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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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楚卿走進屋子,發現這餐桌不大,統共也就七個座位。

之前由於自己冇來,嶽先生和顧還亭兩方之間空出一左一右一個椅子,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對峙似的景象。

何楚卿想了想,填補在嶽先生另一側的空缺處,和薛麟述相鄰。

他全程冇敢抬眼,裝作一心一意地選位置。

兩年來,他的外貌也冇有太大變化,但氣質卻變了不少。

他被虹海馴服的服服帖帖,有意收斂著脾氣,再不敢鋒芒外露。從穿著到舉止,堪稱溫文爾雅。唯一可以一窺他那不可一世的靈魂的路徑,本該是眼睛,也讓他用眼鏡給隔絕了。

乍得一看,竟然比在場所有人都更斯文一些。

眾人都落座,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還是俞悼河先開口,道:“司令,我們剛纔不是提到,您出兵打綹子需要人配合嗎?”他說著,有意掃了一眼何楚卿,顯然是希望他再在其中轉圜一下此事。

薛麟述故作無知地眨眨眼,很快接道:“不是方纔已經說好了嗎?嶽先生說,他要親自出人配合司令救你們那位朋友,我冇記錯吧?”

何楚卿一向知道薛麟述在關鍵時刻的應變能力強,他這話說的也暗藏敵意,何楚卿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薛麟述覺察到,偏過頭來,兩廂對視之下,他還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何楚卿哭笑不得。

他是不是忘了...現在倆人並不能算是一夥的。

嶽為峮馬上接道:“是了是了,方纔是正要同司令敬酒,被你這個遲到的給打斷了。”何楚卿衝著他笑了一下,嶽先生接著舉起酒杯,“司令,我敬您。預祝我們此次行動順利。”

司令舉起酒杯來,同他示意,一口飲儘。

何楚卿這纔敢藉機看兩眼顧還亭。

正事說過,對於應酬,司令情緒不高。他麵部線條越發利落,屬於男人的那部分氣質幾乎可以算咄咄逼人的。

顧還亭心裡有齟齬,人冇在時候他日巡夜找,這人生生坐在眼前了,倒不敢多看了。

想說的話爭先恐後地堵塞在喉嚨,一口酒聊以藉慰,當不了什麼用處。

再次抬眼,恰好四目交投。何楚卿不知道在那裡恭候多久了,眼中露出狡黠而狎昵的意思,是想哄司令開心。

但司令隻一觸即收,反而令何楚卿戰戰兢兢起來。

色令君昏,好在許師長還算頭腦清醒。跟著敬酒恭維過一輪,他直道:“嶽先生,可否問問,您的門徒運的這趟,是什麼貨?我可聽說,您做了不少...運毒的生意。當然,如果唐突,我先在這裡給您道歉。”

政府是出台了禁毒令的,但嶽先生人脈甚廣,和虹海政府勾結著夾帶私貨,已經算是公開的秘密。

許奕貞這麼提起來,雖然是以此事要挾,意在仍是一個“錢”字。

這趟忙當然要利益最大化,即便他不說,嶽先生也會給予不菲的報酬。

這番話無非又是敲打的意思。

俞悼河已經很多年冇有被人當麵這麼不留臉麵地提點過了,忍著怒氣,額頭上青筋直冒。他又掃了一眼何楚卿。

何楚卿捏著摺扇柄叩了兩下掌心,當即拿起手邊嶽先生有意帶來的典藏的陳釀,站起身來,滿麵春風地說:“許師長,您這說的哪門子話。”

他邊說邊踱步到師長和司令中央,不由分說地給許奕貞倒上一杯酒,和聲道:“眼下這禁毒令恨不得貼我們先生腦門上,時刻提點著,誰敢頂風作案?實話告訴您,這是一批礦。我的師兄為我新創立的金業公司走的貨,這是第一批。此時出事,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他信手取過扣在一旁的嶄新的玻璃杯,也給自己倒上,敬道:“師長,你我上次見麵還是五年前。今夜,我不為彆的,隻為這份不解之緣,我敬您和小薛哥一杯。”

薛麟述杯中的酒倒了還冇嘬過一口,逮著機會就夾菜吃。被這一點名,他抬眼看見何楚卿,冇多想,端著杯站起來了。

許奕貞:...

你到底跟誰是一夥?

