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0章】刺青巫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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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有點討厭。

薇拉,或者說“久世零華”此時扶著牆壁往前走著,卻無法阻止自己在綿密的雨水中被淋成一隻落湯雞。

她步履蹣跚地往前走著,腦海裏還迴盪著係統抓狂的尖叫聲:【你為什麽要跑啊!這可是我們最接近目標的一次行動了啊!隻要混吃等死堅持到十八歲完成任務就能離開了!簡直是冇有比這更簡單的救世任務了!你跑什麽跑?啊!你說啊!你跑什麽跑!】

“因為我覺得那個人說得有道理……”薇拉粗喘了一口氣,在街角一家關閉的店鋪前躲了下雨,“冇有意義的殺戮與犧牲都冇有存在的價值。”

“我至少要知道自己究竟在為什麽而努力。”

——在上一個世界中,薇拉為了守住父的道而不顧一切,為此而迎來盛大輝煌的死亡。

但那時候的她,雖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釋然。

這一世的她,醒來時就在一個破敗的村子裏,被久世家主領養,被欽定成為下一任巫女,但是她從未在這個家族中感受到值得她化為灰燼的光明。

——冇有火焰,冇有溫度,又怎值得飛蛾捨命相迎?

雨水微涼,濕漉漉的衣物貼服在身上,更是冷得人骨子裏發顫。

即便梅雨季空氣悶熱,薇拉也打了個哆嗦,眼神迷茫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一時間竟不知該去往何方?

薇拉其實並非完全懵懂,至少她明白,從過去到現在,她的立足之地實際從來都不是光明的那一方——不管是教廷的陰暗麵,還是為了信仰而瘋狂的久世宮,她腳下的那一方土地其實染滿了鮮血的汙臟,就連她自己,也曾殺過人,為了無關善惡的“立場”。

薇拉不太明白,所謂的“光明”的那一方應該如何去定義呢?

對薇拉而言,父所行的方向便是她的“光明”,但是父也說過,隻是盲從於他,便也不過是愚者罷了。

“所謂光明啊,大概就是哪怕心中充盈著黑暗,也依舊不曾對世界絕望,會對弱者義無反顧伸出手的人吧。”

薇拉想起了姬蕪與西裏斯——大概在世人的眼裏,她們更符合良善一方的定義吧。

可是……法斯莉婭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低笑:“她們向你伸出了手,卻從來都冇有握緊啊——”

於是,薑茗猶豫遲疑的眼神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勾起了那些不敢言說的傷痛。

不。

薇拉隻覺得頭痛欲裂,她站在雨幕裏,看著他人家中灰濛的窗戶倒映著自己冷凝的臉,期望冰冷的雨水能澆熄心底翻騰的情緒。

她知道這個世上冇有人應該無原則地幫助她,也明白冷漠甚至是努力過後放棄纔是常態,但是,但是……

——多麽令人不甘心。

“小心——!”

【閃開啊——!】

輪胎摩擦地麵時刺耳的聲音喚回了女孩的意識,薇拉滿臉錯愕地抬頭,卻忽而被一股衝力撞了出去,有人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重重地撲倒在地。

“轟——”地一聲巨響,疲勞駕駛的司機猛然回神,瘋狂打著轉盤也阻止不了貨車撞上牆壁的宿命,但巨大的冰牆瞬間自地麵蔓延開來,阻止了事態進一步劣化。

“啊、啊、啊啊啊——”渾身顫抖的司機慘叫出聲,聲音裏藏不住的後怕與惶恐,打開車門後幾乎是跌打滾爬地摔下了車,滿臉都是心有餘悸。

在方纔意外發生的瞬間,淡藍色的冰淩瞬間凍住了車頭與油箱,這一阻力成功阻擋了貨車撞得粉身碎骨的命運,也為救援換取了珍貴的契機。

冰淩非常的美麗,在薇拉的眼裏。

那雙子夜般的明眸倒映著麵前擁有紅白兩色發的男孩,他滿眼驚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右半邊身子被冰霜覆蓋,撥出的氣息都在空氣中化為了薄霧。

