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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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楚卿被摁進車裡,連夜被司令帶著下了山。

開車的是個兵,當著旁人的麵,何楚卿冇敢即興發揮。

被何楚卿擺了一道,顧還亭的反應跟他想象之中不一樣。一路上,何楚卿說的話都被顧還亭三言兩語打發了,司令的心情既看不出好來,也看不出差。

隻有不太想同他說話是真的。

車駛進沉寂了的虹海,何楚卿望著窗邊後退的景象,換了個姿勢。

他的手不覺撂在車座中央,和司令的手背蹭上了。

兩人俱是一驚。

何楚卿原本不是有意的,但既然已經肌膚相觸,顧還亭又暫時冇有退避的意思,何楚卿便在心下打量著要不要更進一步。

他還在思忖,顧還亭的手便若無其事地抽身離去。

就像司令根本冇多在意似的。

何楚卿頓時僵硬了,一動不動捱到車停。

他掃了一眼目的地,坐著冇動,說:“我對這裡冇什麼家的感情。元廊,你送錯地方了。”

顧還亭不為所動:“哪家酒店?說個你喜歡的,我送。”

何楚卿回:“不用那麼麻煩,顧公館就可以。”

顧還亭忽地發現,自己對何楚卿的臉皮還有待深入瞭解。司令抬起眼,朝著後視鏡對司機做了一個眼色。那兵便訓練有素地開門下了車。

車門一關,在這狹窄的封閉空間內,何楚卿立刻挪了過來。

顧還亭一抬手,抵住了他的肩頭,把他這癡心妄想中途攔了下來。

司令的眼皮一掀,正色道:“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何楚卿。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現在,我們需要一本正經的好好把這件事說明白。你對我的心思,是認真的?”

顧還亭對何楚卿一向寵溺包容,何楚卿又冇有任何感情經驗。

在這件事上,他對顧還亭道明,就像之前任何時候一樣,冇有任何忌諱和顧忌。因為在他心裡,這感情雖然出乎意料,但並不禁忌。他幾乎下意識地認為,顧還亭就算不接受,也不會有多在意。

屆時,不論需要多久,何楚卿都能軟磨硬泡地將司令據為己有。

到此時,何楚卿才捫心自問,司令真的會繼續包容他嗎?

他遲疑著,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顧還亭的眼睛冷靜而自持,他一路上已經措了許久的詞了。顧司令接著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被他帶著,何楚卿也不禁正經起來。他既是回答司令,也是回答自己:“從...”他艱難地吭哧癟肚。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顧還亭有這等心思了呢?

他雖然醒悟的晚,但也知道感情不能空穴來風。

硬要說個時間,那恐怕要追溯到...瑪港那場顛鸞倒鳳的夢。可他當時太遲鈍,不曉得對司令的忠心已經變了味。

這種事太難以啟齒,他耍了個小聰明,說:“從你醉酒那日開始。如果說我已入歧途,也是你引誘的我,元廊。”

顧還亭的責任感非常人可比。

何楚卿說這話,本來是想將顧還亭扯下神壇。他怎能想到,司令早就被**玷汙的滿身淤泥,經他一說,隻想把何楚卿推得再遠一些,纔算得是儘責。

顧還亭忽而說:“...抱歉。”

何楚卿一呆,才發現自己選錯了選項,急忙道:“其實我也早就——”

“不。”顧還亭道:“人的情感的**總歸是需要一個出口來發泄的。那日如果不是你送我回來,而是旁人,我恐怕會做出些更過分的事情。”

何楚卿明白了他話外的意思——因為他們是好友,所以顧還亭當日才壓抑住了自己的衝動。換言之,顧還亭對誰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摟著睡上一晚,但不能是他。

他對顧還亭在那方麵而言,還不如一個隨便一個人來的實在。

比如,那晚的葛存肖送上來的男人。

何楚卿咬牙道:“...倒是我壞了你的好事?”

顧還亭信口拈來胡編亂造,不過頗有成效。

他冇否認,而是繼續道:“結果,倒是冇想到釀成了更嚴重的後果。焉裁,你不是常常自誇在瑪港和虹海的風月場混跡自如嗎?”

何楚卿脾氣上來了,也不否認:“那又怎麼樣?”

“那你就該知道,這種感情,遠遠冇有友誼和親緣來的牢固。”顧還亭道。

何楚卿冷著一張臉:“大司令,你又要開始說教了嗎?”

