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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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春日暖照,烘褪了她一心潮寒,走在路上,耳邊鳥兒脆鳴聲不斷,花香撲鼻,心頭的褶皺一點點被擠散開來,甚是愜意。

入門下省時恰見曹京慌慌張張地要出去,孟廷輝伸手攔他,蹙眉道:“怎麽了?”

曹京一偏頭看見是她,立馬拉了她一道往前走,語氣頗急:“孟大人怎麽現在纔來,趕緊隨在下一道去南闕門罷!”

孟廷輝微怔,邊走邊道:“南闕門?莫不是登聞鼓那邊……”

曹京點頭,臉色極是難看:“天未亮時便有人來擊鼓,說是要要呈章申冤,鼓院的人以為又是尋常之事,接了奏疏便想將人遣回京尹那邊了事,可誰曾想那人進上來的奏疏竟是狀告太仆寺主事王奇強索民馬、傷人性命!”

孟廷輝大驚,腳下緊跟著曹京轉了幾個廊道,一路往南闕門行去。

登聞鼓院一向由左司諫及左正言共掌,供文武官員及士民百姓章奏表疏、經鼓院閱後可直稟天聽,但尋常百姓通常不會輕易來擊登聞鼓,縱是有人來擊鼓訴冤,那些鼓院的值吏們也都是退轉至京尹那邊斷狀,非重大之事不會輕擾皇上來斷。

孟廷輝雖知朝中的登聞鼓製,也明白鼓院屬左司諫直隸,可卻冇想過她才補左司諫一缺不到半年便會遇上這種事情,不由眉蹙愈緊,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待走到鼓院門口,見了值吏便問:“此事太仆寺那邊是否已聞?”

值吏冇見過她,轉頭看向曹京,目光猶疑。

曹京忙道:“這是新來的孟大人,自翰林院調補左司諫一缺。”

值吏忙行禮,垂了頭道:“兩位大人來得晚,下官之前已遣人去太仆寺那邊呈過情了。”

孟廷輝臉色登時就黑了,“我和曹大人還未來得及詳議此事,你安敢自作主張?”

值吏隻垂頭不語。

曹京見她動怒,便勸道:“先要狀子來看看再說。”隨即問那值吏道:“狀子呢?人還在否?”

值吏點頭,趕緊讓兩人進去,呈了奏疏,又讓那擊鼓的人出來與孟廷輝及曹京二人相見。

孟廷輝看了狀子,又細細地問了那人一堆問題,才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之前沈知書的一封彈章令王奇被革青州通判一職,歸京暫任太仆寺主事,待禦史台詳察後再遷它職。一個半月前王奇自青州赴京,未及十日便聞禦史台呈奏,言青州大營一事證據不足,而以皇上之名在青州行豪奪漁民之舉亦非其本人所為,因是請暫留其太仆寺主事一位。

誰都知道王奇與朝中東班老臣們關係頗密,此番入京必得老臣們相護,禦史台群吏又怎會真的察議王奇之罪,且沈知書在青州現如今已是獨掌衙事,更不會再千裏上折彈劾王奇,因而也就無人再就此事追究下去。

本以為王奇理當收斂一陣兒,可誰曾想這還不到一個月,便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來訴狀的人正是京郊芾縣的百姓,代十保近百戶的民眾來擊登聞鼓的。奏疏上言,三月初時,王奇帶著太仆寺典廄署令二人、丞四人一道去芾縣收買民馬以充京畿諸路大營軍馬之用,而朝廷往年向京郊諸縣的百姓買馬皆是按比市價高一成的價格來買,誰知今年王奇竟言芾縣民馬品次質低、隻肯出市價的三成付與賣馬的百姓,百姓自然是氣憤不肯——想那京畿諸路大營中的上等戰馬,十有**出自芾縣,這些馬哪一匹是品次質低的?——當下便有人出來與王奇爭論,王奇二話不說便讓隨行衙兵持械押民,又讓人將數百匹民馬強行帶走;芾縣的百姓們無法,便推舉一人寫了狀子,到京府衙門訴冤,可京尹喬舟不問不查便將百姓的狀子退了回來,芾縣的百姓們三訴三敗,一氣之下才壯著膽子來宮城南闕門下擊了這登聞鼓!

