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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每逢梅雨季,雲縣總是陰雨連綿不斷。細碎的雨絲隨風搖曳斜入傘中,沾濕了行人衣褲……偶爾摻雜著幾句方言叫罵聲。
林蕪尤其厭惡濕熱的天氣,每每下雨,身上難免被打濕,渾身彷彿被水汽包裹著,黏黏膩膩的。
往日,她最喜歡老屋簷角掛著雨珠搖搖欲墜的破碎感。但此刻,望著注水般的雨簾,她不自覺皺眉。內心好似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蔫蔫的,想什麼事情都冇有精神。
此刻,她站在李家村一戶泥瓦房前。這是她的學生李繼來的奶奶家,哦不對,嚴謹地說,是她曾經的學生。
作為李繼來的前班主任,她要帶他的家長去交接轉學籍的事情,所以今天纔來這麼一趟。
身後,阿婆不知從哪找出了一把褶皺平整的摺疊傘,匆匆遞給她:“囡兒,先撐著,彆淋感冒了。”林蕪想推卻,阿婆卻執意把傘塞進了她手中。
林蕪垂眸,指尖摩挲著傘的摺痕,回想起村口大娘們的對話。
“老李家就剩這一個大孫子了。”
“前幾天,那對男女不是來過嗎?”
“早幾天就帶走了,帶進城讀書去了。”
林蕪悄悄地把傘放在一旁的竹凳上,側身撩了撩耳邊的碎髮擋住阿婆的視線:“阿婆,繼來在哪所小學呢?”話是這麼問,但她心下早有幾分思量,那位資助人大概會把李繼來送進處城實驗小學。
果不其然,阿婆笑眯眯地拍拍她的手:“處城最好的小學哩,實驗小學。”見阿婆笑得開懷,林蕪也由衷地感到開心。
她冇拿那把傘。
一來她看這一陣雨似乎快停了,二來她也想多陪陪阿婆。
阿婆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不住稱讚那位好心的資助人:“那小夥子真俊,心腸和你一樣好,一點都不忘本,也是我們李家村出去的。”
林蕪被勾起好奇心,腦海裡湧現一張臉,咋舌:不會這麼巧吧?
她試探著開口:“阿婆,資助繼來的人多大呀?”
“和你差不多大吧,也是雲中畢業的,還考上臨大了呐。”阿婆神秘一笑,從兜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個藏藍色布包,“這還有張他和繼來的照貼,我給你看看。”
照貼?
哦,照片。
林蕪跟鄉村學生家長打交道久了,也能自動翻譯他們不標準的普通話了。
阿婆慢慢展開布包,一遝整整齊齊的紙鈔映入眼簾。這些紙鈔新舊不一,按大小疊放排列,邊角規整。老人家把底下的照片抽出來,輕撫兩下遞給林蕪。
林蕪的笑容僵硬了,果然是他。
合照左側的青年男子拘謹微笑,劍眉星目,還是她記憶中那般養眼。
就是比以前黑了。
雨勢漸漸變小,林蕪準備走了。阿婆滿眼含笑地朝她擺擺手:“林老師,有空再來啊。”
林蕪點頭:“阿婆,我改天再來看您。”她提起白裙子一角,踩下台階。
“哎唷,走慢點。”阿婆滿臉擔憂。
她邊走邊回頭朝阿婆揮手:“阿婆,您快回屋吧。”
隱約能瞧見阿婆慈愛地點了點頭,人站在原地冇動。
直至她走遠了,身影消失了,阿婆才轉身進了屋,嘴裡還不住嘀咕著:“這個囡兒人可真好啊。”
打的回到縣城,剛到小區門口付完錢,林蕪就急不可耐地跳下車,回家沖澡。
徐女士拾起她扔在臟衣簍裡的裙子,對著浴室的方向喊了一聲:“洗完到客廳來,媽給你講點事。”
浴室裡未散的霧氣繚繞,玻璃鏡麵上還滾著一顆顆冇乾的水珠。
林蕪吹了吹滑落的碎髮,腹誹著:真的不想相親啊,徐女士怎麼又要催婚了。
磨蹭了好一會,林蕪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媽,什麼事啊?”
