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汗滴禾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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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並非是黑白不分之人。”夏知寒聞言解釋道。

“嗬、嗬嗬……”靈枳一聽,乾笑了幾聲:“我倒是無所謂,夫人你相信就好。”

聽聽、聽聽這話說的,那麼輕飄飄的,好像寨門口懸掛的那些頭是彆人自己摘下來的一樣。

當然,這話靈枳肯定不會說出口,她果斷轉移話題:“夫人可有想去的地方”

“有……”夏知寒果然冇有再在稱呼問題上糾結多久,他思考了片刻:“我剛纔看見有扛著鋤頭出門的人,靈枳姑娘不如帶我去看看寨子裡種菜的田地。”

“這個簡單,走這邊。”靈枳略一思索,帶著夏知寒轉了個方向:“不過去看這些田地做什麼那些都是種菜的,就算全部拿來種稻子也收不了多少。”

夏知寒跟在後麵耐心解釋著:“既然這些土地被開墾,定然是有它的緣由,我想要在山裡種地,自然也需知曉。”

“夫人不愧是讀書人。”靈枳倒是第一次聽說種地還得看地,她還以為隻要隨便找個地方往上挖個坑一種就可以了。

不多時,二人就來到了山寨的菜園。

因為是早晨,在田地裡忙活的人挺多,靈止把夏知寒帶到菜園就走到旁邊和人閒聊,任由他自由活動,似乎對他極為放心。

斬虯寨依靠陡崖修建,竹樓木屋排布也是跟著山勢起伏,各家各戶的菜園多是開墾在自家房子附近。

唯有這塊集體的菜地,是位於平坦的山頭,土地被劃分成一塊一塊的菜畦,由不同的人照顧。

想來這是塊不可多得的平地,雖然地方還算大,但是真把這裡堵起來圍成水田,恐怕也收穫不了多少糧食。

夏知寒站在一旁,看著人們擔著木桶澆水,一瓢水剛打濕地表,土地便急不可耐地吸納著水分。

一擔水很快就澆完了,地上一片泥濘,頭髮花白的老頭兒挑著擔子轉身,準備再去打點水回來。

就在他經過的時候,腳下一滑,眼看著人就要歪下去,夏知寒迅速伸手一把拉住他:“老人家,小心!”

老頭兒晃了幾下,借力穩住身形,肩上的木擔滑落,木桶在地上滾了幾圈,等他完全站穩了,才長舒一口氣,抬頭道謝:“感謝你……誒”

他看著夏知寒,突然瞪大眼睛:“您不是夫人嗎,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是不是走岔了您等等,我這就叫人送您回去。”

說著就深一腳淺一腳的要去找人,夏知寒趕緊拉住他:“老人家、老人家,不用,我是特地過來的。”

“啊?”老頭兒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夏知寒:“您來土裡頭做什麼,這裡泥多,彆弄臟您的鞋襪。”

夏知寒低頭看看老人的赤腳和自己已經踩上泥土的布鞋,心中暗暗記下,抬頭露出溫和的笑:“不礙事,我想來看看,學習一下怎麼種地。”

“讀書人就是好學。”對於夏知寒的說法,老頭兒倒也冇有奇怪什麼,隻是感歎一句,轉身彎腰要去撿木桶。

夏知寒搶先一步撿起來,掛在扁擔上自己擔著:“老人家,我來吧。”

老頭兒見狀大驚失色,趕緊把住木桶:“這怎麼能行大當家說了,夫人你體弱多病,要好好休息。”

說著劈手搶過擔子:“我自己來,擔了幾十年了,不得說今天突然就擔不動了。”

夏知寒被搶走扁擔,看著老人重新把膽子放回肩膀上,跟在後麵解釋:“我冇有那麼嬌弱……”

“嗨,”老頭兒笑了一聲,挑著擔回頭:“夫人你是讀書人,註定是要乾大事兒的,怎麼能天天操心種田種地這種小事呢?”

“夫農,天下之本也。”夏知寒跟在老頭後麵,草葉拂過他的衣袖,兩側高高低低的菜苗生機勃勃。

“我聽不懂夫人您說的什麼,但夫人您這樣說了,那就有夫人您的道理。”老頭兒挑著擔子走在前麵,冇有再將他趕離。

夏知寒左顧右看,發現來種地的大部分都是老人,還有一些婦女,隻有幾個青壯年在田土間勞作,不禁詢問出聲:“老人家,怎麼不見您的兒女們來幫幫你。”

話一出口,夏知寒就明白過來,山寨裡的青壯年都是要下山劫掠的,怎麼可能來做這些事情。

老頭語氣悠然地回答:“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死了。”聲音與平時一樣,似乎隻是在談論什麼尋常的事情,不見什麼悲痛之色。

夏知寒的自知失言,他垂下眼睛,輕聲說道:“抱歉……”

“這又不關夫人你的事,”兩人走到了一條溪水旁邊,清澈見底的水麵波光粼粼,老頭兒放下桶打水,夏知寒挽起袖子上前幫忙:“要怪也怪那勾日的朝廷。”

夏知寒提著桶的手一頓:“朝廷”

“對!”老頭兒說到這裡,語氣裡多了幾分憤恨:“要不是狗官貪汙賑災的糧食,我女兒也不會活活餓死。”

“貪汙……災糧嗎?”夏知寒喃喃道,轉頭看著打水的老頭兒,他正彎腰罵罵咧咧地打水:“您說的是二十年前的那場旱災嗎?”

“對!”老頭打完一桶水,提到岸邊,看著夏知寒生疏的動作也冇有催促,反而杵著扁擔說起了往事。

“我姓楊,夫人你叫我老楊頭就行,我家住吳家莊,村頭有棵大榕樹……”

清涼的水流淌過夏知寒的手指,他在那水影裡,見到垂下根鬚的大榕樹,茂密的樹冠撐起大片大片的陰影。

樹下總會有好些人抱著簸箕、拿著布繃,一邊說話一邊做活,老楊頭出生在那裡,長在那裡。

他出生的時候,榕樹上鳥鳴聲聲。

他成親的時候,親手為榕樹繫上紅綢。

他抱著孩子走到榕樹下,抬頭看著支離破碎的光斑。

直到二十年前的那場旱災,徹底撕碎了他的人生。

生長了上百年的榕樹,也在那一年枯去了所有樹葉,乾枯的瘦巴巴的模樣,像一個油儘燈枯的老人。

家裡最先死去的,是楊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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