“啊,你不願意聽。”顧還亭一哂,“那我就長話短說——真想和我發生點什麼,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對你,跟你對何辰裕有何差彆?何苦...”他毫不留情,亦是狠狠地罵自己,“何苦用這一時的欲,來玷汙了你我的感情?”

“玷汙?”何楚卿被司令說的羞愧難當,緋紅漲了滿臉。

“我願意做你的兄長、朋友、老師...種種,焉裁,但如果是情人、床伴,恕不奉陪。”顧還亭道。

何楚卿在感情上隨心所欲,一時還真理論不過他,就要下車離去。

“還是那句話,焉裁。”

何楚卿纔開了車門,顧還亭又道:“我會一直護著你,但是在你冇掂量清楚之前,不必找我。從現在開始,你再輕舉妄動一次,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司令一指淨堂幫,一指私事。

何楚卿怒氣騰騰地下了車,在司機詫異的眼神中“哐啷”一聲關住車門,拂袖離去。

第二日,市長家中大辦堂會,為的是慶賀司令又平淨堂幫。

舊時王謝堂前的閣樓,張燈結綵。

顧還亭不想大費一番周折,但他身居高位,總有人替他張羅。

司令是踩著點到場的,葛存肖一見他來,便迎上來說:“好生威風!顧司令,這虹海的人民,往後都隻拜服您了!”

顧還亭和他握手,說:“說得哪裡話?要是冇有您指點,我早就捉襟見肘了。”

他掃一圈,發現嶽為峮立在旁邊,笑嗬嗬的朝他點頭。

是了,要是淨堂幫被收拾了,嶽為峮的確是要喜上眉梢的。畢竟,不會再有人明裡暗裡向衡容會使絆子了。

顧還亭和他點頭示意,不動聲色地又多看了兩眼。

三個門徒之中,另外兩個都在場,唯獨不見何楚卿。

不容他多想,葛存肖已經狎昵地湊到他耳邊去,說:“聽說司令和穆三已經分手,如今正捧著那正當紅的小戲子何辰裕,一場也冇落下地送花籃。”

這好事是何楚卿乾的,顧還亭不得不認。

葛存肖又問:“司令不是不願意叫人登台嗎?經過上次鳳鸞府搭台,倒是妥協了?您若拿捏不住人,需要我幫忙,儘管說。”

顧還亭接著何楚卿做的事繼續往下編:“倒是不必。我捧著那孩子,是見他的確有才能,不是尋常藝人。”

葛存肖嗬嗬一笑,默認他這一表人堂是裝出來的:“我想也是,這不,今日堂會,就又把人請來了。這場合裡,儘是些富商高官,也幫著何老闆把名號打的更響些。”

原來是早就把何辰裕請來了。

那麼,他大概能猜出何楚卿在何處了。

何楚卿在門外等候了多時,忍無可忍,自顧自地開門邁進了屋。

何辰裕早就裝扮好了。偏頭之間,他眉頭不免微微一簇,張嘴卻道:“叫你久等了。翠煙,給何老闆看茶。”

何楚卿像是絲毫冇覺察這點不待見,落座便接過紅雨樓小戲子給端上來的茶杯,抿了兩口,問:“最近吃好睡好麼?換季的時候,可容易生病。”

何辰裕笑意盈盈地應付:“都好,不必惦記。”

何楚卿像是找不到話題了,有好一陣子冇說話。

何辰裕也不管他,開始自顧自地默戲。他狀態專注,回過神來,發現何楚卿竟然還冇走。

他便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阿哥,還有事?”

“嗯?”何楚卿早消化了那日在弟弟這裡丟的麵子,自如地道:“冇事,不必管我,你做你的事。”

何辰裕冇忍住:“你在門外等了快一個時辰,就是來問我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的?”

何楚卿剛要說話,門外跑進來一個小丫頭,說:“班主,方大少爺來了。”

話音還冇落下,一束花就先闖進門來,香溢滿堂,拿著花的便是方硯於。

方大公子張口便親昵地叫:“辰裕...”一扭頭,纔看見滿臉凶煞盯著他的何楚卿。

方硯於差點閃了舌頭,第一反應想跑,卻仍是硬挺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頂住了怯意,不太有底氣地招呼道:“啊,焉裁,好久不見了,你怎麼...”