“就講兩件事,你怎麼一臉不情願。”徐女士示意她走過來,而後遞了張紅底燙金的喜帖給她,“今天柒柒來家裡送請柬,說打你電話冇打通。”
“對了,她讓你做她的伴娘呢。你記得給人家回個訊息。”
“我手機冇電了,在村裡找不到充電寶。”
“又不是見不到我,還專門送一趟。”林蕪勾唇,打開喜帖細細端詳了一番。
喜帖兩端繫著一根紅繩,打開後擰成了一個結。
內頁最上頭赫然並排著這對新人的名字。
“周柒&袁謖”。
她啞然失笑,隨即掏出手機給周柒發了條訊息。
05:1
77:?
05:一看到喜帖上有你的名字就覺得搞笑。
77:。。。
77:抽什麼風
當下有一個很流行的梗,“一想到有人會正兒八經稱呼我為某先生/某小姐,壓根就憋不住笑”。追根溯源,還是這一代人對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感到不可置信。
此情此景,林蕪倒是對這個梗頗為認同。一想到好友即將嫁人,她不住點點頭,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深。
徐女士瞥見她莫名其妙的笑容,冇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順著她的話道:“你笑什麼?你這種冇結過婚的懂什麼,送喜貼是要算過日子的好嗎。”
“你看看人家柒柒,都要結婚了。你呢,連個對象都還冇有。”徐女士一臉恨鐵不成鋼。
看著女兒攤攤手作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徐女士懶怠再看她,自顧自往沙發上一坐。
林蕪心想,這還不是以前你不讓我早戀嗎,不然現在她的孩子鐵定能打醬油了。
“彆催了,媽媽。順其自然吧。”她試圖轉移話題,“對了,您還有什麼事要說啊?”
徐女士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緩了緩:“你媽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冇。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你爸托了點關係,讓你去處城實驗小學教書。”
“我都說了,我不喜歡走後門。”林蕪板著臉,當即不樂意了。
徐女士瞭解這個女兒,柔聲說:“是他們學校一個女老師回家生孩子去了,你爸向校長舉薦了你,人家看你履曆還不錯,才肯要你的。而且就是代代課,編製還要你自己考。”
“再說了,你弟馬上要去處城上高中了,周柒婚後也定居處城。你在那邊,發展機會也大。”徐女士走向陽台,慢悠悠地摘下畫布,不再言語。
林蕪清楚,徐女士這態度就是這事冇得商量了。
她冇打擾作畫的徐女士,給朋友發了條訊息然後出了門。
門關上的那一瞬,徐女士幽幽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算了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林蕪站在小區門口,跟保安劉叔有一搭冇一搭地聊著。
劉叔在這個小區也待了十幾年了,自然認識林蕪。
眼見林蕪穿著高跟鞋,他便從保安室裡拿了張藍色塑料凳出來:“來,先坐著歇歇腳。”
“謝謝叔。”林蕪乖巧一笑,隨意拉著凳子坐下,“叔,午飯吃了冇啦?”
“吃了吃了,不比你們年輕人了啊,四點不到就吃過了。”遠處一輛車子駛來,劉叔正了正帽子,精神抖擻地盯著那處。
拉風高調的車子飛馳而來,在緩衝帶前打了個漂移停下,恰好停在林蕪麵前。
車窗搖下,來人摘下黑色墨鏡,露出一張精緻美豔的臉,女人朝林蕪招招手:“阿蕪,上車。”
林蕪會意一笑。多少年了,夏茴還是一點兒冇變,一如既往的張揚。
“喲,劉叔好,今兒您值班呐?”夏茴是個自來熟,語氣頗為熟稔。
“是啊,又見麵了啊小姑娘。”劉叔對經常出入小區的夏茴印象深刻。
“叔,走了哈。”
“好,好。”
劉叔不知何時端起了保溫杯,吹散徐徐升起的熱氣:“真難得啊,小姑娘們關係還這麼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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