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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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十八

生辰(中)

皇上生辰,禮部奏請於大慶殿擺宴,令群臣將校稱賀於殿;而後內廷又有敕詔,大赦天下,京畿諸路賦稅減半。

朝宴前五日,宮中來人至孟府,宣內廷賞賜,又賜孟廷輝大禮朝服一襲。

孟廷輝接旨領了封賞,心中卻覺得有些詫異。

之前並未聽禮部的人說起朝宴上須得著大禮朝服,但皇上既然特命人賜她這些衣物,她便也冇法兒抗旨不受。

反正,也不是他頭一回賜她衣物。

這一襲大禮衣裙要比她當初在皇上登基大典上穿的典祀祭服華麗張揚得多,層層章紋繁複而精緻,輕紗細綾摸在手中也是格外滑膩,而那毳旒又彰顯了她如今在朝女官無法比擬的權重之位。

她端詳著這些東西,然後一件件套上身試了試,竟是毫厘不差,合適極了。於是她不禁憶起當初的那一回,臉也有些躁熱起來。

她雖不是天香國色,可女為悅己者容這點心思還是有的。

他既是想看她穿,那她便穿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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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生辰當日,先使百官稱賀於殿,再傳二府、兩製以上大臣以及餘等近臣一並至宮中池園小釣,待大慶殿宴開之時,再同眾臣工們歸殿享宴。

而華服上殿的孟廷輝,也著實令當廷朝堂百官們出神無聲。人人都打量著她這一襲與眾不同的大禮朝服,心下萬般思量千迴百轉,終也無人敢在殿上說什麽。

京官中平日裏有資格升朝議事的女官本就是屈指可數,今日在殿行稱賀之禮時,她孟廷輝站在一眾烏壓壓的臣工們中間,更是耀眼萬分。

誰都無法將此時進退有勢、列班禦前的她與當年那個初初入朝、滿麵稚嫩的新科女進士聯係在一起,區區不到三年的辰光,她的蛻變怎會如此之大?

就連曾經視她為一院之恥、屢屢公開斥其品行陰劣的翰林院諸臣,如今也不敢對她再浮過激之論。

當年她一案連黜王奇、魏明先二人時並冇多少人對她的行徑多加側目,可她其後矯詔誅殺一城叛軍、陰掘當朝宰相私信以彈劾、又一舉遷調潮安北路二司屬吏十數名,可謂事事令人咋舌髮指,縱是她不在執政之位,可朝中還有誰敢不將她放在眼中。

禮畢,至殿後池園小釣時,孟廷輝才留意到些許異樣。

非朝官之輩自然是不能入殿稱賀的,但皇上親重的其餘京官近臣卻可至池園與二府宰執、兩製以上的大臣們共同垂釣,以怡君意。受傳至此的京官近臣中自然有沈知禮,但孟廷輝冇想到那個才入翰林院不久的左秋容竟也在池亭邊上候著。

一群小黃門早已佈置好一切,軟墊金碟魚食釣具一應具有,就待諸臣將校們下殿來此了。東麵池邊的禦座自然是要皇上坐的,二府宰執、樞密使按例坐在皇上之下,其餘臣工們便分散地沿池坐下去,並無定例。

沈知禮一早就瞧見了她,與人招呼過後就走來與她同坐,扯著她的袖子就道:“你費勁心思才討得這一科得取六名女進士,誰知卻讓旁人學乖撿了便宜!”說著,又往遠處一瞄,神色更是輕蔑,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真就敢來了?”

孟廷輝裝作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隻拿手指輕輕撥弄著身邊金碟中的魚食兒,輕聲道:“誰又惹著你了?”

沈知禮性子直率,哪裏憋得住話,張口便道:“中書的人傳叫那左秋容來這兒,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中,你竟也不惱?”

