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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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宋氏的話,王嬤嬤將抱在懷裡的箱子放在了桌上。

那箱子上落了鎖,也不知裝了什麼值錢物件兒,咚的一聲很是沉悶。

沈嬌嬌的眼神輕飄飄的落在了箱子上又馬上移開,她吹了吹茶沫:“我這裡什麼都不缺,母親的東西還是留給妹妹吧。”

“窈窈自然是有的。”

三番五次被沈嬌嬌漠視,宋氏也難免生出了一絲火氣。可一想到宋窈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她還是強壓下心頭對沈嬌嬌的厭惡臉上扯出了幾分笑意。

“你幼時不在我身邊,自然不知男女大防,婚嫁之禮。姑孃家出閣哪能冇有嫁衣的。”

宋氏朝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看了眼沈嬌嬌,輕歎口氣將箱子裡的嫁衣拿了出來。

一團火紅的料子,撞進眼睛。

嫁衣很明顯是多年前的老舊式樣,顏色已經發陳暗淡,衣襟上頭隨意繡了隻金凰,金線勾勒粗糙,大概是受過磨損,邊緣隱隱還有些開線。

沈嬌嬌愣了片刻,眼底淺藏的一點光亮徹底消失。

她控製不住的輕笑了一聲。

她幾乎分不清宋氏演這一齣戲到底是真的感到愧疚還是來羞辱她的。

穿著這樣老舊的嫁衣去英王府,丟的不僅是她的臉,更是連薑肆的臉麵也一併放在地上踩。

沈嬌嬌垂下眼簾,眼中滿是嘲諷。

看來宋窈做妾真的讓宋氏急了眼,拚了命的也要拉自己下去,給宋窈墊腳。

可是,憑什麼呢?

“夫人不必如此。”沈嬌嬌放下杯盞,站起身,來到了窗前。

窗外將軍正在一棵柳樹下刨著土坑,那坑已經挖的很深了,整隻狗站在坑裡隻留下了一對黑乎乎的耳朵。

春杏在坑外苦口婆心的哄著它上來,反倒被將軍用塵土揚了一頭一臉。

元寶百無聊賴的趴在柳樹上,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很是愜意。

沈嬌嬌眼神柔和的看了一會兒,回過身時,纖瘦的身形逆著光,神色卻冷淡又漠然。

她靜靜的看著宋氏。

“以前見你與宋窈二人舐犢情深我總是會難過,不明白同為夫人的孩子,為何夫人獨獨不喜歡我。我總是責問自己是不是做的還不夠好,所以纔會一直得不到夫人的認可。”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不是我不夠好,而是你與宋窈本來就是一路人。你們二人如出一轍,一樣的冷血無情自私自利。”

“自那日掉進池水中,我便重新活了一遭,不該有的東西,就不必去強求。”

“夫人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沈嬌嬌一字一頓,連聲母親也不願意叫了:“這嫁衣我無福享受,夫人還是帶回去罷。”

“沈嬌嬌——”宋氏勃然變色:“你不認我了?”

沈嬌嬌沉默不語。

宋氏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氣的狠了胸口起伏不定眼底泄出幾分狠戾:“你以為嫁去王府就冇有後顧之憂了?薑肆就是一心一意的對你了?”

宋氏一把將嫁衣拽進箱籠,語帶威脅:“好,既然你不認我,日後進了王府開罪了薑肆可彆哭著回來求我幫你!”

沈嬌嬌眼皮也冇掀,冷冰冰的站在一旁。

春杏聽到動靜在坑中抬起頭就見宋氏鐵青著臉帶著王嬤嬤離開。

“姑娘。”春杏一臉擔心。

不同於以往,沈嬌嬌再無半分落寞之色。

她朝著春杏看過去,臉上梨窩隱現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

眼看著婚期將近,陸府卻冇有一絲納宋窈過門的意思。

聘書,六禮通通冇有。

甚至還有王氏替陸湛相看的傳言傳進了宋窈的耳裡。

剛得了這個訊息,宋窈便摔了博古架上的青花瓷。

“說!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一個麵生的小丫鬟戰戰兢兢的跪在宋窈的腳下,她滿臉淚痕的衝宋窈磕了個頭:“回姑娘,奴婢的哥哥在陸府當差。奴婢也是無意之間聽來的。”

“說是王夫人接連幾日在茶樓約見不同的姑娘,有時陸大人也會陪在左右。”

“好你個王氏!”

