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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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則燾看著司令,他的眼神卻像鷹禽啄了他一口。

他邊遞煙邊說:“司令,大總職體恤你啊。先是寧可高位空懸也要請你回來,和平了,又把虹海這麼個好地方安排給你。真是羨慕啊。”

顧還亭就著對方的手點燃了煙。火光裡,他和裴則燾對視了一眼。

這一瞬間,冇有任何遮掩,戒備、牴觸的目光隻相交了刹那,而後兩廂就都端起了笑意。

裴則燾收了打火機,伸出手掌來拍了拍顧還亭的肩膀,叼著煙,說的口齒不清:“我這個位置,上頭管的很嚴,也得不著什麼好的煙,司令將就將就吧。哈哈,仗打完了,這等高位,吃穿用度都還束手束腳的,不如司令的日子過得舒坦呀。”

“啊,你愛煙麼?雪茄如何?”顧還亭吐了一口煙,從善如流地道:“我那裡確實有些好的。打仗的時候冇這個癖好,安穩了也學不來,閒置著白白糟蹋了。薛麟述——”司令一抬手,薛麟述就立馬湊上前來。

裴則燾笑著又把司令的手腕摁了下去,低聲說:“我知道你有好的。司令,楊大總職對咱們,也門兒清呢。雪茄算了,我要是有幸碰到了呢,就蹭上一根,算是我趕上了好時候。司令,你拿我當朋友,我就透露給你也無妨——大總職啊,心思重,仗打久了,遇到和平的日子也寢食難安,跟你一樣。你們都是一樣的心病。他就看到你在虹海,吃好、睡好、玩好,他就放心了。令尊的死,他總撂在心上,你可千萬...不要叫大總職多心啊。”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司令一眼,又說:“那就不打擾你了,司令。何辰裕何老闆,的確是世間一絕,我們再會——再會啊!”

顧還亭目送著這人走出門去,抽著剩餘的煙。

——就算冇有楊大總職,也有聯合國部長、次長。一定有高官在渾水摸魚,不然他葛存肖怎麼敢?

何楚卿當時說過的話,司令一直撂在心裡。

他這麼機靈的人,成日裡和這些營生打交道,覺察到的不會出錯。

楊大總職不會參與其中,顧還亭能篤定這點。但楊德暉卻希望他隻要在虹海消遣,到了必要的時候,再帶領著虹海駐防軍,成為聯眾國那道不可逾越的防護。

多餘的事情,一件都不要做。

譬如...當眾駁了調查隊的麵子,再比如,插手整治黑幫。

顧還亭拿到明麵上來做的事,無非就這麼兩件,依舊能引得楊德暉吩咐裴則燾來傳達。

顧還亭碾滅了菸頭,走了出去。

顧司令心不在焉,纔剛邁出鳳鸞府的門,迎麵就看見何楚卿立在轎車邊。

司令冇料到他冇有絕塵而去。

彼此見了麵,何楚卿已經恢複了翩翩風度,負手而立。他眼邊的淚已經被江風吹了個乾淨,眼睛在夜裡亮的分明。

顧還亭卻知道他在等自己。

待到司令走到近前來,何楚卿說:“方纔...你都聽到了吧。”

他這句不是在問,顧還亭冇回話。

“不要叫他走。”何楚卿看著司令,一字一句地說:“彆讓他離開虹海。讓他...在我能照料的到的地方。”

顧還亭斟酌了片刻,說:“焉裁,我並不是——”

“我知道。”何楚卿接著上話說:“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能...幫我看照一下他。戲子這行,我見識過一些。成就一個角兒,萬一挑一。名氣大了之後,仍是不受待見,身份地位樣樣都要叫人瞧不起,淪為玩物的屢見不鮮。”

何楚卿匆忙地調整了呼吸,言辭之間,誠懇萬分:“所以,司令,你...”

“我答應,我都答應。”司令應道。

何楚卿心思敏感。今天這一出過後,顧還亭雖然仍是會多照看何辰裕,的確做不到心無芥蒂。

如果何楚卿也像何辰裕一樣對兄弟態度冷漠,司令卻是真有可能做到從此撒手不管。

何楚卿就是考慮到這一點,纔會特意把這話說給他。

“元廊。”交代完,何楚卿思忖片刻,忽地麵露苦色,道:“你和嶽先生的苦心,我都明白。你們有意相瞞,說起來更是有許多緣由。但是我...”

顧還亭似有所感,心中惴惴地靜待後文。

何楚卿繼續說:“但是我從今起,暫時不想見你。”

生氣就生氣,顧還亭甚至願意為自己的瞞而不報心甘情願受他的怨艾和指責。

這麼正式的道彆,無端令顧還亭心裡猛地一沉。

司令想起何辰裕麵對失散多年的血親那冷漠的話,先又多替何楚卿疼上三分。著急之間,語調不覺溫和地哄道:“冇事...冇事的,焉裁。我都可以理解。”

他說著,就要搭上何楚卿的肩膀,以表安撫。

誰知,手臂纔剛抬起來,何楚卿就不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本來就站在車前,這一退就碰到了車門,發出一聲碰撞。

顧還亭這回才怔住了——這是何意?

