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沉屙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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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匈奴長達多年的惡戰最終以魏國微弱的優勢了結束戰爭,舉國歡慶冇幾日,便出現大大小小官員相繼暴斃,死狀及其滲人,令人膽寒發豎,大理寺探查多日一無所得。

一時之間,十裡長街,白幡滾滾如潮水,嗚咽悲鳴之聲不絕如縷,人心惶惶。

長街一角,瑞王府肅穆靜立與這鬨市格格不入又完美融入。

“陸姑娘請回吧,王爺不見您。”劉文德是瑞王魏清貼身伺候的公公,此時一身素衣,擋著陸瑤往裡探的目光。

陸瑤端著紅木食案的手緊了緊,目光落了幾分,抿唇道,“那王爺可好些了?”

因著此次前線士兵力竭,太子自請出征,二皇子瑞王奉命侍太子左右,護太子安危,添了一身傷回來,不說九死一生,也是丟了半條命。

當陸瑤看到魏清的傷勢時三魂丟了六魄,至此日日熬湯熬藥,體貼入微的照顧,花了月餘時間魏清的傷才漸漸痊癒。

療傷期間,魏清待她雖不說濃情蜜意卻也冇到不見她人的地步。

想到其中的緣由,陸瑤便陷入深深的自責愧疚。

三日前,她一時不留神摔碎了王爺隨身佩戴的玉佩,一問才知那是惠妃娘娘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王爺冷眼看她,轉身離去,她惶恐至極,如何解釋求情也無用,她再也踏入不了王爺的書房。

“王爺已無大礙。”劉文德道。

“那…王爺可還生氣?”陸瑤忐忑道。

“這……”

陸瑤神情又緊張了幾分不敢再問,將食案呈上,“勞煩公公了。”

劉文德頷首接過,準備進門時,又被陸瑤叫住,她手心緊緊攥著一枚玉佩。

那是她連夜篆刻的,為此手上多了密密麻麻的傷口子。

“我知自己做錯了事,不敢求得王爺的原諒,隻求能見王爺一麵。”

劉文德看著陸瑤固執的跪在地上,又看著手中食案上擺著一碟做工精緻的桂花酥和一盅清甜醇香的雪梨銀耳湯,默默歎了口氣。

王爺這幾日剛開始咳嗽,雪梨湯便送了上來。

在王爺受傷期間更是衣不解帶的照顧,日日翻著花樣兒做糕點,從未重複過,這該花了多少心思?

陸姑孃的心意一望而知,可王爺……

劉文德不忍再想,端著食案進了九思堂。

“王爺切勿勞神,這糕點是陸姑娘送來的,王爺可要嚐嚐?”劉文德又將湯往前推了推,“這湯陸姑娘也熬了許久…”

白玉鏤雕三足爐飄出縷縷青煙,魏清麵色蒼白,形容憔悴,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卻噙著一抹笑,溫柔無害如春風,謙謙陌上君子也。

然就這一抹笑,劉文德嚇得身子一抖,連忙跪下。

魏清擱下手裡的密函,淡淡道:“你是誰的奴才?”

話裡話外全是陸姑娘。

劉文德愣了愣,伸手打了自己一記嘴巴,“老奴多嘴。”

魏清緩緩掀開眼簾,修長的手遙遙向窗欞外那片竹林一指。

“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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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瑟瑟遊蕩庭間,不一會兒雲墨翻滾,疾風吹得滿庭樹影嘩嘩作響,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砸了下來。

落霜撐著傘趕到時,陸瑤已然渾身濕透,整個人籠罩在雨幕中,單薄又可憐。

“姑娘!”落霜一邊給陸瑤攏上大氅一邊扶她起來,“雨下大了,咱們快些回去。”

陸瑤抬眸看了眼那扇彷彿永遠也不會為她敞開的門,無力的點了點頭。

路過膳堂,裡頭傳出幾句嬉笑。

“她還跪著呢?”

“是啊,是個傻的。無名無分的進府裡,明知王爺不喜歡,還趕著巴的貼上來,以為照顧了王爺一陣子還真當王爺能對她日久生情?簡直癡人說夢!你瞧,如今惹了王爺不快,連麵兒也見不著了!”

“王爺對她有冇有情,看這次棲禪寺禮佛有冇有帶她就成。”

隨後幾聲嗤笑,透過淅淅瀝瀝的雨聲傳到陸瑤耳中,手不自覺的僵了片刻,白皙的小臉更顯蒼白。

霜降自然也是聽到了,忙擔憂的看向陸瑤,“姑娘…”

裡頭似乎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一道道視線紛紛投來,滿含不屑,無一點被髮現的畏怯。

“喲,這不是那誰嗎?”

有人接話,“這是落湯雞呀!”頓了頓那人裝模作樣打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呸呸呸,奴婢眼挫的很,這哪是落湯雞呀,這是貼著王爺的狗皮膏藥呢!”

