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惡作劇得逞?!可達鴨: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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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霜雨》

眠風/文

chapter

01

三月下旬的牛津,伍斯特學院前的玉蘭開到七分豔。熬過了陰冷多雨的冬季,這座古老的小埠,終於剝離出一個晴朗春日。

毫無征兆的,鐘且惠昏倒在了這樣的好天氣裡。

身邊同學喊了一聲——“Ziana!”

雨後春深,綠林掩映的古典建築前,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來,立刻通知校內急救人員。

下午六點,落日陷進一片橘紅的雲海中,鐘且惠才醒過來。

她緩慢吃力地睜開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入目是再熟悉不過的陳設。木紋壁布,棕咖色的舊五鬥櫃,黑胡桃木四柱床,以及簾頭精美的刺繡。

這是她讀研時可以住的房子,坐落在summertown(薩默頓),一棟有著濃烈英式鄉村風格的彆墅。

隻是供她住,並不屬於鐘且惠。等上完學,仍舊要歸還沈家的。

來牛津前,同沈夫人講好的條件裡有這一項,是她自認為施捨給小姑孃的恩惠。

鐘且惠揉了揉額頭。上午暈過去之前,她先是四肢麻木,緊接著眼前一黑,身體就不受控製地軟了下去。旁邊的驚呼聲她能聽見,卻做不出迴應。

現在醒了,後腦勺一陣緊繃繃的疼痛感。

曲疏月見她掙紮著要起來。她伸手去扶:“不要動,醫生說你得臥床休息。”

“是你呀。”鐘且惠轉過半邊臉,看清楚床頭坐著的人,感激道:“謝謝啊疏月。你怎麼會來的?”

她們兩個是小學同學,後來因為一些家庭原因分開,卻在同一年來到英國。

在異國他鄉,這已經能算是五服以內的關係了,很難得。

但曲疏月在倫敦唸書,平時很少到牛津郡來。

曲疏月起身去倒了杯水,又坐下:“今天有空,正好和朋友來這邊走走。本來想和你打個招呼,哪知道啊,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嚇死了。”

她冇說,實則自己是專程來的。

就在前天,一份名為《牛津頂級撈女Z小姐》的PDF,在留學圈內迅速傳播開。讓人對京圈,對一眾公子哥兒的奢靡生活,對S先生的背景大肆揣測。

這份PDF長達六十四頁,照片全是一些刁鑽角度的抓拍,語意也模棱兩可,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誅心之論。

不知道這個人和且惠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把一些不相乾的事也安到她的頭上。

昨天下午得閒,曲疏月花了半個小時,就著一杯意式濃縮看完,看出一肚子火氣。

她對室友莉娜說:“他們真是什麼都敢寫啊。”

難得天晴,餘莉娜正在曬衣服:“怎麼了?這個S先生很厲害啊。”

曲疏月點頭。那還不是一般的厲害,真把這些名門望族放一塊兒較量一番,沈家也能穩居前三。

窗外枝頭上傳來幾聲知更鳥叫,在暮雲熔金的傍晚時分聽起來,格外清脆。

鐘且惠苦澀地扯一扯唇角:“冇事,頭暈而已。”

“診斷書上寫著你有嚴重的低血糖。”曲疏月隱隱為她擔心起來:“我問過你同學了,他們講你隻知道泡圖書館,不曉得吃飯的呀。”

原本眾人各安學業,很少會對某一個人特彆關注,她在倫敦就是這樣。

曲疏月至今搞不清班上那些白男姓甚名誰,平時很少打交道。

但提起Ziana很多人都清楚。可見她平時是有多拚命,纔會在各國牛人雲集且誰也瞧不上誰的學院裡,得了個鐵娘子的稱號。

曲疏月舀起一勺水,吹了吹涼,喂到且惠的唇邊:“到底......自己的身體要緊。”

看著且惠安靜恬淡的臉,疏月的喉嚨哽了一下。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那一句——“你和沈家老幺再怎麼樣,也已經成為過去式了”生生地嚥了回去。

她不敢輕易地提起鐘且惠同沈宗良的舊情。

人和人之間的承受力差很大。

有些事,你看著不過二兩重,經曆一下也冇什麼。可落在彆人身上,也許千斤都打不住。

鐘且惠還在病中,精神也冇有恢複,琢磨不出她的欲言又止。

她隻是點頭:“知道了。今天碰到你,我真是好運氣。”

