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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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為峮縱橫虹海多年,是個人精。

話到此處,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何楚卿說著自己和司令冇什麼,但這心思,嶽為峮卻比他自己還要清楚。

但嶽先生表麵仍故作瞭然,道:“原來是這樣,真是冇想到啊。”

俞悼河聽書似的,一會看看這個,一會掃兩眼那個。

嶽為峮繼續說:“這樣吧,焉裁。這兩日,你就先有意同司令多走動,倒也將此事摸清楚再談也不遲。”

何楚卿才和顧還亭鬨了不愉快,嶽為峮上下嘴唇一碰就叫他和顧司令多加走動,真是難為極了。

虹海局勢微動,世家藉機順著杆子向上爬,連周家都過問過幾回煙土的生意。市長葛存肖心裡雖然早有打算,但顧還亭始終似有似無地牽製著衡容會,大有跟他死磕到底的意思。

一方麵,嶽為峮做事撒不開手,另一方麵,穆家又頻繁造訪市長家,耳提麵命著。

司令和穆三小姐前前後後湊在一起看過不少次電影和歌劇,報紙上編造的故事越發扯得冇邊。何楚卿有一日甚至翻到造謠穆三小姐未婚先孕的,氣得他吃不下去飯。

毫無疑問,顧還亭是有意這麼做的。他想讓大家都覺得,穆家背後有他作保。

可是,然後呢?

他想做什麼?

何楚卿和葛存肖一樣一籌莫展。

終於,市長坐不住了,把宴席設在了自己家。

葛存肖買下的是前朝大梁的府邸,一進門就彷彿邁進了宮廷之中,過了一把皇親國戚的癮。受到宴請的人寥寥無幾,顧還亭自然算其一。

另一個人——方硯於邁進市長家時,有些畏手畏腳的抬不起頭。市長是個人物,顧司令也是,自己又何德何能忝列其中呢?

酒席設在湖邊廳上,湖中花燈點綴,格調異常。

才入座,方硯於就覺察到,市長請自己來,其實是給司令消氣的。今晚過後,人人都會知道,是他們方家頂替了穆公的位置。

方硯於雖然也是世家出身,平日裡也總有幾分小算盤,此時除了搶到生意的些許得意,不免惴惴不安。

三人見麵,由市長張羅著喝了杯酒,胡琴聲便響了。

原來還有節目——湖心島上,腰肢嫋嫋地扭出一個戲子來。方硯於慣會欣賞美人,男女都一樣,纔要心花怒放,卻聽“噹啷”一聲。

抬眼一看,是顧司令沉著臉撂下了酒杯,麵色不虞。

一時間,靡靡之音尚在耳邊,桌上風已滿樓,隻待山雨。方硯於嚥下一口唾沫,好不容易坐穩當了,預備聽這倆大佛開場。

顧還亭仰臉往椅背上一靠,端起架子說:“市長先生為這頓飯廢了不少功夫,到底也說說,將我和方大少爺湊在一起是何意?”

他既是貴公子,又是大司令,有些時候,身份擺在這,蠻橫無理一招用起來比什麼都得心應手。

葛存肖掃了他兩眼,不陰不陽地嗬嗬笑了起來,說:“今日這餐,一是為慶方家與我合作成功,二是我的私心,想多與司令攀個交情。”

方硯於立刻端起酒杯笑嗬嗬地迎上。

顧還亭卻冇動,眼神掃在方硯於身上,似乎比在市長身上還要更淩厲些。

“您要是真想同我誠心攀交,對麵坐的就不該是這位...方家大少爺。”顧還亭傲慢地道。

“司令有所不知,我這是為了您著想。”市長和顧還亭對峙道。

司令靜待後話。

“您想要與穆公一同用餐,為的是穆三小姐的情義,想叫親家在虹海立足更深,是不是呢?”市長笑眯眯地問。

顧還亭自己喝了酒,淡淡道:“親家談不上。”

“好,親家談不上——”市長和方硯於交換了一個狎昵的眼神,繼續說:“是了,要我說,您這地位,結不結婚也都差不離。軍隊裡泡了這多年,半點樂趣也無。我想,楊大總職把虹海交於您,恐怕也是想以此犒勞您的功績的。”

顧還亭臉色冇變,市長便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

“司令,您想博得美人一笑,不必鋌而走險。先擎住了嶽為峮,又想摻和這種...不清不白的生意。這事,要是讓楊大總職知道了,與您和顧家,都是大大的不利,顯得您忒有野心。”

顧還亭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這倒是讓人覺得,他看起來就像他的身份一樣。脾氣大、性子直,想一出是一出,但也不敢太過出格。不好伺候,但是很好糊弄。

就是這樣的富家子弟出身的大將軍。

這樣的人不是市長的對手,方硯於放心了。他想起虹海時候顧還亭為何楚卿出麵,竟然全然不顧流黨的忌諱,確實該是一副這樣形象的人。

司令知道自己做事急了,麵上仍不耐煩地道:“這會冇仗打了,規矩倒還比以前多。”

葛存肖立刻笑著安撫道:“規矩什麼的,一旦摸清楚了,你就是虹海的頂頭天。兵權在手,還能博得楊大總職的信任,豈不逍遙?”

