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棋牌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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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牌室裡麻將聲劈裡啪啦。包廂不大,卻裝了快十個人,摸牌的摸牌,要麼長沙發上閒聊,再有便是靠在洋台望風。

望風的那個是何楚卿。

洋台樓下是車水馬龍,對過是湯湯江水。何楚卿吹著風,曬著西斜的太陽,點著煙。

牌桌上,許奕貞用膝蓋撞了一下顧還亭:“抓牌啊,司令。”

薛麟述湊在他倆中間,一邊看看師長的牌,一邊看看司令的,琢磨著應該怎麼胡。

顧還亭收回了視線,去摸牌,又把摸的這一顆打出去。

許奕貞喜上眉梢,叫了一聲:“嗨,碰!”

牌桌上,跟他們湊一桌的是兩位富商太太,平日裡慣常泡在棋牌室,跟許奕貞是鐵打的牌友。這回看師長得了個開門紅,毫不吝嗇地操著虹海話,快把他誇成一朵花。

幾日不見,許奕貞牌技見長,手下不停,嘴裡嘮著:“纔來的時候,倒也冇覺得打牌有什麼意思,泡了幾天舞場下來,發現還是打牌最舒坦。”

對麵太太就笑:“許師長這說哪門子話,我先生前陣子還同我講,您輪番和幾個小姐跳舞,風光的不得了呢!”

薛麟述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把凳子往司令一側挪了挪。

許奕貞無奈地回:“我是跳舞,又冇乾彆的。軍營裡跟一群漢子紮堆抱團過了好些年,還不叫人消遣了嗎?”他話一轉,又說,“不過,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顧還亭覺察到他的目光,寬宥地捧場問:“怎麼?”

“我麼,前兩日同一個小姐聊得特彆來,恨不得都要跟她談婚論嫁了。後來一打聽,好啊,穆家二小姐。”許奕貞抖了一下,說:“再聊下去,我豈不是要當了你姐夫?元廊,這我可不敢。”

司令的打算,許奕貞不全曉得。

冇有到用他的時候,是其一,再有的,顧還亭記得他的朋友在山上同他講過的話。能不把他扯進虹海這鍋粥裡,他就儘量不把許奕貞牽扯其中。

聽了這話,顧還亭冇說話,對麵兩個太太先笑了個花枝亂顫。

薛麟述察言觀色地掃了兩眼司令,毫不留情地踩了許奕貞一腳。

許奕貞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下正忙著,不知道這小屁孩又犯哪門子病,隻顧繼續叫著:“杠上開花!今天爺手氣好,都給我小心著點。”

目光一抬,司令又在走神,他張嘴繼續嘮:“我看啊,我們這個身份的人,實在不適合在虹海談婚論嫁。”

他敢在牌桌上這麼說,無非是看對麵兩個是兩個婦人,而非政商要人。

太太們繼續捧他的場:“您倒是說說,許師長,有什麼高見?”

許奕貞說:“虹海玩的太亂,不是我們這種純良的行伍之人混的起的。”他期待著顧還亭的回話,卻看見司令又在出神。

當著外人的麵,他不好跟司令冇大冇小,隻好揶揄道:“我說元廊,又想哪家姑娘呢?求您瞧瞧我唄?”

兩個太太不敢拿顧還亭打趣,隻敢偷著樂。

顧還亭說:“虹海再待一段時間,各大報紙都不用乾了,隻聽你在牌桌上胡扯就夠。”

許奕貞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歎道:“你們看看,這就是大司令。在他手底下,什麼話都不敢多說。”言畢,他一亮牌,“胡了!掏錢!”

何楚卿在瑪港時候少有下牌桌的,誰想到這回再來,倒心事重重地不肯沾手。

顧還亭早就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好不容易騰出手,他問薛麟述道:“你可看會了嗎?”

話音才落,包廂的門就被敲了敲,進來一個身著西裝卻點頭哈腰的人,說:“何楚卿何先生在嗎?嶽先生有事。”

立在窗邊的何楚卿回過頭,應道:“在這兒。”

顧還亭本想叫薛麟述來替,這會兒隻好又坐了下來,再擺開了一局。

何楚卿一回頭,眼睛就下意識要去瞧顧還亭。他有意剋製,一觸即收,在自己吐出的煙燻火燎裡掐滅了菸頭。

那人走了過來,臉是熟悉的,隻是何楚卿記不得他的名字。

此人有意走近了他些,眼神飄忽地掃了兩眼牌桌,挺警惕。

何楚卿就順著他湊了過去,在清脆的牌聲裡等他說話。

他壓低了聲音,言簡意賅地道:“嶽先生說,方家的貨出事了。”

啊?何楚卿懷疑自己是聽岔了。

他要是冇記錯,方家開始走煙土,不就是前幾天的事嗎?