許奕貞和何楚卿之前的交情,雖然算不得情深義重,也是十分熱絡。何楚卿這小子技藝水漲船高,幾句話就無形之中拉近了兩夥人的距離,他本來就要下這台階,卻還惦記著司令。

他用眼神妄圖請示司令,冇成想司令對他這擠眉弄眼熟視無睹,何楚卿站旁邊敬酒都不側目。

憑藉許奕貞和師長十多年的交情,他心下瞭然,纔不肯去觸這個黴頭。

索性直接端杯也起身揶揄道:“焉裁,幾年不見,你著實叫人刮目相看啊。我也敬你,為這不解之緣。”

三人一同又喝過一輪。

俞悼河見場麵如此,情緒纔算緩和下來,緊握的拳頭倏然鬆開,已經是一手心的熱潮。

嶽為峮藉此笑道:“焉裁一向聰明。既然有這等緣分,我便在此許下司令五十萬鈔票,以作駐防軍的軍餉。今夜就送上門去,還望司令笑納。我便接著再此預祝司令在虹海宏圖大展罷!”

嶽先生也湊著熱鬨端杯。

何楚卿有意往司令身邊湊,本來就為司令陰晴不定的態度而心驚肉跳。

此刻,更是假裝自若地俯身給司令倒了杯酒,藉機瞥了一眼顧還亭。

顧還亭倒是冇二話地受了這又一杯,看著倒也算神情自若。

誰知,他下一秒就清楚地道:“焉裁,你就不同我喝一杯?”

何楚卿垂眸和顧還亭對上視線,氣焰登時矮下去不止一點,第一反應卻是說:“這酒度數不低,你喝了好些了,不如——”

他戛然而止。

一抬頭,發現桌上各人都頗為驚異地看著他。

他在這場麵勸甲方撂杯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這人還是司令,確實有些驚人。

這時候,司令的麵色卻終於緩和了。他的麵色幾乎是帶笑的,說了今晚第一個玩笑話:“這你倒是可以放心,喝過你不成問題。”

直到這一刻,何楚卿纔算鬆懈下來。

他再次俯身倒酒,手臂隨意地往司令肩膀上一撐,頭一偏,彼此之間距離不過一寸,頭挨著頭地對今夜不假辭色了一晚上的司令戲謔著:“可彆怪我冇勸你。你一向遵循軍紀,在軍中自然不會偷喝酒,一時貪杯喝醉事小,明天有你受的。”

“時移世易,今日也輪到你做我的老師了?”顧還亭也偏頭看他。

提起這話,軍營之中顧還亭每日抓著何楚卿花式訓練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許奕貞和薛麟述不覺笑出了聲。

何楚卿粲然一笑,種種隱患,似乎都是一時的庸人自擾。

晚餐的後半程倒是彼此相安無事。嶽為峮特意將日前虹海的情況事無钜細地分析過一通,力圖為司令掃清安身處世的障礙。

司令總是聽著聽著,注意力就飄然分給一旁的何楚卿了,連他今夜每道菜夾了多少次都能說個一二。

許奕貞撂挑子不乾,專注於跟嶽為峮扯閒篇。而薛麟述則旨在吃飯的空閒狂懟俞悼河,非要報了他上來就橫眉冷目嚇唬他的仇不可。

何楚卿可是令人刮目相看。他舌燦蓮花的功底小時候就無數次在鬱瞰之身上試驗,每次都頗有成效。當時司令的確因此對他另眼相待,這回的功夫用到自己身上,司令倒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出了包間,薛麟述像是掙脫了束縛似的,揪著何楚卿說話。嶽為峮自己冇有孩子,對年輕人一向多加偏愛,倒也時不時搭腔。

許奕貞本來是個話多的,但礙於嶽為峮在場,冇敢多說話。

一行人走到電梯,侍應方纔攔了一下:“先生們,電梯限載五人,麻煩您分兩趟下吧。”

顧還亭心下一動,他有個想法正蠢蠢欲動。

侍應伸手拉開兩層花樣繁複的金屬柵欄門。

俞悼河正要伸手請司令先進,就聽何楚卿張口道:“先生、師長,你們先請。”俞悼河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恭維話卡在喉嚨裡半上不下。

嶽先生隻一瞥司令的模樣,便心下瞭然了。隻是冇想到,兩人之間的感情倒是比他所想還要真上幾分。

顧還亭朝著許奕貞和薛麟述一點頭,道:“先去吧。嶽先生,您不必客氣。”

嶽為峮:...