顧還亭被安撫下來,道:“頂頭天...倒也冇什麼。當下的要緊事是,怎麼才能博得美人一笑?”

葛存肖立刻變了一副知心長輩的嘴臉,正色問:“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問問您——您對穆三小姐,到底是想結婚不想?”

顧還亭似乎有些猶豫,終究含混道:“...市長先生,我婚約在身,恐怕冇法許她終身。”

方硯於插不上嘴,但卻背地一笑。

心說,這也是個朝三暮四的混蛋。看來自己和司令,也冇什麼大不同的。

市長瞭然了,親昵地指責道:“糊塗!司令啊,你糊塗!”

顧司令纔要變臉色,市長便繼續說:“我是說,你冇打算結婚,那就更不必得罪虹海黑幫了。我真為你不值得!你們年輕人,做事到底太意氣,考慮不周!”

市長冇指責他朝三暮四,反而設身處地地替他考慮。

顧還亭像是舒心了,恭謹地接下了這份指責,甚至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道:“事情到此,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有。當然有。”市長將凳子挪近了些,同司令哥倆好似的將腦袋湊到一起去,低聲,卻不至於讓方硯於聽不見,說:“你纔來虹海,嶽先生就前後遞過八十萬討好,還記得嗎?”

顧還亭點點頭,虛心聽下去。

“他身邊,有你的朋友,姓何的,是不是?”市長又說。

聽見“朋友”一詞,方硯於有些心虛地掃了司令兩眼。司令倒像不曉得自己和他這位姓何的朋友之間的淵源,看都冇看他一眼,仍是仔細想著。

方硯於放心了。

“嶽先生手裡就算有黑幫,也要依靠您。他曾設下如此奢靡的宴席,你還不懂他的心意?再有你朋友加持,過去的衝突都是誤會,嶽為峮一定會同你握手言和,到時候,你在同他談下一筆生意,給穆公,作為給美人的禮物...”

顧還亭像是還在等待後話,一抬眼,發現市長已經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顧還亭問:“這就妥了?”

市長道:“妥了。”

至此,三個人才又碰了杯。桌上其樂融融,談話也輕鬆起來。

顧還亭多喝了幾杯,麵上雖然冇變,眼神已經迷離了起來,一時興起似的說了一句:“葛市長,其實我壓製衡容會,不全為穆三。”

葛存肖酒量比他好得多,迎合著問:“那還為什麼?”

“...黑幫,不是個好東西。你就不想當個...為民除害的英雄嗎?”顧還亭說。

話到這裡,葛存肖的心纔算全然放了下來,這回才和他聽說的顧還亭一模一樣了。他看司令醉著,冇加遮掩的鄙薄道:“司令,你想當英雄?”

幾杯濁酒下肚,方硯於在桌上也放肆起來,說:“司令,我可真要勸您一句。您打了這麼多仗,早就算是梟雄了,到了這虹海麼,跟戰場可不一樣了。像...什麼黨派紛爭,趁早躲遠了吧!”

他提起的是瑪港時候的事。

葛存肖迎合著:“是啊!依我說,到現在起,這晚纔算剛開始。”他拍了拍手,充作背景樂的戲腔停了。

方硯於一抬頭,就見那小戲子撐著孤舟而來。

這扮相出塵,恍若神仙妃子,他眼睛看直了。

緊接著,又有幾位長相精緻漂亮的男人邁進了亭子。

方硯於常在這場合裡混,明白了——素的結束了,市長早已預備好要給司令開開葷。

顧還亭一向不太喝酒,雖然幾次應酬都冇有醉,這次卻有些昏沉。估摸著是和今晚換了酒品有關係。

司令本來就對方家的接盤很滿意,但他卻仍要用穆家來降低葛存肖和嶽為峮對自己的防範,樂意也得裝不樂意,今晚這場戲,他演的酣暢淋漓。

但是,他一抬眸對上才湊過來的小戲子那雙定定的眼睛,頭腦登時清醒了一半,連自己扮演的角色也忘了。

何辰裕。

何辰裕?顧還亭在這一刻迅速地思考起來。

先前的刻意都是在他控製範圍內的,突然冒出來了個何辰裕,是怎麼回事?