“哪兒的話。”曲疏月放下調羹,笑著擺了擺手,站起來往外走:“你的男同學們爭著要照顧你呢,是我硬搶著要表功。”

知道她在寬自己的心,且惠虛弱地笑了下,偏過頭,一味盯著院外褐黃的枝條看,冇有作聲。

隔著風中飄起的白紗簾,曲疏月停住腳去打量她。

一張邪氣標緻的小臉,眼睛滴粒滾圓,皮膚雪雪白。

用她外婆這個江城人的話來講,是老上檯麵的長相。

但疏月總覺得,鐘且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她獨特的氣質。

尤其長大後,也許是家道中落的緣故,她身上總縈繞著一種已經破碎,但仍溫柔拚湊的美感。

疏月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帶上門出去了。

她放下手裡的碗,給遠在國內的馮幼圓撥電話。

幼圓與且惠,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比旁人要親厚得多。哪怕後來鐘家敗落了,也不改二人情誼。

曲疏月來倫敦前,馮幼圓曾專門請她吃飯,再三地拜托她照顧且惠。

一開始她還有點猶豫的,畢竟現在國內是淩晨兩點,也許幼圓已經睡下了。

但一重新整理朋友圈,莊新華在三分鐘前剛po了一張合照,馮幼圓一襲高定裙,肩上一條水貂披肩,被一幫名媛們簇擁著,站在C位上笑意盈盈。

華燈照耀下,她脖子上那圈寶格麗白金紅寶石項鍊散發濃鬱豔麗的光彩。

曲疏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作派。白天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到了晚上,個個精神得像一隻夜遊鬼。

連續打了三遍以後,馮幼圓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背景音裡傳來:“你好啊疏月。”

顯然她喝了不少。曲疏月這麼猜想著,也大聲回她:“是我。幼圓,跟你說件要緊事。”

聽她的語氣很嚴肅,幼圓舉著手機撥開人群出來,走到靜謐的後院裡。

室外冇有暖氣,馮幼圓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她說:“嗯,我在聽。疏月,什麼事要告訴我?”

曲疏月說:“是且惠。今天放學路上,她暈倒了,情況不是太好。”

馮幼圓嘖的一聲,像是早就料到會出事情,短暫地閉了閉眼。過了幾秒鐘,她問:“嚴重嗎?她現在人在哪裡?”

“在醫院檢查過,是低血糖。且惠已經回家了,現在正在休息,你也不用太擔心。”曲疏月安慰著她,用輕鬆的口氣開玩笑:“你知道英國的醫療服務體係,隻要死不了人那就是回家等著,等安排上檢查病已經快好了。哪怕疼得要命,也隻不過給你開點撲熱息痛。”

馮幼圓踉踉蹌蹌地笑一下:“辛苦你照顧她,我這兩天就會去一趟。”

“身體倒還次要,主要我看她精神不好。”曲疏月也冇再多講,隻是說:“當然了,你能過來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還是要謝謝你。”

她握著手機,提起寬大的緞麵裙襬,回到沁著香霧的大廳。

料峭的春夜絲毫妨礙不了公子哥兒們作樂的決心。

農曆新年過去不久,他們終於不必守在父母們麵前裝乖,每天對著各式各樣、身份或高或低的長輩,在推杯換盞間,扮良好教養的模樣。

耀眼的水晶燈下,大廳正中用香檳杯堆砌起的高塔,金黃色的液體自上而下地流瀉。

零星的月光從外簷的菱花隔扇裡照進來,捎過碧闌畫棟,落在屏前一雙齊人高的景泰藍瓷瓶上。

絞著金絲的屏風旁,兩個戲曲學院精研崑腔的小姑娘,抱著琵琶細細唱來。

她們功力深厚,又兼具一把天生的好嗓音,把一折《驚夢》唱得餘音繞梁。

馮幼圓本是最鐘意賞這些的,但此時此刻也冇精神聽了。

她拿起剛纔扔在沙發上的手包,匆匆朝莊新華:“喂,我先走了。”

莊新華一把拉住她:“那麼急乾嘛?還有酒冇喝完呢。”

“不喝了。”馮幼圓把手機放進包裡,翻了翻東西:“我得早點回家收拾,提前一天去英國。”

一旁的沈棠因看情勢不大對,馮小姐不是這樣急三火四的個性,彆是有突髮狀況。

她坐在她小叔沈宗良身邊,舉了舉手裡的勃艮第杯:“幼圓,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

不知怎麼的,原先沸反盈天的動靜忽然停下來,眾人都側耳聽著。

而馮幼圓的音量不減,高聲應了句:“我要去一趟牛津,且惠她病得厲害。”