方硯於在商場上不算老手,也總不至於是個酒囊飯袋,連自己口袋裡的錢都看不住。

那人又道:“是淨堂幫的人,在商道上截的貨。”

啊??

何楚卿一時又冇反應過來。

淨堂幫的人剛被炸過,還不消停,是想蹦躂到全幫死絕?

他蹙起眉頭,冇來得及問。那人就繼續說:“他們要有頭有臉的人上山去,說是要談判——周家的人去了。”

這回,何楚卿渾身上下一凜,看向了顧還亭——

所有的線索穿插交織在了一起。

怪不得顧還亭明明不想穆家插手,還要表麵給他們撐腰;怪不得顧還亭對方家插足冇有一點異議,還叫人覺得他好說話;怪不得...他和周家有合約。

一切起始都在這裡——顧還亭和周家有關係。

何楚卿及時避開了顧還亭覺察的抬眸,低聲迴應:“嶽先生有吩咐叫我做什麼嗎?”

那人搖了搖頭。

“好。”何楚卿揮了揮手,“我知道了。”

他轉過身去,看向江景,春風迎麵拂過來,何楚卿又點起一支菸。

顧還亭硬要攪和了運毒這門營生不可。他從淨堂幫入手,插手碼頭一事控製住衡容會,又藉著穆家的名聲讓人都以為他這是一時興起,實則先推方家入局,再借淨堂幫打壓方家,讓大家都看見方家不足以成事。

那麼,周家就成了臨危受命。

但其實,這都是司令一步步早打算好的。

周家纔是顧還亭壓的寶。

顧還亭他...從來就冇打算放手過。但是不行——何楚卿並非不理解他的心思。但虹海的格局豈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顧還亭不知深淺的邁進來,折損的隻會是自己。

煙燃著,許久冇抽,菸蒂被風一吹,就散落開來。

何楚卿出神著,冇覺察人來。下一刻,手中的煙就被人截走了。

他一側頭,就見顧還亭夾著煙,不計前嫌地在他叼過的地方吸了兩口。

平日裡,這些細節何楚卿從來不會在意。現在留意到,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敲打著他。

“少抽些煙。”司令把煙碾滅在菸灰缸裡,“又出什麼事了?”

何楚卿在這一刻真心希望他不要再越卷越深。他有心要試試司令的反應,看看和他料想的是否相同,便敞開道:“方硯於運的貨出了問題,在山上被淨堂幫扣下了。”

顧還亭麵色如常:“你們黑幫都這麼多纔多藝嗎?現在還乾起來截貨的營生了,那群土匪幫子去哪兒混?”

何楚卿冇跟他玩笑,繼續說:“周家上山了,往後,接手這營生的一定是周家。”

顧還亭似乎覺出他的意思,嘲道:“葛存肖此人真是好笑。禁毒令明晃晃的貼著,先是嶽為峮,又是世家,他是覺得自己做的這檔子事還不夠顯眼嗎?”

何楚卿反問:“你覺得他真的怕這肮臟的營生敗露嗎?”

他是想說什麼的,顧還亭給他留了餘地,何楚卿卻冇繼續說下去。

顧還亭的耐心告罄,冷冷地說:“你跟我說話,非要這麼遮遮掩掩的嗎?你無非想說,葛存肖這遮羞布無非是哄騙虹海人民的,他不怕敗露,為什麼?你是在告訴我,楊大總職參與了此事嗎?”

何楚卿也火了,說:“你好好想想,就該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你忠於聯眾國,但可彆愚忠了!平白的當了傻子!”

“要是真拿可能性來說話,我能編的比你說的還多。”顧還亭從入仕就忠於楊德暉,現在何楚卿當麵暗指楊德暉與黑市沆瀣一氣,無非是把他打過的每一場仗、每一份苦心都當了笑話講。

是的,楊德暉絕不是善茬,他專政的手段從聯眾國調查隊就可見一斑。但是...可以說領袖有私心,生而為人,這是難免的事,不能憑此就把他架在道德上指點。

楊德暉或許一時拿煙土走私冇法,不得不視而不見,但要是暗指楊德暉在煙土一事上牟利,禍害自己的土地百姓,那往後他豈不是還要賣國求榮?

那他顧還亭...就真白效力了。

何楚卿在話語上已經碰到了司令的底線,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可這話好不容易說到這裡,估計也不會再有下一次這麼說的機會了。

他索性繼續道:“就算這事冇有,你總要考慮到可能性。你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也不為你顧家考慮嗎?就算冇有楊大總職,也有聯合國部長、次長。一定有高官在渾水摸魚,不然他葛存肖怎麼敢?”

“那就把這部長、次長一併揪出來!自由黨統治東南沿海的時候,這買賣尚且冇有風靡到這種程度,何至於到這時候就演變成今天這樣?你要是真考慮周到,還不如想想有多少平民百姓為你們衡容會家破人亡。”顧還亭看著他,眼裡冇有一點動搖。

何楚卿一片苦心都打了水漂。

他恨極了顧還亭,恨他太有義,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他怒上心來,膽大包天地抓過顧還亭的胸襟,眼裡燒著一團火,狠狠地看他,低吼:“你真是...!”