孟廷輝輕輕笑了下,望她一眼,冇有說話。

沈知禮膽氣沖天,口口聲聲說中書的人如何如何,可她卻不知策謀這事兒的人裏,正有她成天到晚心心念唸的古欽。

孟廷輝接過小黃門遞過來的釣具,撚了魚食兒上鉤,然後道:“我倒冇瞧見有誰不把我放在眼中,我隻瞧見那頭正有人盯著你呢。”

沈知禮一下子訥然起來,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坐在東麵皇上近處的狄念;而狄念確也如孟廷輝所說的一樣,正時不時地就衝這邊望幾眼。

將校們平日在營,非特詔、大禮之事也難得入宮謁上;今日逢皇上生辰,莫論老臣新俊、文臣武將,但凡朝中頗得聲名者,已是全聚齊了。狄念久不見沈知禮,此時也管不住自己,竟不顧在場眾臣,就直盯著沈知禮瞧。

二人正說著話,對麵那頭兒突然想起水花潑濺聲,是右丞王元德引了一尾錦鯉上鉤,可又馬上不動聲色地將魚放了。

這倒是宮中不成文的規矩。

伴君垂釣,皇上還未釣到魚,為臣子者哪個敢先起竿收魚?

孟廷輝悄悄抬睫,朝東麵望了一眼。

那人身如刃鬆,正禮朝服更襯得他英俊肅威,此時正與身旁幾位老臣低語著些什麽,神色鬆懈,倒是一副頗為享受的模樣。

她收回目光,紅唇微垂。

多日未見,仍舊是她先忍不住,卻不見他有何惦唸的舉止,可見還是她道行太淺……

正胡思亂想中,身旁沈知禮驀地低呼一聲,拉拉她的胳膊,小聲道:“別愣著了,還不趕緊把魚放了?”

孟廷輝這才發現自己這處也有魚上鉤,待要壓竿不動時,身後卻有個小黃門笑嘻嘻地撐了紅網來,衝她道:“既已得魚,孟大人怎的還不起竿?”

沈知禮正要嗔言,可轉頭看見那人手中紅網,一時又愣住,說不出話來。

孟廷輝不若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對宮中習例懂得這麽多,此時一停一動間,不由自主地便起了竿,由那小黃門動手將魚收進紅網中去了。

沈知禮神色猶驚,看著那小黃門返身往皇上那邊走去,口中連道:“這奴才膽子也忒大了,竟不知這宮中規矩不成?等著挨罰罷!”

這邊一有動靜,在場眾人便都紛紛看過來,見孟廷輝竟已起竿收魚,都是大大驚詫,暗道這孟廷輝恃寵妄為、不知好歹,待看見那收魚的小黃門手中拿著紅網盛魚,又是更加怔神,這奴才真是不要命了!

全場就隻孟廷輝一人不明就裏,眼望著那小黃門往東麵禦座處走去,竟還對沈知禮笑了笑,問道:“怎麽?”

章九十九

生辰(下)

沈知禮神色古怪,想要說什麽,卻還是閉了嘴冇吭氣,隻盯著那小黃門的背影瞧。

小黃門一路走去東麵禦座前,在場眾人皆屏息暗睹,卻見那麵水中的鎏金長竿彎彈了一下,隨即皇上也起了竿。

一尾小小的錦鯉淩空甩尾,被那小黃門一樣收入了那紅網中。

下麵一直壓竿未動的諸臣工們這才紛紛起竿,釣上魚來的自有一側候著的小黃門過來收魚,可用的都是普通的白網。

孟廷輝這才反應過來,脊背不由僵直了一下。

饒是她再不知這伴駕垂釣的規矩,此刻卻已是看得明白,連二府宰執都是用的白網,她安得用皇上才能用的紅網收魚?

可方纔那小黃門她也是眼熟的,分明是皇上跟前的近侍,此事若無皇上親允,料想其也冇這麽大的膽子,敢拿紅網收了她的魚後,又去收皇上的魚!

她的臉色也跟著僵白起來,不知他這回又是要使哪一門子的手段,隻知眼下自己在這風荷碧柳的池園上也成了在場的眾矢之的。

東麵卻傳來內侍的高聲——

“皇上有旨,賞!”

賞誰?

又賞什麽?

根本不需再多明言。

在場的臣工們哪一個不是久揣上意者?此時一聽內侍宣敕之聲,十數束目光又唰地朝孟廷輝這邊探了過來。

她鎮定地抬起頭,迎望回去。

縱是隔了些距離,她也能瞧見中書那幾人發黑的臉色,還有樞府那幾位老將臉上欲笑卻不忍笑、頗顯玩味的表情。其餘臣工們驚詫者有之,豔羨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

怎的,還真當她是當場餘興來打量了?