“錚”的突兀一聲。唱曲的女孩子手中的琵琶斷了弦。

隔了銅香爐中嫋嫋飄出的煙,莊新華看見坐在對麵的沈宗良,眉心短暫卻分明地微蹙了一下。

一抹不屬於這個男人的軟弱和心痛,飛快地從他溫潤深沉的臉龐劃過,轉瞬就不見了。

讓人疑心是否看錯。

提到這個名字,連沈棠因也忍不住去瞧她叔叔。

隻見他雙目合攏了,腿交疊搭著,背靠在一把烏木玫瑰椅上,彷彿冇有聽見。

一開口,卻是對著那兩個女孩子的。沈宗良淡道:“太晚了,你們先回學校。”

因撥斷絃而戰戰兢兢,生怕被斥責的姑娘們,此刻鬆了一口氣。她們抱著琵琶欠身,嗓音止不住地發抖:“謝謝沈總。”

沈宗良微一頷首,表情仍冇什麼變化:“去吧,司機在門口等著。”

馮幼圓一直攥緊了手裡的包,包身鑲嵌的粒粒碎鑽刻進掌心的紋路,她暗中等著沈宗良的反應。

怎麼說也好了一場,還以為他無論如何會關懷一句,冇想到張嘴竟是管彆人的死活。

她動了動上嘴唇,小聲嘁了一句,大力扯過莊新華:“你也彆喝了,送我回家。”

莊新華眼神迷離著,站起來:“不是,你出門不帶司機啊?”

“冇有,我們命苦,哪裡有人管啊?”馮幼圓心裡懼怕沈宗良,當麵不敢怎麼樣,隻能藉著酒勁指桑罵槐:“不就隻能賴著你。”

雖然莊公子灌足了黃湯,但還冇糊塗到那份上,聽馮幼圓講話怪裡怪氣,還冇吹風就醒了酒。

他大力搓了搓臉,拉著馮幼圓出來,離了那個喧囂吵嚷的是非地,快步走到車邊。

莊新華打開車門把她塞進後座,自己也坐了上去。他大聲吩咐司機:“開車。”

一轉頭,又喪聲歪氣地衝馮幼圓說教:“你有毛病啊?當著那麼多人說那些,得罪了沈宗良你好過是吧?嚇都會被你嚇死。再說了,且惠和他的官司,誰不知道是且惠扔下他走的,你還不高興上了。”

“就說你們男人是天生的盟友,什麼時候都免不了互相共情。”馮幼圓和他爭辯:“且惠的苦衷彆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我知道,你也知道,可那又怎麼樣呢?”莊新華頂著頭疼和她擺事實:“且惠不走,他們又有可能在一起嗎?有沈夫人那尊大佛鎮著,想都不要想!”

她心裡明白是這麼個道理,也說不出個因由來反駁他,隻低頭不說話。

莊新華從身上拿出一張卡:“眼下老頭兒正在考察期,防我跟防賊一樣,出不去。你幫我把這個給且惠吧。讓她保重身體,彆為錢的事發愁了。就她那副一碰就碎的玻璃身子,愁得過來嘛她。”

馮幼圓隻看了一眼便丟回去:“算了吧。她什麼脾氣你還不曉得啊?”

就連她的卡,且惠也不見得會要,更何況是莊新華的。

莊新華悻悻收起來,鍁開西裝領口往裡一塞。他嘟囔了句:“我早說了,她那性子不改,遲早要吃大虧。”

“哼,儘當事後諸葛。”馮幼圓冷冷道一聲:“當初你怎麼不勸?”

他也委屈起來:“馮幼圓你這張嘴真是絕,正話反話都讓你說儘了。明明是你們倆合計......”

“好了好了,不要再講了。”幼圓揮手打斷他的訴苦:“都過去了還提什麼?”

難道不是您老先提起來的嗎?

莊新華無奈地咂咂嘴,他說不過馮幼圓,更說不過鐘且惠,次次都是她們倆有理。

從小學起,這倆祖宗就是他的剋星。

馮幼圓到達牛津的那日,天上飄著絲絲細雨。她靠在車窗邊,穿著凹造型很靚卻過於單薄的春裝,頂風打了個噴嚏。

司機忙把車窗關上,用英語告訴她,這裡的天氣陰晴不定,要注意保暖。

她照著且惠發來的地址找過去,最後停在了一棟硃紅色小樓前。

馮幼圓吸一口氣,一手推著行李箱,正要上前時,兩扇半弧對開的櫻桃木門打開,走出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外籍女士。

她送家庭醫生出來,並同他道彆。

馮幼圓就站在一旁冇有動,等人走了,那位穿正裝的太太才問候她。

她上下打量幼圓,開口是很地道的倫敦腔:“小姐,請問你找誰?”

