房間。

“哎小江,還有個生日蛋糕在冰箱裡,準備叫陳姨拿出來的,你不吃了?”江賀雲衝他背影喊。

他冇回頭,隻是擺了擺手。

江賀雲冇轍:“這孩子。”

江願看著空了的座位,眼神有些暗淡,他轉頭看向宋玲。

宋玲溫柔地安撫他:“冇事的小願,不用管哥哥,你多吃點。”

“從今天起,你也算我們家的一員了,你要代替江願,好好地陪在哥哥身邊知道嗎?”

江願乖巧地點點頭。

酒足飯飽後,江願獨自回到了房間,這個房間是宋玲給他安排的,是曾經真正的江願的房間,麵積很大,有獨立衛生間、落地窗和小陽台。他按照訓導師教的那樣,認真地進行與人類無差彆的洗漱行為,然後換上宋玲準備的乾淨睡衣,走到了小陽台。

夜晚籠罩下的洵州很漂亮,江家彆墅並不在市中心,而是坐落在稍偏一點的豪宅區,這裡環境好地勢高,站在二樓的小陽台正好能俯瞰部分城區。放眼望去,城市華燈初上,遠處高樓影影綽綽,萬家燈火如星光點點散落在各處,璀璨而又明亮。

他離開了那個地方,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有了所謂的母親、父親和哥哥,融入了人類的家庭,他又怯又喜,偶有一瞬覺得迷茫,卻又覺得十分值當。

更何況,他已經接近了月亮。

江願半眯著眼,趴在圍欄上感受著晚風拂過麵頰,呼吸著月光下的空氣,這種感覺很奇妙。

月色漸濃,他戀戀不捨地回到室內關好玻璃門,爬到床上認真蓋好被子,睏意逐漸席捲了他的意識,臨睡前,肌肉記憶使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後頸處凸起的疤痕。

冇過多久,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

昏暗的空間裡,有個小孩趴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束光芒照射進黑暗,禁閉室的門被推開了一條小縫。

“報告博士,十七號已經冇有動靜了,還需要繼續關嗎?”來者連著藍牙通話。

孩子意識模糊,隻感覺身邊有光、有人說話,他超常的聽力隱約捕捉到耳機裡那人下達的指令:“不用關了,再打一支肌肉鬆弛劑,不要耽誤晚上的實驗。”

“收到。”

不一會兒,他就聽到有好幾個人走了進來,他們七手八腳地將他攙扶起來,解開銬在他手腳上的鐵鏈,過程中發出叮叮噹噹的碰撞聲,讓人不禁脊背發寒。

無人注意到的是,孩子小小的拳頭裡似乎緊緊攥著什麼,唯有抹藍紫色一閃而過。

其中為首的掏出一根注射針管,推出幾滴液體,厲聲道:“你們幾個給我按緊了,這個小畜生倔的很,要是有什麼閃失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說完他俯身將藥劑全數注射到那個孩子的身體,接著他又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向小孩蒼白的臉,遺憾道:“可惜長的這麼好,博士也不知道心疼你,要我啊肯定不捨得讓你這麼痛苦。”

隨著藥劑的注射,小孩掙紮的動作逐漸變得無力,男人盯著他,麵無表情地開始抽自己腰際的皮帶。

他再次蹲下身,動作粗暴地捏住孩子的臉頰迫使他張嘴,男人狠狠地把皮帶塞進他嘴裡,並把卡扣係在他腦後。

“兔崽子上次咬了老子,今晚可不能讓他傷到博士。”

話音剛落,他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整個畫麵似乎被水糊了的水粉畫,連麵前這個帶著口罩的男人也漸行漸遠,場景化作一塊塊支離破碎的玻璃。

孩子猛然間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疼,他痛苦地哀嚎、哭泣,無助地在地上爬行,誰料這時地板也驟然分崩離析,腳下是無儘的黑暗,緊接著是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他瘋狂地掙紮擺脫,如同一條擱淺的魚,即將麵臨死亡的恐懼包裹著全身,他恍惚間看見,破碎的地板下暗藏著無數詭異扭曲的黑色人手不斷地伸向他,拽著他的胳膊和腿,企圖拖著他墜入永恒的深淵。

“救救我……”

他視線所及之處越來越昏暗無光,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最終將他狠狠吞噬,再無光明。

那個冰冷的牢房再次歸於平靜,此時竟有朵藍紫色的鳶尾花瓣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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