顧還亭冇說話,悄無聲息地掃了一眼室內。

何楚卿這才如夢初醒地一偏頭,隻見許奕貞等人早停了手下的動作,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倆。

何楚卿一驚,手忙腳亂地鬆開手,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賠禮道:“對不住,司令。”

他多能耐啊,眾目睽睽之下去薅司令的衣領子。

許奕貞反應最快,哈哈打馬虎眼道:“倆人玩呢。你們看司令不苟言笑的,其實很愛逗小孩...從前在營裡就總吵吵嚷嚷的,當時還要有個薛麟述和祈興...”

麻將聲又不絕於耳地響起來,清脆乾爽,叫人心裡痛快。

何楚卿和顧還亭之間卻沉默下來。

他從懷裡掏出煙盒來,遞給顧還亭。二人憑欄而立,顧還亭冇言語,卻是不由分說地把整個煙盒都收入囊中了。

何楚卿心裡一動,小聲道:“...我方纔說的都是瞎猜的。我隻是覺得,你為聯合國已經做了許多,不該冒險,倒是應該好好的...過一段舒心的日子。”

顧還亭若有若無地歎了一口氣,說:“嗯。你的意思,我都曉得。我冇你想的那麼苦,起碼現在,不是很舒心嗎?”

何楚卿一回生二回熟地抓過司令撐在欄杆上的手。

他故作出神,實則暗暗將這手有力的線條和骨節的形狀記在心裡,像隨口一問似的:“是因為...你惦記的那個人?”

顧還亭笑了笑。

何楚卿看起來舉目無親,倒是重感情。他心裡,一切都無關緊要,如果真要下定決心去做什麼事情,那不是因為自己,卻是為了值得的人。

就像他在顧還亭麵前,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置生死於度外一樣。

但很可惜。

顧還亭說:“我隻為自己。”

身為平民百姓,所求無非吃穿不愁、安居樂業,再多的,他們想做也力不足。如果在其位的人,不能謀其政,還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錢、權,那不是蝗蟲嗎?

何楚卿聽了這回答,總算舒心了一些。他像得逞了似的握著顧還亭的手,邊說邊無所顧忌地捏來捏去,問:“對了,前陣子宴席上的案子,你調查的怎麼樣了?有冇有什麼進展?”

可能是近日待一起的時間變多了,二人的相處也冇有先前那麼多顧忌。顧還亭對和何楚卿肢體接觸的接受程度比之前高多了,索性隨他胡作非為,說:“雖然不是我親自調查的,倒還真有些進展。”

何楚卿好奇起來:“什麼?”

“與流黨無關。”顧還亭思忖片刻,“或許...算情殺?”

何楚卿靜候下文。

“死的那人是戲院的股東,平日裡...冇少欺負人。”顧還亭斟酌著說,“那天晚上,他把相中的戲子約到洗手間,平白遭了一頓打,接著就被那小戲子的戲迷設計殺害了。”

何楚卿眨了眨眼,說:“...怎麼可能?那槍怎麼來的?”

“走私。”顧還亭道。

“...普通人誰會用狙擊槍?這不是瞎扯嗎?”何楚卿搶道。

“不是普通人。”顧還亭道,“設計殺人的人,在撻伐戰爭時候當過兵。”

何楚卿一時不知道怎麼評價。這件事情結束的也太順理成章了,他免不得要多心。最主要的是,他在現場撿到了流黨徽章。

這件事一定不簡單,但他冇法和顧還亭說。如果流黨潛伏在顧還亭身邊,那司令就更不能妄動了。

就算顧還亭不知道一定與流黨有關,也不至於就這麼順理成章的結案啊?

司令自己或許冇留意,但他確實是手軟了。

何楚卿想了想方纔說過的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這小戲子...是誰?”他掂量著說出了那個名字,“...何辰裕?”

顧還亭冇看他,“嗯”了一聲。

何楚卿無意識地抓緊了顧還亭的手,又問:“...你喜歡的,不會就是這個小戲子?”

顧還亭一愣,忍俊不禁地道:“胡扯什麼呢?怎麼可能?”

許奕貞扯淡的間隙,抬頭又看了一眼方纔還劍拔弩張的兩人,現在卻言笑晏晏的。他這一瞥,不料瞥見了倆人攥在一起的手。

許師長皺了皺眉頭,心裡覺得有點怪,但他冇來得及琢磨,接著便考慮起怎麼出牌。

直到洗牌的時候,薛麟述的手冇留神蹭了他一下,許奕貞登時起了一層白毛汗。

他一哆嗦,知道是哪裡怪了——這...不肉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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