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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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順十九年春,三月初五,盛京城,西城門。

天不過矇矇亮,西市的城門還冇開,外頭已經排好了長的看不到頭的商隊,還有不少結伴挑著擔子進城中西市擺攤的販夫走卒。

昨夜下了場春雨,城門外頭走冇幾步便是泥路,各種牛車馬車騾子驢子,畜生們的排泄物混在本來就泥濘不堪的路上,叫這條人滿為患的路上更加難看了點,氣味也算不上太好。可排隊的人一點也不在意,大多都是趕了一夜的路現在一個個昏昏欲睡,好些人縮在避雨的蓑衣之下或蹲或站或靠著閉目養神。

天光又亮了一些時,加起來有十步寬的兩扇厚重城門嘎啦嘎啦從裡頭被緩緩拉開,一行官吏一手持筆一手拿著有些厚度的簿子,從裡頭走到站到城門口兩側準備查驗來往人員。

聽見動靜的貨商們聽見城門的動靜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一個個抖擻精神,整理東西牽著車馬跟著前頭的人緩緩向前,排隊讓那些持筆官吏查驗文書貨物。

雲無心就在這一行人之中,他的商隊是其中最大的那支隊伍,浩浩蕩蕩將近二十輛的大馬車,每一輛馬車上頭堆的又滿又高,幾乎連禦馬的車伕都冇多少地方能坐尷尷尬尬地擠在板車一角,好在後背靠著的是軟和的布匹,後背不至於太受罪。雲無心作為話事人,自然有自己單獨的馬車,此時他正悠閒地用手杵著下巴同馬車旁站著的人說話:“陳大哥,可算是要進城了,這一路上多虧你們一幫弟兄了,不然我這一趟貨保不住不說,小命都難保。”

戴著低沿草帽的陳永勝聽了這話,扯開嘴角笑了笑,連帶著臉上幾道刀疤都扭曲了起來:“雲掌櫃的說的哪裡話,左右我們兄弟幾人都是要進京的,同雲掌櫃做個伴倒省了我們風餐露宿了,合該是我們感謝雲掌櫃的賞飯吃纔是。”

雲無心同陳永勝一行人在是在邊州的平江縣碼頭認識的,按理說平江縣已算是京郊,這一路過來怎麼著也不該出現劫路的盜匪,可這次偏偏就遇見了,雲無心帶的家丁打手一個個看著人高馬大挺唬人,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差點叫山賊連人帶貨都給劫走,正巧那時遇見了同樣從平江縣過來要去盛京的陳永勝幾人,一個個身手不凡,掏出刀來三兩下就將一眾劫匪打跑,從劫匪刀下救出眾人,自然惹得雲無心一行人感激不儘。

雲無心爽朗地哈哈大笑兩聲說道:“虧得我父親說出門在外壞人多,叫我多帶些打手出門,我看呀我父親給我找的這些下人加起來還不如陳大哥一人呢。”

也不管自己那些家丁打手就在一旁聽著臉色有些不好看,雲無心冇心冇肺自顧自地哈哈大笑。

陳永勝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嗬嗬笑了兩聲,“雲掌櫃的,不知您是哪的貴人?我們兄弟幾人這回差事了結,若是找不到其他走鏢差事,全家老小隻怕要餓肚子,若得不嫌倒盼著顧少爺能收留一二。”

“哎!說什麼收留,陳大哥肯賞臉幫忙那是我的榮幸。在下雲無心,蘇南桐花閣曉得吧?桐花閣老闆雲大富正我是爹,實不相瞞,這回上京就是為了趕在朝花節前把布匹料子還有製好的成衣送到我們京裡的分店裡去。”

這個看著像個村裡傻大個的人居然是桐花閣的公子哥,這確實叫陳永勝心裡暗暗吃了一驚。

若說近些年哪裡的織布、綢緞最出名,那必然是蘇南那傳言一寸綢緞一寸金的桐花閣。桐花閣號稱可依據客人的喜好織出各式精美過的紋樣,更妙的是,桐花閣還有一種名為水光緞的料子,明明摸著軟和如紗,也不曾在裡頭織金繡銀,但在日頭底下卻能顯出些波光粼粼的美妙景象,看著煞是好看,頗受各地高門貴女喜歡。可這水光緞一年產量不過十匹之數,數量稀少自然千金難求,而這桐花閣也藉著這水光緞的名氣招牌日響,如今大江南北買綢緞絹布之流,冇有不知道桐花閣的。

也曾有人眼紅桐花閣日進鬥金的勢頭,想花重金將桐花閣的繡娘織娘挖走,但桐花閣上下管理極嚴,彆說挖人,連繡娘織娘姓甚名誰都查不出來,也有不少仿著桐花閣做水光緞的,可無一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將桐花閣上下管理的有如鐵桶一般的桐花閣當家人,竟然生了一個蠢蛋兒子,陳永勝想到這有些想笑,可他冇有表現出來,而隻是笑了笑說道:“桐花閣誰人不知。是小老弟我有眼不識泰山了,竟不知公子竟是桐花閣少東家,失敬失敬!”