穿著短袖與牛仔外套的男孩,手臂為了護持薇拉的後腦勺而被地麵刮擦得鮮血淋漓,左半邊臉頰上綁著繃帶,以至於薇拉隻能看見他的右眼。

薇拉伸手去拉他,肢體接觸的瞬間,無數黑暗而又晦澀的情緒自男孩身上源源不斷地傳來——怨恨、憤怒、不甘、痛苦、悲傷,儘是些沉重而又晦澀的感情。

這個彷彿由負麵情緒構成的男孩,卻在救下薇拉之後,抿了抿嘴,那隻灰色的眼眸裏流露出對他人真切的憂慮。

“你還好嗎?冇事吧?”

轟焦凍渾身顫抖,他畢竟也隻是一個五歲的孩童,方纔瞬息之間發生的一切讓他大腦空白,回過神來後,驚懼與後怕就如決堤的洪流般擊垮了他的冷靜。

轟焦凍出身英雄家庭,是如今no.2英雄安德瓦的幼子,個性半凍半燃,完美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個性,是父親口中“最完美的作品”。

父親英雄名“安德瓦”,本名轟炎司,因為自己無法超越no.1的英雄歐爾麥特,就想出通過個姓聯姻的方式來生育一個擁有強大個性的孩子,代替他完成野心。

而這段時間,父親殘酷無比的斯巴達教育,口口聲聲說著他是“工具”;長兄轟燈矢因個性使用不當而身死;慣來溫柔的母親因為精神崩潰而哭著將滾水倒在他的左臉上,說他肖似父親的左半邊身子真醜……還有,母親因為抑鬱症而被送入了精神病院,依賴著母親的男孩不得不麵對殘酷的分離。

這些天發生的種種事情早就將這個五歲的孩童打擊得瀕臨崩潰,在怨憤無比地朝著父親喊出“都是你的錯”之後,轟焦凍選擇了離家出走。

情緒崩潰的男孩在雨中強忍著淚水,視野模糊之際卻看見一輛貨車朝著一名同齡的女孩撞了過去,雖然自己情緒失控,但救人之事本就不需要猶豫。

救下女孩和司機之後,驚懼與後怕徹底擊潰了轟焦凍的心防,無數負麵情緒洶湧而來,他幾乎是瞬間就被心中的傷痛擊倒,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綿密的雨幕中,跌倒在地的女孩愣怔地凝視著哭得狼狽無比的男孩,明明是救人的那個,他卻傷痛得彷彿是被救的那個。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姿態太過狼狽,也害怕自己的情緒崩潰會嚇到薇拉,男孩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抓著心口的衣物,哭得稚嫩的眉眼都皺成了一團——

一邊卻還在說著“對不起”。

薇拉不明白。

她不明白這個男孩為什麽會在滿心怨恨的情況下依舊對陌生人伸出援手。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他自己已經如此痛苦了,卻還要顧及他人的情緒。

隻是被轟焦凍救下的薇拉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在求救,她幾乎冇有怎麽猶豫地支起疼痛的身子,張開手用力地擁抱了他。

雨水掩蓋了眼淚,朦朧的雨幕中他們緊緊相擁,就像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兩隻幼獸,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互相汲取溫暖,以此獲取堅持下去的勇氣。

救贖與被救贖,兩者之間的界限卻如此模糊。

“對不起——”男孩不知是在向她道歉還是在向另一個他心中有愧的人道歉,但他緊緊地抱著她,彷彿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對不起——媽媽——”

“……”薇拉偏了偏頭,將略矮自己些許的男孩摁在自己的肩窩裏,眨了眨被雨水墜得沉重的眼睫,在他耳邊低聲道:

“謝謝你。”

——謝謝你,像光明一般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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