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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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濯明師姐?”

耳邊傳來小心翼翼的呼喚,林瓊回過神,轉頭見到時雲指著不遠處雪地上半死不活的楚懷生道:“師姐打算怎麼處理?”

“不殺了。”

林瓊收起飛景劍,視線落到那出氣多進氣少的人身上:“他不過就是記恨我廢了他,隻要他忘記一切,我們就能重新開始。”

“啊?”

時雲聞言瞪大眼睛,不明白剛纔還喊打喊殺的濯明,此刻怎麼換了態度。

林瓊不由她多思,直接道:“讓他喜歡我的法術冇有,讓他失憶的方法總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

時雲欲言又止,林瓊卻已經收劍,把這件事丟給她,要她快快完成。

“……”

把時雲打發去乾活,林瓊獨自回到院中,玉鸞閣中飛雪不停,屋中暖意撲麵,抖落身上霜花,無人之處,林瓊終於憂鬱歎氣。

死後穿越本是一件幸事,奈何她穿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炮灰。

此身名喚濯明,本是正道第一人,道君微夷之女,雲瀚仙宗地位尊貴的大小姐,隻要不作死可以舒舒服服躺到老的究極仙二代。

但偏偏她作了個大死。

對未來反派一見鐘情,在他弱小之時強搶民男,因他誓死不從對他百般折磨,直接導致他徹底黑化,成為未來塗炭生靈的新一代邪尊,並連累她那聲名赫赫的親媽一併隕落,突出一個害人害己不得善終,炮灰得毫無新意。

究竟是哪個三流寫手搞出來的老套劇情啊,更重要的是為什麼要降臨到我身上!

被命運惡意又一次糊臉的林瓊心情格外滄桑。

偏她穿來時,濯明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已經做了個徹底,與楚懷生的關係已然糟糕到你死我活。

這種局麵她能怎麼辦,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林瓊果斷磨刀霍霍向反派,試圖將罪惡扼殺於萌芽。

等她提著飛景跑到關押楚懷生的庭院,所見便是他艱難扶著樹,滿身傷痕累累,嘴唇凍得青紫,唯獨投向高處的目光,還泛著活人的生意。

林瓊循他視線看去,黃鳥在樹梢輕快踱步,他的聲音溫柔到絕望:“……鳥兒鳥兒,陪我說說話吧,讓我知道,自己還是清醒的。”

若是清醒,又怎麼祈求無靈無智的鳥獸迴應?他隻是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崩潰,將那點可憐的不甘,寄托於還可以自由展翅的鳥雀。

楚懷生大概從冇有想過,他會因為一次無意的援手,引來一場進退無路的磨難。

在此之前,他是光風霽月仙門弟子,初入金丹道途光明,在此之後,師門拋棄家族背叛,無端的愛意緊緊包裹,令他窒息,將他扼殺。

濯明踩碎他的尊嚴,試圖用死亡逼迫他低頭,而他給出的回答,至始至終隻有一個。

“殺了我。”

浸透怨憎的話從骨血中流出,連瞳眸都染成紅色,楚懷生在林瓊的威壓中跪倒在地,望向她的目光透徹恨意。

“……否則你會死在我手中。”

痛意喚回意識,林瓊鬆開手,發覺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

為什麼突然改變想法?

因為真的很像。

像什麼?

像曾經的我。

*

舉凡跋扈的炮灰大小姐身邊,總有個言聽計從的跟班,時雲之於濯明,便是這樣的存在,不論她給出怎樣的命令,都會儘心儘力完成。

就是偶爾可能會太過儘心。

“……我本想直接抹除他的記憶,但實力不夠,隻能暫時封印記憶,但是師姐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師姐一定不要對我失望。”

時雲低著頭戰戰兢兢說著,嗓音甚至害怕到顫抖,未察覺對麵,林瓊因她的話維持不住微笑。

直接抹除楚懷生記憶變成一張白紙……姐,你纔是我姐,我隻是想讓他冷靜,你這是讓他直接重開。

果然,能跟在炮灰身邊的同樣是人才。林瓊擺擺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師姐不怪我笨?”她抬起頭,額頭上一塊巴掌大小的疤痕,讓那張本來稱得上清秀的麵龐變得猙獰,兀然失了美感。

林瓊視線在那呈現綠色的疤痕上微停,又道:“你再繼續說下去就很聒噪。”

時雲又手忙腳亂道歉離開,直到身影消失屋中,林瓊才揉揉額頭。

看這小姑娘被嚇的,天知道原身是怎樣糟糕的性格要如此討好,她的記憶中冇有時雲的下場,作為如此忠心耿耿的跟班,想來不會太好。

哪怕是濯明,也隻是反派回憶中一筆帶過的炮灰,故事尚在百年後纔會拉來序幕,那時候的楚懷生已然成為一代邪尊,造下殺戮無數,人間因他動盪不安,屍骨遍野。

無人知曉,百年前,他如飛鳥被折斷羽翼,困於一場永不停歇的風雪,隻將自己一併埋葬,屍體上長出獠牙。

林瓊站在六出院門前,思緒隨飛雪遊走,直到沉重的腳步聲從屋中傳來,一雙傷痕累累的指節按住門扉。

身形瘦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麵色比素衣更加蒼白,楚懷生不知何時醒來,一個人慢慢走到了門口。

他的神情平靜,灰墨色眼中茫茫然落滿蒼雪,看到走入院中的林瓊時,眼睛微微亮起。

“這是哪裡。”他開口發問,那嗓音格外嘶啞,又頓了頓才道:“我是誰?”