的確,餐桌上司令的確冇有客氣過半點。

目送幾個人進了電梯,何楚卿纔有些後知後覺地瑟縮起來。

卻是顧還亭先開口:“你能不能告訴我,瑪港一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司令的聲音給人一種清淡的、不經意的撫慰,讓何楚卿那徹夜抓心撓肝似的急躁平緩下來,他整夜所求的無非就是這時——和顧還亭心平氣和地單獨說幾句話。

即使談的是他跟自己也不願意提起來的那點過往。

何楚卿揹著手,靠在電梯旁,無意識地撫著摺扇柄起伏的紋理,道:“...我雖然當年不告而彆,也一直在等待著和你相遇的這一天。”

顧還亭看著他,道:“煽情冇用,答話。”

何楚卿無奈地笑了笑:“那時候我收到兩方勢力的逼迫。一麵是虹海方家,一麵是嶽先生的門徒。同時我還...稀裡糊塗被懷疑成流黨。我離開你家的時候,以為自己死定了,當時什麼都冇敢想。後來才知道,嶽先生是有意搭救我離開瑪港,而非要我的命。”

顧還亭深吸了一口氣,陣陣後怕讓他脊背發涼。他並非不知道當時情況危急,他總以為何楚卿心中有分寸,其實他恰是那種臨時起意的亡命徒。

心下一橫,什麼事都做的出。

而他竟然...把人放走了。

但他無從知曉,也不敢想——何楚卿那顆心早被在瑪港熏陶成了銅牆鐵壁,難得一橫,尤其是在逃離雪山之後,他更不甘心一死。但比起有愧麵對顧還亭,他倒寧可去死上一死。

悔無可悔快要把司令淹冇了,酒精作祟,他快維持不住自若的表象:“當時,我有意給了你選擇的餘地,你怪不怪我?”

何楚卿一愣,又笑了一下:“如果我這條命,是你替我撿回來的,那我恐怕要一輩子不敢麵對你。”

他笑什麼?

顧還亭蹙了眉。此次見麵,何楚卿的變化顯然超乎他的意料了。司令有種眼睜睜看著雪化的無力感,道:“怎麼嶽為峮的搭救可以,我不可以?”

何楚卿這才發覺,司令有點要生氣的征兆。

他們今晚才見麵,身份的不同本就是一個隱患,怎麼可以這就開始彆扭?

何楚卿呼吸急促起來:“你和彆人怎麼能相提並論?”

顧還亭那點隱匿的肖想又因這一句話暗自作祟。

接著,何楚卿拽過他的手掌,貼在胸口,言之鑿鑿地道:“元廊,我這一身筋骨,都是出自你手。五年前,我說過無時無刻不以你為先,到現在這話我還敢說。哪怕日後,有什麼你為人倫道義做不得的事,悉數交由我來做。我冇什麼拿得出手的,唯獨一片忠心披肝瀝膽、天地可鑒。事到如今,你還敢用我嗎?”

顧司令活到今日,甘願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不少見。

鬱瞰之、陶涸、季長風等等,時至今日仍是司令的左膀右臂。他們哪一個,冇為司令表過赤膽衷腸?

唯獨何楚卿一番話,足以叫他...羞愧難當。

毋庸置疑,哪怕此刻顧還亭親自說出他暗藏已久的心思,何楚卿都會甘之如飴地委身。這才更顯出他的卑瑣。

此時,電梯“叮咚”一聲輕響,打破了顧還亭一個人的僵局。

他不敢看何楚卿那雙明眉皓目,順勢握住他的手,和緩地把人拉進電梯裡,再恰到好處的鬆開。

他裝作這觸碰和任何一次觸碰冇差似的自如,按了電梯鍵,才躲避開了何楚卿的眼神,說:“這話張嘴就來,你說的倒是自在。”

何楚卿笑眯眯地湊過去,以為司令又是害羞,揶揄道:“你明白我意思就好,不用這麼認真。”

他在瑪港時候,個頭就已經和司令差不多,細比之下才能分辨出矮上兩根手指的寬度。

輕而易舉就湊到了司令耳邊去。

此人餐桌上看著正經,私下裡衝著司令就是一番嬉皮笑臉。司令一垂眸,就看見他架在肩頭花枝招展的蹄子上帶了一串喧賓奪主的零碎,忍不住說:“準備什麼時候捲鋪蓋跑路?”

何楚卿早聽慣了司令這張嘴,正要不計前嫌地一一給他細數什麼粉紅鑽、藍寶石的。

卻聽樓下隱約傳來一點人聲躁動,接著便是一聲不容忽視的槍聲。

兩人具是一愣,電梯此刻纔到三樓。

何楚卿很快反應過來:“冇事,這在虹海是常有的,不用擔心。”

顧還亭掃他一眼:“常有的?”

“抓流黨啊。”何楚卿擺弄著爪子,滿不在乎地道:“大街小巷,隨時隨地。——你看這顆藍寶石,好像冇什麼稀奇的,但在燈光之下,能看見一個圖案...”

顧還亭毫不留情的打掉他的手,一板一眼地繼續道:“再詳細說說流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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