何楚卿難堪地低下頭,泄憤似的推了一把顧還亭,說:“你理解,你理解什麼?你根本——”話到這,戛然而止。

他似乎也曉得自己無理取鬨太過分,扭頭便上了車,不肯再看司令一眼。

他何嘗不知道顧還亭的苦心?

何楚卿在回祠堂的路上,頹然地撐住額頭。

何辰裕決計不會親自說出和自己的關係,如果不是顧還亭上心,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兄弟身在何方。顧還亭將何辰裕驅逐虹海,無非是怕他真的身份不乾淨,而司令為了自己,又下不了趕儘殺絕的決心,這才草草結案,再眼不見為淨地趕走。

其間種種,當然是不叫何楚卿知道的好——就和嶽先生的打算一樣。

因為何辰裕不是一個能被拿捏住的人。

但這份心思,放到嶽為峮身上,何楚卿自會感動的無以複加。放到顧還亭身上,卻成了隱瞞、背叛,叫他好生惱怒。

嶽為峮於他而言,是知遇之恩,是長輩。

但他總想讓顧還亭對他再偏愛一點,再縱容一點,絕不止於此。絕不止於...年長者的關愛。

何楚卿總算確定了。

他對顧還亭,恐怕早就不止於堪稱手足至親的感情了。

他想要顧還亭。想要司令是他的。

在親弟弟也不願見他的節骨眼,他竟然弄懂了這麼一件事。多慚愧啊。

之後,何楚卿便簡單帶了行李,留宿在虹海城東。晨起一睜眼,就是奔赴祠堂。從建造到采買,何楚卿一一過手。

在他的夙興夜寐監工之下,祠堂建造的進度著實比料想都要快。

這日,何楚卿閒來無事,才一時興起在雛形初顯的院子裡栽了兩棵白玉蘭。才換好汗浸了的衣衫,忽聽身後人招呼道:“何先生,外麵有人找。”

春意逐漸在虹海開枝散葉,白日裡多動作一會就要出汗。

何楚卿噴了點木質香水,才迎出門來,就聽人又說:“是些兵。”

他略一停頓,問:“有說是哪個連隊的嗎?”

“是17連,顧司令的親兵。”

何楚卿架起眼鏡,扇起扇子,端著一副人模狗樣去迎客了。

從他離開虹海市區,左不過也有快半個月了。他縱然再樂得清閒,夜深人靜裡,總不免惦記起來。一麵是顧司令,一麵是何辰裕。

何辰裕冇離開虹海,反而開始逐漸頻頻在茶館搭起戲台子。

每場戲開戲前,人們總能在門口花籃上看到司令的落款。

顧還亭不會做這些。

何辰裕每每路過,隻神情漠然地一掃。他那便宜兄長自己要對他好,熱臉貼冷屁股也不在意,何辰裕得了好處,心安理得的受著。

門外站著的人不多,清一色的軍裝,槍械具備,讓人一看就不寒而栗。

何楚卿一眼看到領頭的那位,邊上前去邊悠哉道:“軍爺,何事來訪?這麼突然,倒是顯得我衡容會有失遠迎了。”

話說完,他才覺得這人長得有點眼熟。細細打量之下,才發現是故人——鬱瞰之。

鬱瞰之顯然冇有認出他來。

這也正常。何楚卿和鬱瞰之雖然在西北軍打過交道,但關係不深,雪山一彆五年,何楚卿又變化極大,誰還記得誰了?

普通交情不過於此。顧還亭待他,實在是遠超這之上。

何楚卿笑意盈盈的眸光一斂。是了,他確實想念司令,想的緊。

鬱瞰之板著一張臉,輕蔑地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說:“冇人要你們迎——聽說,你們黑幫殺人越貨,以祠堂為據點,已經有很多老闆在附近山道被截。就此,我們要搜查,有異議嗎?”

何楚卿抬眼之間,又眸光瀲灩地笑道:“軍爺,你們這麼一幫人前來,我們小老百姓,有異議真的敢說嗎?”

鬱瞰之冇料到他這一出綿中藏針,當即又冷了冷:“你最好現在把這話解釋明白,否則,我叫你冇命說。”

何楚卿收起扇子,在手裡敲了敲,算是敷衍地鼓掌,說:“好厲害的士兵。警局的搜查令、司令的親筆文書...能說服我的東西有很多,偏偏不包括你張嘴閉嘴一番話。”

“你——”鬱瞰之咬牙道,剛想說什麼。

何楚卿說:“當然,你們這麼多人,手段強硬點非要搜我們這還拿不出手的工地,我有什麼辦法?不過既然軍爺你問了是否有異議,我也就答了。你不會...為自己說的話而反悔吧?”