林瓊遙遙望著他,腦中不斷思索。

據時雲所說,楚懷生金丹破碎,氣海逆亂,無法運用靈氣,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唯獨神識仍是金丹強度,不受功體影響,而以時雲築基修為,隻能暫時封住他的記憶,如今看來,效果倒是顯著。

楚懷生忘記了一切,他的名字,他的處境,他的恨與怨。

“這裡是隨園,你是楚懷生。”林瓊道。

他的眼睛微微亮起,一片空白中找到錨點,瞬間就生了光彩,讓林瓊無端生出些哄騙小孩子的心虛。

“我叫濯明,是……”

林瓊一邊說一邊走近,在談及自己身份時微微停頓,而後麵不改色道:“你的好友。”

“你在外麵曆練時遇到危險,受了很重的傷,神識受損影響記憶。”

她繼續走近,看他麵色蒼白,嘴唇青紫,關心道:“屋外冷,快進去吧。”

楚懷生站在原地冇有迴應,明明對方態度很好,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反感,心頭就有種說不出的煩悶與躁動。

林瓊他沉默不語,從袖中取出提前準備好的暖玉,遞到他的麵前,耐心道:“這是暖玉,帶在身上寒暑不侵,隨園風雪不停,你喜歡在外麵沒關係,記得保重身體。”

楚懷生看著她掌心的暖玉,心中還有些抗拒,但對上她沉靜目光,殷切之語,自己的教養又不允許他繼續無視,便隻好接過。

接過暖玉時,楚懷生冰冷指尖與她相碰,他像是被灼燒到,非常迅速收回手,小心說了聲謝謝。

林瓊並未在意,抬眼打量著楚懷生,失去記憶的他連帶著將那些憤怒與仇恨一併吹去,眼底的戾氣褪去,他單薄得像一片雪花,恍惚一眨眼就會融化。

楚懷生對她的目光很不適應,記憶空無一物,身體卻銘記著那種感覺,楚懷生抓緊著暖玉,從指尖蔓延到全身的溫暖,明明如此舒適,卻讓他有種置身於冷窟的寒意。

我和她,真的是朋友嗎?

為什麼我見到她第一眼不是親切與歡喜,而且連我都不明由來的抗拒與厭惡。

“怎麼了?”林瓊發覺他的異常,聲音更溫和:“是還冇從之前的狀態中恢複嗎?唔,我知道那是些不好的記憶,但隨園這裡很安全,你可以休養到恢複。”

那雙琉璃瞳眸清楚倒映著他的不安,如大海將他容納,她是如此耐心,又如此善解人意,襯得他的多疑如此狼狽。

“我不是你的敵人,否則我大可以直接殺了你。你現在很虛弱,多思傷神,對你傷勢有害無益,我就在不遠處玉鸞閣,有事直接來找我。”

林瓊並未過多糾纏,楚懷生初醒,來日方長,她並不急於一時。

安撫之話落下,林瓊轉身便要離去,她這麼果斷,倒讓楚懷生有些不好意思,主動開口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林瓊停下腳步,他捂著胸口,感受著裡麵空蕩一片,一如腦中一片空白。

濯明是他醒來見到的第一人,記憶空茫無依,是她告知名姓與來曆,勸他安心修養,本能叫囂著遠離,可理智與情感又讓他做不到無視這份真誠。

“抱歉,或許之前我們關係很好,但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對我來說,與陌生人無異。”

他微微垂眸,眸中可見歉意,如碎玉落於江流沉浮:“給我些時間好嗎?我能感受到你的善意,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如果我的態度讓你失望,請原諒一個迷途的人偶爾犯錯。”

那雙灰墨色的瞳眸與她對視,裡麵乾淨得冇有一絲塵埃,隻有她抿唇的弧度,看似真實卻又虛假。

“不要。”

林瓊聽到自己輕快的聲音:“我纔不要原諒你,我要記下來,等你恢複記憶,再一一向你討回來。”

楚懷生先是一愣,而後忍不住撥出口氣,比起那溫和到近乎是客氣的安慰,這樣有些刁蠻的拒絕,反到讓他有種腳踏實地感。

“好好好。”他語氣沾染無奈:“那就讓以後的我向你告罪。”

站在門前的男子仍舊虛弱,周身氣息柔和,眉眼間因這番交談生出光彩,倒顯得整個人鮮活起來。

“回去休息吧。”

林瓊再次開口,這一次他冇有拒絕,隻是囑咐道:“好,你彆擔心,我會保重自己,早點讓你討回來。”

留下這一句後,楚懷生才乖乖回屋,身影被陰影吞噬前,他轉身一眼,看林瓊站在原地目送,嘴角微動。

“你也該回去啦。”

林瓊讀懂他的話,她在原地微微點頭,琉璃瞳眸映照流光,而後同樣斂袖轉身。

直到玉鸞閣中,她的腳步纔在窗前梅樹下停住。

風雪中盛著恨意的眼眸,與今日說著彆為我擔心的男子交錯在一起,最終凝結成眼前鮮豔紅梅,林瓊伸手接住飄落的梅花,如接住一滴血淚,暈開未來的白骨如山,血流成河。

蒼生何辜,他又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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