陸瑤的臉陡然又白了幾分,落霜氣不過掄起拳頭欲要上前,被陸瑤堪堪攔住。

這幅柔弱樣落在善堂下人眼中成了窩囊勁兒,不足為懼,幾人愈發囂張,眼中的譏笑更濃。

落霜扶著陸瑤回到西院換了身乾爽的衣裳,雲初拿著帨帕一寸寸絞乾青絲。

“姑娘這次可見著了王爺?”

鏡中的陸瑤垂下眼眸,緩緩搖了搖頭。

此時雨過天青,霽月風光終然灑落窗欞,陸瑤白皙的小臉在陽光下幾近透明,琥珀色的眸子閃著碎光,額前微卷的碎髮襯得其愈發楚楚可憐,任誰見了都不忍責怪。

落霜看著陸瑤有片刻的怔忪,忙推搡了雲初,眼神示意她彆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雲初似是看不懂,又道:“姑娘做了錯事,王爺生氣是情理之中,如今正在氣頭上,姑娘可要多費些心思,過幾日便要去禮佛了。”

急促的語氣中夾著責怪,隨後又俯身耳語道:“彆忘了雲姑交代的事。”

陸瑤垂下了眸,手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不知在何時滲出了細小血珠子,洇濕了帕子,她咬唇道了聲好。

落霜見不下去,拉著雲初下去,“姑娘愧疚難以又淋了雨,你不安慰便算了,怎還一心怪罪?”

“姑娘是個笨的,太子過幾日率各宮前往棲禪寺禮佛佈施,王爺也需一同前往,需人傍身照顧,這是王爺原諒姑娘唯一的機會,若我再不催促幾番,姑娘怕是還巴巴的去書房門前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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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前月下,陰冷的風穿梭遊廊吹得簷下燈籠搖搖晃晃。

九思堂內陡然響起沉悶的咳嗽聲,一聲迭著一聲像是要將心都咳出來。

門口守夜的劉文德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盹,聽著這聲一骨碌飛速起身,貼著門縫擔憂道:“王爺,可要伺候?”說著便小跑了進去。

堂內,魏清青絲披散,躬身痛苦得伏在床頭喘著粗氣,猶如病入膏肓的老者發出最後的喘息。

可下一刻,他緩緩抬首,斑駁的燈光下乍然出現一張俊美慘白的臉,眸光陰暗如潭,唇角掛著一抹殷紅彷彿陰府索命的厲鬼。

與白日那副謙和溫潤判若水火,彷彿換了個人。

他抬手擦去唇角鮮血,接過茶盞一飲而儘。

可一盞茶下肚,喉間那陣粘膩的甜腥味卻愈發濃鬱。

與匈奴那戰,他不慎被猝了毒的箭羽擦傷臂膀,這毒來得凶狠,若不是他體質特殊,他的命便丟在了那兒…

而他為何會中匈奴的陷阱……想到其中關竅,骨節分明的手死死緊握,魏清喉間血腥味開始翻滾,一口鮮血又吐了出來。

劉文德“哎呦”一聲,趕忙拿出帕子擦拭,麵色焦急,“亦白大夫不是說王爺的毒己解,這、這又是何緣由?”

魏清拂開他的手,跌回到床上道:“無妨,是身體中的淤血,早晚都要排出。”

劉文德稍緩,又遞來茶,“王爺受苦了。”

喝下茶,魏清喉間那陣不適感還是難受的很,眸光虛虛落在木幾旁那盅雪梨銀耳湯。

好似…很誘人。

他輕咳幾聲,揮手讓劉文德下去。

翌日,劉文德進來伺候,桌幾上的隻剩一空碟子,湯盅也一乾二淨。

他不禁心下一喜,昨日他有意冇將點心倒去,偷偷放在了木幾上,原以為王爺不會碰,冇想到……

以往陸姑娘送來的點心,雖王爺不吃但以他狗鼻子似的入微觀察,嗅到了王爺看點心的眼神似乎有些留戀。

於是乎昨日他冒險做了個決定。

吃了陸姑娘做的點心,王爺總能原諒她一些些了吧。

想起陸姑娘照顧王爺期間,王爺雖身子虛弱,精神卻很好,如今王爺生了氣,性情越發古怪了。

劉文德歎了口氣,掛上了諂媚的笑,將食案收拾乾淨,轉頭看向魏清。

“王爺若是喜歡,老奴這就讓陸姑娘再做一些來。”

魏清看也不看他,“不喜歡。”

劉文德撇撇嘴,不喜歡還都吃完了?

“三日後便要上棲禪寺,王爺可要人伺候?”劉文德小心翼翼問道,“陸姑娘貼心入微,心細如髮…”

話還冇說完,魏清便出言打斷了他,“不用。”

他眼風掃過弓著身子的劉文德,“要不本王將你調到西苑?”

西苑是陸瑤所住的地方。

劉文德一頓,伸手打了自己一嘴巴,笑道:“老奴多嘴。”

然下一刻又道:“此次大長公主也一同隨往,若是有陸姑娘在,大長公主也能歇了心思。”

魏清:……

他掩眸思索著什麼,片刻後眸光又落回在新呈上來的密函上。

朝中又有幾位官員無故暴斃府中,三法司集結人手毫無眉目…

魏清若有所思道:“那便帶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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