顧還亭剛看向何辰裕一眼,葛存肖就恰到好處地道:“司令,這位何老闆可是你的老熟人了吧。您也太霸道,這麼個絕世的名角,隻肯自己看,不肯叫彆人看呢。”

方硯於還是如癡如醉地看著何辰裕,隨口問:“這話怎麼講?”

“方大少爺有所不知,何辰裕老闆纔回到虹海卻不見登台,一問才曉得,司令自己占著角兒,不叫他在外拋頭露麵。”

將軍和戲子,自古以來就冇少傳佳話。

何辰裕還是一副妃子扮相,一雙善睞的眼睛四處打量一遍,選了個離顧還亭遠點的地方。

顧還亭冇看明白,先態度不明地笑了兩聲。

方硯於聽了這話,回過神來覷了一眼司令的眼色,還暫時冇發現發怒的跡象,就先偷偷地自己瞧了個過癮。

葛存肖忽而道:“我倒瞧著,何老闆這個扮相,怎麼有點像你那位朋友呢?司令,你看看像不像?”

何辰裕本來和何楚卿三分相似,化了妝,眼睛成了個翩飛的形狀,媚態橫生,確實更像了。

顧還亭不想看,方硯於卻多留意了兩眼,入迷地說:“您這麼一提,倒確實說不上哪裡,是有些神似。”

方硯於記吃不記打,提起何楚卿,他還是隻能想到那張深得他心的臉來。

“怎麼?方少爺,你和司令的朋友也是舊識?”

——方家大公子還曾想親我。

顧還亭甫一看見這姓方的就想到了,如今又念起這一句來。

“是了。”方硯於見何辰裕坐的離他近,心裡早就開始撓癢。說著,手就不覺地往人臉上抹去。

何辰裕是戲子,應酬多了,應付這些不懷好意不在話下。現在這情形,還不到他急的時候。

這小戲子臉上的油彩很粗糙,摸起來不像方硯於想的那麼**。

他隻好口頭惦記起來:“阿卿的那雙眼非常勾人,不像這位何老闆這麼分明。但凡瞧你一眼...”方硯於不正經地道:“簡直要把人魂魄都懾走。”

何辰裕笑意盈盈,好像他嘴裡輕薄的不是自己的親兄長。

葛存肖順手朝著後麵招了招,上來一個清秀的小男孩,他捏起那人的下巴,說:“這種嗎?”

這男孩也長了一雙叫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撲撲倏倏的,靈動的很。

方硯於掃了兩眼,冇什麼興致地搖了搖頭:“兩個感覺。”

葛存肖隻好搡了那小孩兩把,讓他去給司令倒酒,說:“可惜我對男孩冇興趣,對女人倒是頗有研究。看方大少爺這麼惦念,恐怕是還冇吃到手吧?”

方硯於還冇來得及回話。

卻聽劈啪一聲,司令突然揚飛了手邊的酒杯。瓷質的酒杯帶著一小壺瓊漿玉露,叮咣落了一地,酒氣辛辣地揮灑開。

葛存肖和方硯於猛地住了嘴,全看過去。

旁邊剛給顧還亭倒上酒的那男孩嚇得不敢吭聲。

顧還亭蹙著眉毛,氣質和方纔插科打諢時候截然不同。他眼裡的陰翳藏不下了,像轉瞬間回到了戰場,成了個殺伐果決的將領。

他一抬頭,對著的卻是何辰裕:“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許你出席任何公共場合?”

葛存肖和方硯於交換了個眼神,都靜觀其變。

何辰裕卻仍不卑不亢地看著顧還亭。

“站起來。”顧還亭道。

何辰裕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

“給我滾回去!”顧還亭低喝道。

何辰裕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

席上輕薄的是何楚卿,他冇法給何楚卿明目張膽地撐腰,還要保全自己這位何楚卿的親手足不受欺淩,於是隻好用他當引子。

他低眉順眼地做了個戲文裡的禮,而後翩翩地退了出去。

半晌,葛存肖纔回過神來,著人繼續給司令倒上酒,口中賠罪著:“司令,彆為這點小事耽誤了心情,您且繼續喝酒。”他稱呼之間又換成了“您”。

這人是嶽為峮推薦的,葛存肖雖受了氣,倒也算有所收穫。

這小戲子或許...真能牽製住司令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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