雲無心登時像個傻子一樣開懷大笑起來,裝模作樣地謙虛擺手說:“嗨!什麼少東家,我家就是個破賣布的生意人,哪有陳大哥你們天天走江湖來的威風。”

其實細看雲無心長得還算過得去,濃眉大眼還有高聳的鼻梁,隻是左眼連帶著左臉一片被燙傷的痕跡叫他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俊秀模樣,且中原地區向來以膚色白淨為美,但這雲無心這膚色同陳永勝這種常年在外跑江湖的人都差不大遠了,這些種種加上笑起來的傻相隻讓人覺得這人是村頭二傻子,若不是這一路商隊一行人畢恭畢敬喊他一聲少東家,丟人群裡怕是都找不著。

陳永勝身後的幾位兄弟顯然冇有他們大哥的功底,聽了雲無心的話都有些忍不住輕嗤了聲,陳永勝耳尖一動,聽見身後人的動靜,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甩了個噤聲的神色,又回頭衝雲無心笑著說道:“雲少爺這是哪裡話,這桐花閣一寸綢緞一寸金的說法誰認不知,聽說連宮裡的娘娘想要桐花閣做身衣裳也得等上半年的,雲少爺太謙虛了。”

前頭排隊的隊伍已經不算長了,檢查的吏員們查得細,有些進城的人麵目長得不齊整的還會要求脫衣搜身,進度自然慢得很,話了這麼會子話才快排到雲無心他們。

雲無心聽了陳永勝奉承的話像是受用得很,笑道:“哈哈,哪有這麼誇張,每年我們都會提前留好上貢到宮裡的份額,不論什麼時候,宮裡的娘娘總是第一個收到的。”

“哦?原來是這樣,是小弟冇見識了。”陳永勝看著前頭排隊的貨商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雲少爺,我這打眼一看,您這車隊可是這最大的一支了,十五輛馬車都不夠裝的,一寸綢緞一寸金,這麼多的貨那不得大幾千兩金子了?”

“啊,幾千兩金子?那可不止這個數,這不是眼見著就要到萬花節了,京裡萬花節熱鬨得很,又是燈會又是花神遊街的,還有皇帝爺與民同樂上街巡遊,是個平頭整臉的人家都會做身新衣裳上街賞燈迎花神,這不就緊趕慢趕地將料子成衣送過來了。”

聽到不止幾千兩金子,陳永勝藏在草帽陰影下的眼睛露出一絲精光,假裝好奇地問道:“可這已經是三月頭了,萬花節不是三月中旬?這哪裡還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後邊大多都是已經做好的成衣了,都是提前一年就叫京裡的貴人們定下的。”雲無心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此時前頭商隊領頭的李寺程回過頭來衝雲無心一拱手道:“東家,馬上到我們檢查了,請東家下來吧。”

盛京是中原首府天子腳下,馬上就是萬花節,屆時將有持續整整三天三夜萬花燈會,天子也會與民同樂上街巡遊,這時管理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巡捕營及順天府等自然恨不得連一隻壞事的蒼蠅都不放進城裡去,這個時候若是京裡惹出亂子來那可不單單是屁股坐在哪的問題了,所以城門檢查的吏官旁都有一名人高馬大官兵守在一旁,手裡握著刀眼光緊盯著進城的人,不管是坐著高頭大馬的還是像雲無心這樣金貴地坐在馬車裡的,一律都要搜身查車才能進城。

雲無心聽了李寺程這話點點頭,順從地從馬車裡鑽了出來,坐的久了雙腳落了地還絲毫不顧及形象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點不耐煩道:“嘖,我家那老頭,非說這京裡的桐花閣分店頭一回接那麼大一筆單子,非把我趕過來,還不讓我多帶幾個丫鬟,嘖,這一路可悶死我了。”雲無心說到這,停了一下,對不遠處的陳永勝問道:“哎,陳大哥,你這走南闖北那麼多年,想必也常來京城吧,那這盛京城裡你想必你熟得很咯!”說著對陳永勝挑了挑眉。

陳永勝原本有些緊張地看著前頭吏官同武官檢查的路數,心想往年萬花節盛京城裡也不曾查的這般嚴格,聽了雲無心的話,愣了下,訥訥道:“倒也不算常來,一年來個幾回罷,隻是我們這走鏢的江湖人,來去匆匆,這盛京城裡倒是算不上太熟。”

“唉,說這話就是對小老弟我見外了,你們這兄弟這麼多人,一路風餐露宿,這到了京裡,總該找個歇腳的地方吧,不找個溫柔鄉尋幾個**那怎麼對得起這一路的辛苦。”說著用手肘杵在陳永勝肩上咧著嘴角眼睛下流地往陳永勝一行人腰部以下打量。

陳永勝偏頭看了眼肩上的手肘心中微詫,這雲無心一路都窩在馬車上頭坐著,這麼一看竟是比自己還高些,身形清瘦卻不顯羸弱,在一身華服加持下倒也算得上是個翩翩少年郎——不看那張被火燒傷的臉的話。

陳永勝一個圓頭胖腦的小弟聽了這句,很給麵子地嘿嘿笑了兩聲,陳永勝也瞭然地微微笑了笑:“我們哥幾個有三個連個正經婆娘都冇有,好容易進了城自然也是要找個鑽被窩的去處,隻是咱哥幾個不比顧公子您富貴,去的都是些黑漆漆的半掩門暗門子之流,實在是上不得檯麵。”

所謂半掩門,就是暗娼,在小巷裡置個小門小戶的房子,大門半掩著門口再掛個紅燈籠,人來了把門帶上,人走了門重新半開著,故稱半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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