中書的老臣們心懷叵測地傳了左秋容來這池園伴駕,可皇上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她大肆加寵,她雖不甚明解,可心中卻還是有些高興的。

到底是管不住這一腔綿情,也到底是有虛榮心的。

沈知禮在旁邊啞了半天,才似回過神來,小小聲對她道:“以前上皇與平王垂釣時就是共用一網的……”

孟廷輝卻冇聽見她這似是提醒的話,隻是站起身來,往東麵禦座前走了過去,臨座數步乃停下,恭行大禮道:“謝陛下。”

一抬頭,就觸上他半是雪亮半是火熱的目光,眼底一汪深潮。

她的心便隨著這潮水微微起落,狂跳難抑。

小黃門手中持網,站在一旁。紅色的魚網中,兩條錦鯉猶在扭動掙紮,尾尾相交,親密難分。

“再賞。”他開口,看向她的目光漸轉悠然。

儼然是一副毫不把在場群臣將校們放在眼中的樣子。

今日是他生辰,誰敢擾他的興致?自然是他要怎樣就怎樣。內侍再度宣敕的聲音響亮刺耳,禦座兩下的重臣們神色又是一變。

她便又恭禮謝恩。

二人已有多日未曾這麽近地相對相看過,此時她撇不開眼,也知他這火辣辣的目光代表了什麽,心下隱隱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她今日是盛裝打扮了的,他賜她的這一身大禮朝服更是將她豐腴細瘦之處恰到好處地顯現出來,雖非絕色,卻也迷人。

二人間這持久的沉默和和這露骨的對視,已足以讓在近處坐著的臣工們覺察出這微妙的情境,當下都覺得別扭不安、如坐鍼氈。

膽大……

這孟廷輝當真是膽大無忌!

私下裏不是冇人傳過她曾夜宿西華宮過,但皇上行事自有分度,內闈中事又非外廷可以明問的,但誰能料到她孟廷輝竟敢在朝臣們麵前公然與皇上如此這般……

還把不把宰執們放在眼中?

還是不是十年苦讀聖賢書的進士科出身?

她哪裏還有一丁點兒為人臣的樣子!

禦座下首處已有老臣幾乎就要忍不住出言相斥,可又實在是找不出理由張口。雖是人人都看得明白,可她又並未當眾與皇上行親昵曖昧之舉,讓人何來詰責之名目?

倒是狄念在另一頭率先打破眾人的尷尬,衝她笑著道:“多日不見,孟大人好風采!”

狄念身份特殊,又深受上皇寵愛,朝臣們一般無人敢得罪於他,便隻得看他這般大大咧咧地將孟廷輝叫了過去。

孟廷輝走過去,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狄校尉,可是諸事安然?”

狄念讓出身邊一塊兒花石讓她坐,臉上笑意愈發明亮,“最近忙著秋日騎射大典的事兒,不日前又領了重編邊路禁軍的差遣!”

孟廷輝從前與他同上潮安時便知道他心負淩雲之誌,此時見到他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由也為他高興起來,隻是他所說重編邊路禁軍的差遣她冇聽說過,而這又屬樞府之事,她也不好相問,就隻點頭輕笑道:“還想著什麽時候有空能與狄校尉聚飲一番,如今狄校尉軍務纏身,怕也難得閒空兒。”

狄念冇有馬上說話,卻抬頭朝遠處沈知禮坐的地方望瞭望,才又對她道:“孟大人還冇聽說吧?沈知州再過月餘便要回京述職,到時你我有的是機會相聚暢飲!”

她果然驚訝了一下,“沈知州要回京了?”見狄念極為確定地點頭,她便笑了笑,腦中不由想起嚴馥之來。

也不知那二人如今又是個什麽情形,倘是沈知書此次回京能將嚴馥之也一並帶來就好了……

狄念頓了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許久才又道:“此次延之回京,我……我打算去沈府一謁,然後便拜表皇上,請皇上下旨……下旨……”

他這話說得結結巴巴,可孟廷輝卻聽得明明白白。

她雖然知道狄唸對沈知禮的心意,可卻冇想過他會這麽快便要定下這事兒來,更冇想過他會對她掏心掏肺地說這個,不由好奇道:“狄校尉可曾問過沈大人心意?”

狄念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沉,皺眉道:“我……我想請孟大人代我一問,不知孟大人可願幫我這忙?”

孟廷輝啞然不知所對,這才知道他方纔何故會對她那麽熱絡。他請她代為去問沈知禮,還不如說是請她去勸沈知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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