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似雙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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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寒垂下眼,扇子一般的睫毛濕潤反射出點點淺光,看上去愈發可憐可愛。

東若見他不哭了,牽起他的手指,和他一同握住木質的酒杯,東若笑著抬頭看他:“以前喝過酒嗎?”酒液微微盪漾,溫柔得醉人。

夏知寒細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神色,許久,他輕輕點了下頭:“喝過的……不喜歡……”那味道太苦,喝了之後頭昏腦漲。

聽他這般說,東若便移開酒杯:“那便不喝了。”原是體諒他,冇想到,夏知寒居然伸手握住了東若的手腕阻攔:“不……這個酒要喝。”

夏知寒的膽子變化得真是奇怪,忽大忽小,讓人摸不著頭腦。東若看著這個書生,手指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語氣怯弱、動作強硬,身上每一處每一點,都帶著深深的矛盾感。

隻見他抬起眼睛,鼓起勇氣地向東若解釋:“我聽說……成親……就要喝合巹酒,才能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他試圖拿一個規矩,說服東若遵守。

隻是東若向來不是信命的人,她輕笑一聲,抬頭與他對視,正要嘲笑書生的迂腐,卻不甚看見那映照著火光的雙眼,暗藏著點點希冀:“好,便聽你的。”語言在出口的那一瞬陡然轉變。

東若並不信命,卻願意聽聽小書生的願望。

話音剛落,東若幾乎看見有一團煙火在夏知寒的眼中炸開,那雙鳳眸先是驚愕然後變得閃閃發光。

“謝謝……你。”夏知寒不自在地撇過頭,耳垂脖頸緋紅一片,東若卻一反常態地冇有趁機調戲他,而是反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告訴他:“想要什麼就說,不用拿什麼規矩教條來做藉口,你說的我都會聽。”

“為什麼”夏知寒低頭詢問道,他竟不知道這世間,居然還有不遵守規則就能得到的東西。

荀子曰: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

人不遵守禮義就不能生存,做事不遵守禮義就不能成功,國家不遵守禮義就不能安寧。禮義是立身之本,規則是所獲得的前提,這並非一家之語。

左傳也言: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利益自規則之中產生,這是人們千百年來總結出的經驗,規則,是永恒的安全。

書中聖賢口口聲聲、樁樁件件,都說人要知禮守節,夏知寒不明白,他憑什麼便能輕而易舉的得到所求。

東若聽見他的疑惑,輕笑一聲,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將他拽低、拽低,直到他彎下腰,躬身於前,將自己全然奉上。她才靠近他的耳廓,輕聲啟言:“因你實在可愛。”

“嘩啦——彭!咚——”一連串聲響接踵而至,夏知寒麵紅耳赤地從東若懷中閃出,揮開的衣袖帶倒桌上的酒壺,慌亂中踢翻了凳子,他不慎摔倒在地上,兩眼冒金星。

那些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都被他一把扯落……滿天混亂紛飛的墨字,讓他想不起來一點書經,夏知寒手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安然而坐的女子。

紅袍如火,驕傲淩然,然而這樣的一個女子,卻在此刻溫柔地看著他,燭光下微微泛著金色的眼睛,流露出點點笑意。

東若端著兩隻酒杯,走到夏知寒麵前蹲下,伸手遞給他:“還喝嗎,小書生”似乎並未發現他的狼狽。

“要喝……”夏知寒顫抖著手指接過一隻木酒杯,他不確定地抬頭看了一眼,得到東若肯定的眼神,夏知寒垂下眼,聲音卻多了幾分堅定:“要喝。”

“好。”東若將杯中酒喝了一半,遞到夏知寒唇邊,在唇杯相碰的那一瞬間,夏知寒“騰”地羞紅了臉,往後挪了挪,眼神躲閃:“這……這這是什麼”

“合巹酒啊,你躲什麼”東若在心中暗笑,表麵卻是風輕雲淡,彷彿真的是在和夏知寒認真解釋:“二位新人互飲對方杯中酒,從此心心相印、同甘共苦。”

合巹酒始於周朝,為夫妻成親時的一種儀式。把一個瓠瓜剖成兩個瓢,而又以線連柄,瓠瓜味苦不堪飲用,新郎新娘需各拿一瓢以酒漱口,象征兩人從此連為一體、同甘共苦。後來人們改而用木杯代替,依舊用紅線係在杯身。

但互飲對方之酒這等親密的事情,夏知寒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半信半疑地瞟了一眼東若,慢慢坐起來。

這規矩自然是東若胡編的,本來隻是想逗逗他,可是看見小書生欲語還休的動人模樣,東若心中澎湃,不動聲色地催促他:“快喝吧。”

夏知寒伸手想接過酒杯,東若將手一抬,不讓他碰,又將酒杯遞到他的唇邊,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喝吧,夏知寒。”

夏知寒聞言精神一振,這是第一次,他的名字從東若口中吐露。

他抬起頭,鳳眸明亮地盯著她,最終他向前俯身叼住杯沿,就著東若的手喝掉杯中酒液。

殘留的酒液打濕了他的唇瓣,顯出緋色,夏知寒卻像冇有發現似的,拿過另一隻酒杯,將其中的一半酒喝掉,然後對著東若抬起手臂:“到你了,阿若。”

他目光灼灼,唇角抿成一線,對著東若發出邀請,語氣堅定,好像東若要是拒絕,他就會撲身而上,咬斷她的脖頸。

兩人分明一蹲一跪,此時卻好像分坐在棋盤的兩頓,將彼此視為獵物。

東若的眸色暗了下來,眼神銳利地盯著夏知寒,帶出幾分侵略性,夏知寒無懼無畏地與她對視。

許久,東若輕笑了一聲,從夏知寒手中接過酒杯,垂下眼簾,看著杯中澄清的酒水晃盪著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然後一飲而儘。

“夏知寒,”她對著夏知寒展示空空的杯底:“這樣可夠了”

夏知寒身子隨著疑問聲一抖,周身的氣勢像被忽然打破的鏡子一樣破碎,他一抬頭,分明又是那個懦弱的書生,雙眼含淚,可憐巴巴地看向東若,聲如細蚊:“夠……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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