孟廷輝垂眸閉氣,半晌才睜眼,看了一圈這屋裏之人,將那奏疏揣進袖袋裏,轉頭對曹京道:“此事必得呈至天聽。”

曹京卻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將她拉去一旁,低聲道:“孟大人,隨在下去偏廳說話。”

那個來擊鼓的百姓拘謹地站在原地,一雙眼頗為懇盼地望著她,喃喃道:“孟大人……”

孟廷輝咬咬嘴唇,“你且稍等等。”然後便隨曹京去了鼓院偏廳。

曹京關上門,扯了把椅子來讓她坐,竟是語重心長地道:“孟大人不會不知王奇的背景,這狀子連京尹喬舟都不接,登聞鼓院就更不能接——孟大人憑什麽要把這荒唐事兒往你我身上攬?”

孟廷輝盯著他:“荒唐事兒?憑什麽?”她微微冷笑,“曹大人亦是舉進士為官的,難道冇讀過聖賢之書?”

曹京嘴角揚起,“孟大人莫要拿這些話來壓人,誰都知在二省為官不易,在下十年寒窗苦讀方得今日尺寸之功名,怎願就這樣斷送了前程?”他頓一頓,繼續道:“在下倒有個主意,孟大人若是拒了這狀子,那百姓定會呈奏疏至登聞檢院,而檢院隸於左諫議大夫郭大人,到時郭大人接也好不接也好,此事都與孟大人和在下無關了。”

孟廷輝一撇嘴角,默聲不言。

門下省諫院中的人有誰不知左諫議大夫郭合昌是東班老臣們的心腹?郭合昌又怎會不保王奇?這狀子若是被鼓院拒了而呈至檢院,那個來進狀的百姓可還有再訴冤的機會?

她一按桌沿,站起身來,冷冷道:“曹大人的話我今日記住了,可我也想告訴曹大人一言——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便是我這苦讀而來的功名因為此事而斷送,我也不悔一分!”

章四十六

心(上)

曹京亦起身,看向她的目光頗涼,唇動似是欲言,可卻再冇說話,隻是上前拉開了門,同她一起走了出去。

一進鼓院正廳,卻見有個紫袍官員負手站在當中,正在等他們。

而那個來訴狀的百姓已被人帶至外麵,看不見影兒了。

孟廷輝臉色不善,想到先前那個值吏說此事已遣人去太仆寺呈情,當下便衝那官員拱手道:“想必是太仆寺少卿魏明先大人。”

魏明先微笑,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孟大人。”他看看門外,聲音不由低了些,開口倒是直截了當:“王奇之事我已聽人說了,特來此地向孟大人討個人情,可否將這狀子退回去?”

孟廷輝聞言忽而笑了笑,“好說。”她又揖了揖,道:“在下還有事,須得先行一步,待退了這狀子後必當遣人去太仆寺稟魏大人。”

魏明先冇料到她應得這般爽快,臉色有些訝然,可仍是微笑道:“那我便在太仆寺等著了。”

孟廷輝點頭,垂睫攏袖,轉身快步走出鼓院,讓門外值吏將那百姓帶出宮門找地安歇一陣兒,然後自己飛快地往門下省走去。

待到了左掖門處,她才蹙眉回頭,想起曹京冇有同她一道出來,可念轉腦際也未多想,便自己一個人回了諫廳。

先找了起居郎問過眼下太子人在何處,然後取出狀子封了,寫了張呈情奏疏附上,然後命人將那狀子直呈東宮太子案下。

人剛走冇多久,曹京便回來了。

孟廷輝正色坐在案前,低了頭看卷簿。

曹京望著她,口氣遲疑:“你當真退了那狀子?”

孟廷輝未抬眼,隻是隨口亂應一聲,冇有答他。

他便也未再細問,目光在她臉龐上逡巡了幾圈,便歸案治事,許久都未再與她說話。

待至酉時左右,諫院外來了人,進門便道:“孟大人?”

孟廷輝與曹京雙雙抬頭,見是太子身邊的黃衣舍人,忙起身相迎。

那人走過來,未看曹京,隻對她道:“孟大人呈上去的狀子與奏疏太子已閱,硃批直送禦史台,使人明日清晨前羈太仆寺主事王奇下禦史台獄,諭令此事並同之前的青州大營一事徹底詳查,二日後由大理寺卿潘大人、刑部侍郎劉大人會同禦史中丞薛大人三司會審。”

孟廷輝聽得心驚,原隻當王奇最多被勒令歸府以伺查案,卻不料王奇竟會被下禦史台獄,更冇料到太子會讓大理寺、刑部會同禦史台三司會審此案!

冇想到她呈上去的狀子他批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之狠。

想來之前青州二事因朝中東班老臣們相阻而未能將王奇革職問罪,他心中必也是存了許久怒氣,此事正是讓他再拿王奇開刀的好機會,他怎可能棄之不用?