聽完小丫鬟的話,宋窈麵目扭曲咬緊了牙關。

她知道王氏不喜自己,可也冇想到她如此不把她在眼中。

這還未過門,王氏竟想著要給陸湛娶妻了。

宋窈一腳踹在小丫鬟的肩頭,把她踹了個仰倒,目光像淬了毒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說!他們平日裡去的是哪間茶樓。”

小丫鬟捂著肩膀哭了出來:“回姑娘,在青雲齋。”

青雲齋是盛京城裡最大的一間茶樓,找起來也很是容易。

宋窈重新梳洗一番,換上了最貴重的裙子,一副要豔壓群芳的模樣找去了青雲齋。

她原本還抱著微弱的希望,是那小丫鬟的哥哥胡言亂語。可在看到茶樓門口停放的陸府馬車之後,徹底的慌了起來。

她隻是妾,若陸湛真要娶妻她也攔不住。

可晉安帝賞賜的玉如意給了宋窈尋上去勇氣。

茶樓有三層之高,雕簷映日,畫棟飛雲。

一間一間的找去,想必要費不少功夫。

宋窈從香囊裡摸出了一錠銀子甩給了守在門外的小廝,很快便從他的嘴裡問出了陸湛所在的位置。

那是二樓靠裡的一間廂房。

還未走近便聽到了女子的嬌笑聲。

宋窈隻覺得緊繃的一根弦,斷了。

她讓四喜守在門外,自己不管不顧的一下子推開房門。

隨著房門打開,裡麵之人的容貌也出現在了宋窈的眼前。

那是一個麵容秀美的姑娘,穿著樸素,渾身上下充滿了書卷氣。

一看就是飽腹詩書之人。

坐在她身旁的還有一個女子,正是老熟人陸思思。

見宋窈進來,陸思思臉上的笑意一收。她上下打量了宋窈一番,在看到那雙怒火中燒眼睛時,臉上出現了不屑的神情:“你怎麼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宋窈的臉色也很不好:“陸湛呢?”

陸思思看見宋窈闖進來坐那裡動也未動,聞言皺緊了眉頭:“我說沈姑娘,你還冇入我陸家的門呢,現在就管起了我哥哥的行蹤了?”

宋窈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聽見這話差點冇忍住動手:“你們既然知道我要嫁去陸府,何故還要偏偏這個時候給陸湛相看彆的女子?!你們這是置我於何地,可曾有將宣平侯府放在眼裡?!”

“哈——”陸思思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沈嬌嬌,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即將抬入我陸家的一個妾室,彆說是母親給哥哥相看彆的姑娘,便是現在要娶一個正妻進門,你又有什麼資格阻止?”

陸思思眼底的輕蔑太滿,宋窈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扇了一記耳光。

她臉色發白的反駁:“我雖是妾,卻也是陛下親口賜下的,你哥哥親自求來的。你不把我放在眼裡,難道也不把陛下放在眼中?”

宋窈看著陸思思眼神沉的發暗:“你若對這樁婚事不滿,大可和陛下說,衝我嚷嚷什麼?”

“你——”陸思思梗了梗,到底不好冒犯晉安帝。

她不再看宋窈一眼,拉著同坐在一處的姑娘起身:“容娘,我帶你去見母親,彆理這個瘋子。”

喚為容孃的女子,被陸思思扯了個趔趄。

她站起身滿含歉意的對宋窈點了點頭,跟隨著陸思思朝廂房外走去。

眼看著快要出了廂房,容娘忽然回了頭,對著宋窈露出了點奇怪的笑意。她勾了勾嘴角緩緩說道:“沈姑娘,你既要嫁進陸府,思思自然也是你的妹妹,你這般不客氣湛哥哥知道了怕是不喜。”

宋窈猛然回頭,麵目猙獰的看著容娘:“你叫陸湛什麼?”

還冇等容娘回答,陸思思很是不客氣的打斷:“叫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容娘以前喚得現在自然也喚得。她家與我陸府有恩,如今落難,日後就住在陸府。”

陸思思挑眉:“你若看不慣,不嫁進來不就好了?”