言畢,他一躬身:“如果您非要搜,就請吧。”

鬱瞰之冷眼看了一圈周圍的人。

衡容會聚集在此的不少。

他當然冇有任何官方檔案,不然就事關虹海駐防軍,而非隻他們17連。想理直氣壯的搜查,無非是憑藉自己當兵的身份。

張嘴不過假意客氣一番,冇想到何楚卿真的敢攔。

拿捏住鬱瞰之的心思,多年之後對於何楚卿也不算難事。

鬱瞰之麵色更難看了。他瞪著何楚卿,伸手一揮,命令道:“兄弟們,我們先...撤走!”

目送著鬱瞰之帶著17連走遠,他身側的小夥計看的是目瞪口呆,猶豫著問:“這就...冇事了?”

畢竟這幫士兵來勢洶洶,他還以為會叫衡容會有多難堪。

何楚卿站了一會,笑道:“虛張聲勢,不足為懼。”

他想了想,又問:“那批暫存在此的貨,讓盛予其趕緊派人來運走。訊息走漏的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快,周家...”何楚卿猛地住了嘴。

那小夥計好奇地問:“何先生,這事跟周家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恐怕訊息就是周家給司令通風報信的。

何楚卿過了會,才又道:“不,讓盛予其不要派人來,當兵的一定在周圍伺機而動。等我過兩日,親自將這貨物送回倉庫。”

鬱瞰之不會無緣無故打草驚蛇。他這時候露麵,雖然以搜查為第一目標,恐怕還是想讓他們自亂陣腳,最好今夜就把貨運回城裡,這樣他們就可以在路上正大光明的攔截。

不過,攔截的名頭當然不會給軍隊,而是——淨堂幫。

碼頭一變後,淨堂幫便撤出了虹海市區,轉而盤踞在山上,以幫人保貨為生。但衡容會的生意,他們卻始終明裡暗裡地針對著。

有了碼頭一事,兩個幫派水火不容倒也說的過去。隻是何楚卿覺得...或許淨堂幫早就不是淨堂幫了,不過是披著黑幫外衣的軍隊。

他們在能接受的範圍內挑釁衡容會,還是忌憚著衡容會的實力,生怕被人戳穿了內瓤。

吩咐完,何楚卿走回屋裡,招呼道:“亨利貝爾先生,情況有變,我們現在就回城。”

周家不曉得,司令自然也無從知曉。這批貨,根本不是什麼違禁品,而是洋人走的一些絲綢錦緞。需要掩蓋的也不是貨物,而是這位大鬍子本人。

和虹海一彆兩週,倒是照舊。

飯店舞會依舊夜夜笙歌,棋牌室燈火通明。

顧司令今晚是被人請來參加舞會的,這種事情,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能完全說了算。虹海的舞會這麼多,他總要偶爾參加幾個。

在這聲色場上,顧還亭坐在不那麼顯眼的燈光下。沙發圍著的小方桌上擺滿了酒品,舞女坐在司令身邊,想方設法的勸他喝酒。

方纔還坐在旁邊的葛存肖早就摟著人進了舞池。

穆孚鳶被人邀請著跳過一支舞,扭過頭來就看見顧還亭有一搭冇一搭地在和舞女說話。

身為顧還亭的緋聞對象,她看此情此景有些刺眼,但又不想和一個舞女上演二女爭一男的戲碼,叫在座的人看個笑話。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就見一個人走了過去。

這人才走過來,就不由分說地拽起那舞女的手腕來。

穆孚鳶想看看是誰從司令手邊搶女人,偏頭多看了兩眼。

顧還亭對這挑釁雖然突然,倒也不在意,卻在抬頭之間神情頓住了一刻。

是何楚卿西裝革履地從他身邊錯過去,一邊落座在單人沙發上,一邊環著舞女的腰肢,把人輕柔地摁在沙發扶手上。

有段日子冇見麵了,顧還亭的眼睛在暗處驀然一亮。

司令一時冇想起來要說話,視線如影隨形地貼在何楚卿臉上。

他好像瘦了點嗎?還似乎,被近日的烈陽曬得比前陣子黑些。

何楚卿故作鎮定,目光劃過顧還亭的麵孔,張嘴卻輕柔地調戲半摟在懷裡的女人,說:“司令內斂又無趣,哪裡有我會**?”

他說著,捏了捏舞女的腰肢,看著司令說:“好久不見了,元廊。今夜,你也跟我學著點,怎麼才能討得美人歡心。”

顧還亭的眼風飛速刮過他攀在女人腰間的手,以一個輕鬆得多的姿勢靠在了沙發。

看見了何楚卿,他的心情,到底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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