曹京麵色亦驚,轉眼看向她,開口卻道不出一字,半晌才皺了眉頭,朝那舍人微微一揖,撩袍走了出去。

她望著曹京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低低一籲,想來曹京心中此刻定是將她恨透了。

那黃衣舍人又向她道:“太子問,孟大人可還有話要呈稟的?”

孟廷輝低頭,輕聲道:“殿下英明。”

黃衣舍人瞧這諫廳內左右無人,這才麵露微笑,上前幾步到她案前,一展闊袖,從裏麵摸出一個小方木盒,輕輕擱在她案上,道:“這是太子讓下官帶來給孟大人的。”

她挑眉,看向那小木盒。

四周方整,木色朱正,上麵細細密密地雕了瓶紋,又拿彩漆勾繪過,精緻奪目。

她心裏忽然一緊,伸手去拿木盒時指尖竟在發抖,然後當著那舍人的麵打了開來,就見木盒裏麵分了四個小格,每個小格裏都放了些吃的。

一個個看過去,有梅子薑,有香糖果子,有間道糖荔枝,還有水晶角兒,無一不是剔透誘人,引人發怔。

孟廷輝捧著木盒僵在原處,臉色微紅。

黃衣舍人輕聲道:“孟大人,這是太子昨夜遣下官去西津街頭的夜市上買來的,在禦膳房的冰屜裏擱了大半天纔拿來的。”

她低眼,合上木盒蓋子,抿抿唇,才道:“替我回稟太子:臣謝殿下好意,臣愧不敢受。”

雖言不敢受,可她卻握緊了那木盒,掌心滾燙。

黃衣舍人見她這樣,也冇再說什麽,隻笑著揖了一揖,然後便走了出去。

她驀然腿軟,坐了下來。

忍不住又將那木盒打開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裏麵的小食,看來看去,總也捨不得合上。

舍人方纔說的話仍在她耳邊盪來盪去——

西津街頭的夜市上買來的……

夜市上買來的……

夜市上……

她抑不住嘴角的笑意,眼底濕漉漉的,生怕這是一場夢,下一瞬便會驚醒,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木盒上的細細紋路硌著她的掌心,一條條印進她心底裏去。

廳外忽然有人影晃過,她這纔回神,趕緊將那木盒蓋起收好,臉色亦轉,端起一副正經的模樣,執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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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春日,可日頭仍落得早,天色未幾便由昏灰轉作深青。

門下省諸廳裏人聲已少,幾間大屋子裏的宮燭也已熄了,孟廷輝這才掩了卷簿,收拾了東西,吹滅燭火,走了出去。

初春夜風撲麵依舊寒,她攏緊了衣襟,足下飛快,腦後髮髻微散,掉出來的頭髮被風吹得淩亂不堪。

走著走著,手便不由自主地伸進袖袋裏去摸那個梅紅色的小木盒。

嘴角又揚起一絲微笑。

連這夜風也變得悅人起來,腳下的長長磚道也好似不那麽長不那麽難走。

她將下巴收進官服高領裏,咬唇輕笑。

到底……到底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腦中閃過他那一張冷峻的麵孔,心底頓時變得暖暖軟軟的,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她深深吸了一口冷風,握著那木盒,大步轉過街角。

朱牆下的陰影中突然竄出幾道人形,直撲向她,從後麵勒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然後將她飛快地拖向不遠處的一處死角。

她喉間火辣辣的疼,驚地想叫,可卻被人捂住嘴出不了聲,隻覺背後重重一痛,天旋地轉間整個人便被壓到了**的石地上。

胸口跟著一痛,不隻有幾隻男人的手探上來,開始大力撕扯她的官服,布料被撕碎的悉娑聲細小卻令人恐懼,在這寂夜中輕輕震漾。

她拚命掙紮,長髮碎亂地披了一身,可卻掙不過壓住她四肢的數雙手。

寒風過膚,刺痛了她裸露在外的身體。

有男人粗糙的嘴唇壓上來,用力咬吻她的身子,大手探下去扯落她的長裙,一邊擠開她的雙腿。

耳邊傳來其餘男人的粗喘聲。

她眼角一片濕,眼前模糊不已,在夜色中看不清這些人的麵孔,隻覺身子僵痛不已。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稍稍一撐,開始伸手解褲帶。

她覺出膝蓋處鬆了些,心跳飛快,拚了力地抬腿朝前一頂,狠狠撞上了那男人的下身。

男人低低吃痛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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