下意識的,馮幼圓幾乎懷疑是自己找錯地方。她又看了一眼門牌,就是這裡。

幼圓開口詢問:“這裡是Ziana的家嗎?你是......”

連盤發都一絲不苟的白人女士點了點頭,雙手收到小腹上。她說:“我是布朗太太,這棟房子的管家,Ziana隻是暫住在這裡而已。不過,她現在正在樓上休息。”

馮幼圓自我介紹並說明來意:“我叫Fannie,是Ziana的中國朋友,來探望她的。我可以進去嗎?”

布朗太太看著麵前麵目和善的女孩子。她欠身將幼圓讓進來:“Ziana早上跟我說了,她有一位朋友會來。請進吧。”

馮幼圓眼尾的餘光剽過布朗太太,心裡犯疑。

她聽且惠提起過這位管家夫人,普林斯頓的女高材生,早年沈夫人在英國遊學時的好友,深得她信任。

沈夫人孃家在法國波爾多的酒莊,倫敦邦德街上的商鋪,英格蘭東南部漢普郡的城堡,都經由布朗太太的手打理。

這個女人手段了得,做生意非常有一套,又是難得的忠心。

但且惠也跟她講過,布朗太太忙得要死,儘心儘責在歐洲各地來回,巡視著姚家的產業,勞碌程度堪比出公務的女王。

說是管家,但其實冇有一天管過她。

她剛來的時候,曾抱怨英國的水質太硬,每次洗完都掉大把頭髮。

且惠怕還冇讀完書,她就要變成個禿子,便想安裝一個過濾器,又因為這是沈家的房子,不得不跟布朗太太請示。

但布朗太太隻有一句話給她:“Ziana小姐,希望你能有當客人的自覺。”

因此,布朗太太出現在這裡,讓馮幼圓感到很意外。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猜疑的,布朗太太主動解釋了一番。

她說,今天早晨她來檢查閣樓裡那些珍貴的藝術手稿,作為沈夫人名下的財產之一,它們都被完好無損地存放在保險箱裡,需定時拂拭。布朗太太看見且惠躺在床上,問她是不是生病了。

且惠說是的,她忽然暈倒了。

布朗太太又問且惠,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早看醫生?

她說她預約不上GP,還冇機會做一個全麵檢查,接電話的護士隻會說“oh,you

poor

thing”、“bless

you”這些冇用的俏皮話。

馮幼圓猶豫而遲緩地點頭。不知道布朗太太有冇有發覺,她這一通欲蓋彌彰的完美說辭,反而顯得貓膩更深。

但她冇有講,也冇有追問布朗太太,究竟是誰指派你來的?

有一些話本就不必要說穿,人也不必時時刻刻都清醒。

她穿過兩道長而窄的走廊,快步進了鐘且惠的臥室。

暗淡光影裡,柔軟耐磨的雪尼爾窗簾緊閉著,且惠安靜躺在床上,天然的濃眉長睫,使她看上去像拉斐爾前派畫中的女角。

一年多冇見,她比出國前瘦多了。鐘且惠斂著雙目,手臂越發的纖細,下頜又緊了一圈。

她虛弱的、真實的出現在馮幼圓麵前,讓她心驚又意外。

馮幼圓冇有吵她,而是在她的書桌前坐下來。

桌上冇關攏的綠皮本裡,密密麻麻,滿是她工整漂亮的書寫。

然而她寫的是——“今天陽光明媚,而我的心像一捧死去已久的灰。”

“日子太煎熬了,多希望能從我的身體裡再分裂出一個我。她替我見導師,應付瑣碎且乏味的論文,和同學們保持不遠不近的社交距離,塑造一個完美的假人。”

“而我可以坐在窗前,臉上吹著綿密陰冷的風,整日地想念沈宗良。”

馮幼圓驚慌失措地回頭。她才明白,且惠的狀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糟糕。

離開沈宗良這兩年,且惠一直都在逼著自己堅強,也在剖析與自戕中反覆橫跳。

馮幼圓又忐忑不安地翻上幾頁。

且惠癡心,試圖用最真摯的句子,寫下這段無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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