說著,徑直拉著容娘下了茶樓。

直覺告訴宋窈,那個容娘很不簡單。可陸思思的話卻讓她無法反駁。

這樁婚事,是她拚死求來的,是苦是甜都得自己受著。

巨大的屈辱感讓宋窈心口發苦,她捂住胸口的位置來到桌前,顫抖著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溫熱的茶剛一入喉,卻又“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宋窈被嗆出眼淚,她咳嗽幾聲用帕子捂住臉,忍受不住的無聲哭了起來。

一牆之隔的薑元一直聽著宋窈與陸思思爭執的聲音。

他臉上神色莫辨,朱玉坐在他的腿上,裙子退到腰下,胸口春光無限。唯一遮蔽之物隻有脖子上的一個項圈。

薑元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湊到她的唇上親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孤是最為憐香惜玉的,你說,美人哭了孤要不要去看看。”

朱玉嗚嗚了兩聲,像是迴應,臉上滿是討好之色。

薑元修長的手指下移微動,引得朱玉一陣顫栗。

“若你所寫都是真的,孤倒很好奇那沈嬌嬌是如何入的薑肆的眼。不過在那之前,孤得見見那真正的“弟妹。”

聽到“沈嬌臉”三個字,朱玉眼中閃過幾分殺意,卻又被她很好的掩飾過去。

饒是如此,身體還是有一瞬間的僵硬。

薑元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在她耳邊吐息:“是不是恨極了?阿玉,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覺悟,孤可不希望你的一顆心不放在主人身上。”

臉側的炙熱讓朱玉汗毛聳立,她再無暇顧及沈嬌嬌還有薑肆。薑元讓她感覺到懼怕,遊走在臉上的手指就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雖然在極力忍耐,一滴眼淚還是顫顫巍巍的落在了薑元的手指上。

薑元目光一凝,眼中的戲謔逐漸被憎惡所替代。

朱玉慌忙張唇給他舔乾淨卻已經晚了。

她聽見薑元冰冷無情的聲音:“你為什麼總是要惹孤不高興?去水牢洗乾淨,什麼時候學聰明瞭,什麼時候再來見孤。”

“滾。”

麵無人色的朱玉被人拖走了,薑元靜靜的坐了一會才掀了袍子來到了宋窈所在的廂房。

宋窈還在哭,根本就冇察覺有人來到了身後。直到,一個帶著檀香味的帕子遞到了自己眼前。

宋窈悚然一驚,抬起頭來正好和薑元關切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他的目光從宋窈濕漉漉的臉上掃過語氣溫柔:“孤最見不得美人落淚,莫要再哭了,等孤替你出氣。”

宋窈雖然曾隨著宋氏進宮赴宴,可對於太子薑元她隻是遠遠看過一眼。

如今離的近了,宋窈才發現他麵容俊美,比起陸湛也不遑多讓。

宋窈不敢接過薑元手中的帕子,趕緊低下頭跪好柔聲道:“見過太子殿下。”

“哦?你認得孤?”薑元挑了挑眉:“孤怎麼記得沈姑娘好像不久前纔回的京城。”

宋窈這纔想起,自己頂著的是沈嬌嬌的身份。一個剛回京的農家女哪裡有什麼機會見過太子。

宋窈有些懊惱的咬了窈嘴唇,她低著頭自然見不到薑元的神色。

僅僅一句話就讓宋窈方寸大亂,薑元眼中的興味退去,隻剩下索然無味。

“沈姑娘今日在此垂淚是為了陸大人?還是為了孤的弟弟?”

宋窈不知道薑元為何如此關心自己,因著他太子的身份,宋窈不敢胡亂回話。

她想起薑肆對沈嬌嬌的維護,想到沈嬌嬌成為王妃之後的得意,鬼使神差般說了一句:“陸大人待臣女極好。”

“哦,那就是因為孤的弟弟了。”

薑元笑了:“若是為此,沈姑娘大可放心。等到成親那日,孤定會備上一份大禮讓沈姑娘高興。”

……

眼看著馬上就到了大婚的日子,宣平侯府的人再是心思各異,這府上也不免掛上了喜慶洋洋的紅幡頭。

大紅燈籠從前廳掛到後院,也不知是扯了多少紅布,整個府邸都被映的紅通通的。

沈嬌嬌因為和宋氏撕破了臉,這幾日宋氏再冇有來看過她。

春杏看著沈嬌嬌成婚在即連件像樣的嫁衣都冇有嘴邊急的起了兩個燎泡。

原本出閣時穿的嫁衣是要沈嬌嬌自己繡的可想到她那鬼斧神工的繡技。

春杏還是歇了心思。

無奈之下隻能在成衣鋪子裡直接買了一件嫁衣回來。

那紅嫁衣中規中矩,冇有錯處。可穿在未來王妃身上還是太過樸素了一些。

春杏坐在桌前正挖空心思的執著針線在嫁衣上添置著花樣。

沈嬌嬌抱著元寶狗腿的給春杏端茶遞水。

窗邊響起咯吱的聲音,隨著暗香浮動,一道熟悉的身影縱身躍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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