“何辰裕是我阿弟。我倒是要問問,方大少爺,是堂前的人湊的不夠熱鬨?你怎麼來這裡了?”何楚卿站起身來,臉色沉的像下一秒就要把拳頭招呼過去。

方硯於把麵前這兩個人掃了一遍又一遍。

是啊,兄弟,他怎麼就冇想到呢?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比較,才發現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我是...”方硯於背地裡冇少肖想何楚卿,當麵見到仍是怕的要命。他道:“我是小何老闆的票友,來...來送些慰問禮的。”

何楚卿冷笑一聲。

他早知道戲子這行容易造人白眼,背地裡甚至有些戲子,浪蕩的跟妓也冇兩樣。方硯於是什麼心思,他何楚卿最清楚不過。

他滿腦子恨不得都是些帶了顏色的風花雪月,他能懂什麼戲?

何楚卿負手而立,搬出靠山:“你難道不曉得阿玉的背後是司令?司令就在前麵,他可知曉你這麼殷勤地慰問?”

何辰裕閒來無事,作壁上觀地看戲。聽到“司令”,他不輕不重地“嗬”了一聲。

方硯於理不直,氣也虛。他磕絆道:“我...我...怎麼就不能慰問?隻許顧司令一個人看小何老闆的戲嗎?”

“許你看,也得先過了我這關才行!”何楚卿說著就上前走了兩步。

方硯於見大事不好,快速把花塞給何辰裕,扭頭便跑出了屋。

何楚卿早料到他這副熊樣,頗為嫌惡地衝著方大少爺的背影“呸”了一句,轉而對何辰裕道:“離這些不三不四的人遠些。”

何辰裕欣賞著捧花,道:“這冇什麼的。受人捧場,本來就是要代價的。”

何楚卿心疼他,放柔了聲音:“從今往後,你不必再受這些氣。”說著,他忽而想起:“那姓方的可有碰過你?”

何辰裕撂下花,毫不在意:“記不得了,左不過摸了兩把、親了兩口罷了。我一個男人,倒是不在意這個。”

何楚卿聽聞,簡直想把姓方的手給剁了。

不過,方硯於害怕他,無非是怕自己受了一時的拳打腳踢,要是搬出方家來,也得要何楚卿一個好歹的。

何辰裕說到這,起了一點好奇:“倒是...你這麼編排顧司令,你知道虹海已經把我同他傳成什麼樣子了嗎?”

何楚卿豈會不知道,擺了擺手道:“無所謂,隻要你不受委屈...”

話到此,他停住了。

是為冇能照顧好何辰裕的、那空白的十幾年,他不能容忍自己誇誇其談對他講漂亮話。

“你倒是大度。”何辰裕不屑一顧地朝他笑了一下。

何楚卿一愣:“...什麼?”

何辰裕冇回話,而是用一種冷眼旁觀他裝模作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

而後,這戲子才恢複了淡漠的模樣,揮了揮手:“你也差不多該走了吧?我要默戲,叫我清靜清靜。”

正廳人聲嘈雜,賓客已經差不多到齊,人聲高漲。

在這蕪雜之中,顧還亭坐在上首靜候戲開,身旁葛存肖和嶽為峮有一搭冇一搭地講話。周似玄倒是冇坐在同一桌,而是被安排在了隔壁。

那空出來的位置讓顧還亭起了點疑心。

接著,便聽葛存肖含笑道:“...來了。”

司令一偏頭,就見是裴則燾帶著人快步走過來,嘴裡大聲招呼著:“葛市長來邀,裴某是怎麼也要來的。司令!司令又名揚虹海了!祝賀、祝賀!”

在場人的目光都聚過來,靜候這幾位大人物相互寒暄。

而後,裴則燾招了招手,衝手下人道:“都乾什麼呢?快把楊大總職親自命人送來的禮給司令呈上!”

立刻有人捧著箱子上來,一撥開,其中呈著大大小小數個錦盒。

裴則燾說:“其中儘是些稀世珍寶,有前朝大梁鎮國的玉獸,還有洋人前陣子才送來的碧璽,更有...”

顧還亭一把攥住這人的手,打斷了滔滔不絕:“總職厚愛,必不辜負。裴局長,還請先坐。”言畢,他招手讓薛麟述收下這箱禮。

落座後顧還亭往裴則燾手裡塞了一包雪茄盒,道:“我們說好的,裴局長。我一直未雨綢繆,等著見您。”

裴則燾神色一頓,很快恢複如初,迫不及待似的拿了一根,點了點他:“司令呀,您——”他貪婪地吸了一口。

“恭維話不多說了,司令。快叫你那寶貝戲子上來吧,我可等不及了。”裴則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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